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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上海》作曲陳歌辛:在反右斗爭中“受黨保護”?
陳歌辛是上世紀40年代電影歌曲和流行歌曲的著名作曲家,在他去世半個世紀后,圍繞對他的評價聚訟再起,分歧包括陳在音樂史上究竟該如何定位、其人愛國與否等等。文化名人身后受政治歷史問題牽涉困擾的不在少數(shù),目下輪轉(zhuǎn)至陳歌辛,所據(jù)俱為舊時報載,此一現(xiàn)象,不能不說出人意表。個中原委,無意置評。
適逢整理黎錦暉家屬提供的黎先生字紙遺物,在他現(xiàn)存5冊記事本中,于1957年下半年啟用的一冊中,發(fā)現(xiàn)黎先生以“上海文藝界反右斗爭第5次”的記錄起始,上有5個頁面寫到陳歌辛。披閱之下,方知1957年9月26日上海文藝界反右斗爭,實為揭發(fā)批判陳歌辛專場。這一會議,黎先生從頭到底參加了。“反右斗爭第5次”是何意思?不像是斗陳歌辛斗到第5次,如果沒理解錯,是一個個斗下來,第5次輪到斗陳歌辛。

黎先生的筆錄非比專職記錄,地點、與會人數(shù)、主持人、發(fā)言人均不詳,但他文字功力一流,記錄中時用文言,三步并作兩步,以求提升記錄速度,此為信本無疑。全部記錄中揭發(fā)批判者姓甚名誰,暫付厥如,不免有憾。可陳歌辛說的,黎先生一一加以注明,難說不是心存關切。
斗爭會按照先解放前,再解放后兩塊進行,由陳歌辛本人先作交代,交代畢,揭發(fā)批判。解放前著重歷史,解放后則見言論。將解放后的言論部分提上來觀之,靶點比較散亂。陳歌辛顯然對政治并不熱心,所謂反動,十九反動在音樂作曲。諸如:
工人被腐蝕,失去可愛的品質(zhì);
音樂家不愿下海;
否定群眾歌曲,一切加以污蔑;
“歌唱憲法”的曲子像黃色歌曲,將來可出口成章;
文聯(lián)年終存款,造謠說吃掉了;
52年起,退稿只此二三字,鼓動投稿人寫信質(zhì)問《廣播周刊》;
詆毀新歌曲一律公式化、概念化,最好搞垮音協(xié);
很少看電影,對一切樂曲均采(取)抹殺態(tài)度;
……

陳歌辛在文藝界棱角鋒芒,均被上綱為“向黨進攻”,列舉他對倪秋萍、劉厚生、夏白、蔡紹序等人或不尊重,或與之吵鬧。黎先生恐不及記,以a、b、c、d、e、f分列之,其中一條口號式發(fā)言,直呼“大漢奸陳歌辛”,足見言論部分偏軟,合當戲不足歷史來湊,陳歌辛的歷史問題是重心。基于此,回頭再來看陳歌辛對自己歷史問題的交代。他顯然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嚴重性,拋出一個“受保護”說:
1.陳說,“黨保護(我)過關”。(反右這一)仗不勝,社會(主義建)不成。必消滅右派,亦即消滅陳。非滅身,乃滅思想。不要以為己“(受)保護”。
陳繼續(xù)就此交代并談認識,黎錦暉記云:
2.陳說,“不共戴天之仇”,“幾億人民之仇敵”。
陳說的“敵仇”是誰,黎先生未予明示。應該不會再對右派發(fā)狠話,也似無必要。陳歌辛的歷史問題,亦即今天有人提到的是否愛國問題。據(jù)現(xiàn)已公開的材料,主要指他在敵偽時期寫過一首《大東亞民族團結(jié)進行曲》,以及在上海外灘華懋飯店指揮過《神鷲歌》。
循此邏輯,可以解釋為,陳歌辛說的“敵仇”當指日寇。繼“受保護”說之后,他急欲剖明心跡。

“黨保護(我)過關”說,抬出抽象意義的“黨”,應予理解國人在當時乃至相當一個時期的語境下,習慣將某一級黨的組織看成黨的化身之故,陳歌辛概莫例外。何況他視保護承諾如救生符,期祈保己過關。“保護過關”究指什么?作為戴罪之人,敢于抖落,已屬斗膽,是不宜再細說的。
毋庸諱言,黎先生的會議記錄非常個人。通觀5頁記錄,要點大抵都在,但不是全文。陳歌辛就歷史問題的交代結(jié)束,黎先生的記錄上還有一行文字:
以上陳在交代中之漏洞。
此處所說的“漏洞”何在?未見詳述。曾疑為黎先生個人腹誹旁注,但旋又排除。認為更屬陳歌辛申辯后,臺下的反響。陳作此自辯,斷然不會沒有質(zhì)疑聲。然而,尚未發(fā)現(xiàn)激烈的反駁、質(zhì)疑者并不多——這可從一個側(cè)面開展證偽。假如“保護過關”說造假,當天就過不了關,陳歌辛造假的成本將非常之大,與飛蛾撲火無異。而且,黎錦暉不會不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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