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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布雷希特專欄:馬勒的包法利夫人
2011年我去萊比錫看全套馬勒作品演出時,偶然涉足一項新研究——那位啟發了他寫《第一交響曲》的女性。他們的關系在馬勒圈眾所周知,確實堪稱丑聞。

馬勒
1885年時的馬勒是萊比錫歌劇院的一名資歷尚淺的指揮,當時有一位陸軍上尉帶著他祖父卡爾·瑪利亞·馮·韋伯的一部未完成的歌劇來找他,問他是否可以嘗試完成這部《三品托》。當時的馬勒20多歲,積極上進,很快就帶著墨跡未干的樂譜沖到了馮·韋伯男爵家。
他被留下來吃晚飯,為韋伯的孩子們寫了一首搖籃曲。不久,他就瘋狂地愛上了這位上尉的妻子。
瑪麗昂·馮·韋伯男爵夫人比她丈夫小16歲,與馬勒的年齡相近,她在軍隊的社交圈里格格不入。和馬勒一樣,她也是猶太人,是一位藝術家和知識分子。當她與馬勒深夜里在鋼琴邊相互唱和的時候,她敦促馬勒寫一部交響樂,表明心跡。后來某個午夜,他帶著第一樂章來見瑪麗昂。不久他們決定要私奔,去其他地方開始共同生活。馬勒買了火車票,在站臺上等著他的愛人。瑪麗昂沒有出現。不久,她的丈夫發瘋了。
當時在萊比錫的英國作曲家艾瑟爾·斯邁思(Ethel Smyth)對這一切都有所耳聞。她在回憶錄中寫道,馬勒“身陷愛河……而他的激情也獲得了回報——這也是可能的,因為盡管他其貌不揚,但他有著魔鬼般的魅力。丑聞意味著要離開軍隊,所以韋伯盡可能地視而不見。某一天,在前往德累斯頓的路上,韋伯突然狂笑著拔出一把左輪手槍,開始對著座位之間的頭枕進行威廉·退爾式的射擊”。
韋伯被直接套上拘束衣送進了精神病院。馬勒在布拉格找到了一份新工作。他與瑪麗昂不再有聯系,盡管多年后,當作曲家理查·施特勞斯和荷蘭指揮家威廉·門格爾貝格來拜訪她時,她還是滿懷思念地回憶起馬勒。瑪麗昂對他們說馬勒留下了一些樂譜在她那里,根據門格爾貝格所聽到的(更可能是聽錯了),其中包括了四首未知的交響曲。瑪麗昂于1931年去世,她的住處及其所有的秘密都在盟軍轟炸中毀于一旦。
馬勒的傳記作者們從這些記憶碎片中得出的結論是,瑪麗昂是一個在一座商貿城市里無所事事的無聊軍嫂,吃德式蘋果派的包法利夫人。而我們現在可以得知,她對馬勒的嶄露頭角有過更有趣也更重要的影響。
事實上,瑪麗昂來自曼徹斯特,在那里她的德裔猶太人父親阿道夫·施瓦貝擁有一家雇了650名員工的紡織廠。這個家庭是該市講德語的資產階級的一部分。她的母親瑪蒂爾德與兒童醫院的創始人路易·博查特(Louis Borchardt)是好友,他是醫學界著名的女性權利運動者。施瓦貝夫婦曾與弗里德里希·恩格斯共進晚餐,并在1858年查爾斯·哈雷組建英國最好的管弦樂團時給予支持。托馬斯·卡萊爾和弗洛倫斯·南丁格爾都曾經拜訪過他們位于牛津路313號的家。
他們的女兒瑪麗昂出生于1856年,她的鋼琴技藝出色,足以在偉大小提琴家約瑟夫·約阿希姆的獨奏會上為他伴奏。這個家庭是北國煙囪森林中的一片文化田園,直到阿道夫在1868年得知他的妻子與博查特博士有染后返回了自己的祖國,這個家庭分崩離析。
經歷了沒有父親的少年時代后,瑪麗昂重回阿道夫在柏林的家庭,她也是在柏林與馮·韋伯上尉相遇,這位音樂家族的后人,擁有貴族頭銜并在軍隊就職。她在接受了羅馬天主教的洗禮后,與這位上尉結婚,生下了三個孩子,并管理著一棟華麗的宅邸,在這里他們歡迎音樂會結束后的藝術家們,并有身穿制服的仆人為音樂家斟滿陳年香檳酒。她對她丈夫的軍官聚會卻毫無興趣。
馬勒對瑪麗昂一見傾心,形容她是“一個美麗的人……那種會誘惑別人去做傻事的人”。他接著說,她“充滿音樂、光彩與渴求的天性賦予我的生命新的意義”。這個“意義”顯然就是他的第一部交響樂。她是他的靈感來源。
為什么瑪麗昂沒有和他一起私奔?她的解釋版本是她會不顧一切地避免讓她母親的恥辱降臨到自己的孩子身上。從馬勒那方面來說,他則永遠不會再愛上一個已婚女人。
然而,她的影響卻經久不衰。馬勒的《第一交響曲》打破了各種規則,時長四分鐘的引子卻沒有主題,還有一段令人不安的葬禮插曲,將一個孩子的死亡和一段酒館里的舞蹈聯系在一起。我最近重新研究了這部作品,發現了比以前揣測得更多的猶太元素。葬禮樂章開始時的低音提琴獨奏很容易被認為是轉換成小調的《兩只老虎(雅各兄弟)》搖籃曲。但它也是一個猶太人的旋律,在以色列被稱為“yamin u-semol”,左左右右。《兩只老虎(雅各兄弟)》是四拍,馬勒的主題則是五拍。馬勒第一次在交響樂歷史上用同一個樂句編碼了兩段信息。
接下去的酒館舞是某種克萊茲默舞曲,你可能會認出它是百老匯的猶太小村音樂劇《屋頂上的提琴手》中“如果我是個有錢人”的重現。將孩子的葬禮和酒后的狂歡相結合,是針對令人震驚的嬰兒死亡率在公眾中卻無人關心這種世態的一段評論。
這部交響曲是在曼徹斯特來的瑪麗昂的魔力下創作的,這是一位在缺乏同理心的薩克森城市中尋覓知音的猶太異人。來自瑪麗昂的耳熟能詳的古老旋律表達了他們的愛情。馬勒的《第一交響曲》包含了比他以后寫的任何作品都更為豐富的猶太音樂。這是他對一段如此有力的愛情和一次如此痛苦的決絕的致敬,以至于他再也沒有將其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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