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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桂銘:一位不死于病榻而倒在畫案之上的丹青英雄

海上畫壇名家張桂銘先生,于9月22日凌晨,被發現伏倒在他的畫案之上,呼之不起,溘然長去!享年75歲。
張桂銘,1939年出生于浙江紹興。1964年畢業于浙江美術學院(現名中國美術學院)中國畫系,同年入上海中國畫院創作。曾任上海中國畫院副院長、劉海粟美術館執行館長。張桂銘的畫作并不注重單體形象的完整,卻十分講究整體造型的美觀,常以極其簡練的數個或數十個單體構成一個嚴謹完美的畫面。
消息傳來,畫界同仁紛紛表達哀意。知名藝術評論家、 張桂銘的好友謝春彥為澎湃新聞(www.kxwhcb.com)連夜撰寫了悼念與追憶文章。以下為全文。
是雨驟風狂的“鳳凰”摧折了他么?還是“天妒英才”強收其去?海上畫壇名家張桂銘先生,本月22日凌晨,被發現伏倒在他的畫案之上,呼之不起,溘然長去!由(上海劉海粟美術館)張堅館長傳來的消息,令我如聞驚雷,心肝絞痛,不勝哀哀……
他那些滴瀝流轉的紅櫻桃,鋪張天然如蠻箋舒展的綠芭蕉,一掌掌神似小兒嫩指初生的荷花,開口大笑爆出無數紅牙、碩大天真的豐收石榴,涌動在以祭藍為主調中斗彩繽紛古艷的瓷瓶瓷罐,可張可掛還流淌著漢磚漢刻生命血脈又仿佛站著幾許禪意的自在裸女,以及“張家樣”孤坐孤思的八大、拄杖率真含笑的白石老人,頗如泥塑滾動于西天路上的唐僧悟空師徒,飛翔如止如進的鴿子,秋月春花中不知鳴和什么的胖鳥們,蓮塘碧水間倏然一現帶著生意活泛的長條黑魚,包括那些渾然圓大在干了的宣紙上依然滲化如動的點子……這一切,這一切的生命絢麗,現如今真的一去而不復返了嗎?真的成了一逝而不復再生的絕響了嗎?


面對一天風雨,我不相信,我不愿意相信桂銘這個同道的朋友,這個在當今畫壇上能走出難能可貴一己之路,本還可以繼續開拓他深具獨異之美文章可更老成的“張家樣”來的哥兒們,就此罷手,就此歸入冰冷的歷史!人才難得,人才難遇,桂銘之遽然離去,無疑是當今海派畫壇的一個巨大損失和深長遺憾!
我與桂銘相識于“文革”之中,他那時已入上海中國畫院數年,據說出身于一個紹興的貧寒之家,老成寡言,說起話來總帶著很濃的紹興味。紹興人一向個性特強,極不容易軟化,我想舊時的越中徐渭、魯迅諸先賢大概也是如此一括兩響的罷。初時,并不覺得桂銘的畫有什么獨異之處,曾經遵命湊在一起畫過“革命樣板戲”的連環畫,后來我被“工宣隊”剔除,相見漸稀。那種“集體創作”的連環畫,必需忠于“樣板”,幾無個性可展,對于桂銘的所作,我只留意過一張《春燕展翅》的中國畫創作,畫一女電工高據電桿之端作業,斜出,真實生動,造型準確,卻也在精細中透出幾分拘謹,方正畫人也。至上世紀八十年代初以降,忽然開始大變,他畢業于浙江美術學院國畫系,主攻人物畫,那是浙派新人物畫的據點,以素描色彩為切合點加上中國畫筆墨來表現工農兵新形象新題材,幾乎籠罩國中一時人物畫風,致使所有現實中國人物難越此一應時走紅的獨門。想不到從此教養出來的規矩人卻一反故常,開始一番形式感別異的減筆寫意人物,他的《齊白石》即這一時期的優秀代表之作,在北京獲獎,大得葉淺予先生的嘉許,葉老師曾對我說,只有上海人敢這樣畫。華君武先生也喜歡這樣的畫,尤其色彩,他托我要了他一幅小的,老人家還畫了一張《虎下兔上圖》答謝。相仿時期的《八大山人》也是不可多得的佳制,筆墨簡靈開張而具沉靜之美,與數百年前之奇人奇才的八大,真有心靈撞擊的火花在也。這些畫恬淡卻有生命激情孕于平簡之中,頗生大家氣象。我嘗與桂銘論畫曰:凡大家必平必簡,桂銘信然。我也曾不止一次地鼓動他,以他的減筆人物之法來畫他家鄉的越中先賢和近賢的人物長卷,斷言必有可觀。又一個想不到的是,他居然毅然決然地開始了他新一步的花鳥畫征程,這近二十年來,為海上畫壇獻出一派完全出人意表的奇花異卉,在放達一寫的底子上,填色敷彩,直弄得爛漫天地、一派天真的生機來,洗了吾人的眼目,動了吾人的心魄,誠有花卉一道以來見所未見者也。他的平,打破了三度空間的積習;他的簡,喚回了天然和人造的一體。中國人好尚同伐異,若在生命活泛,自然界本身存在于變異發展之中,百花萬卉不該總是同、同、同的重復,齊白石的花鳥以民間健碩的血氣一變所謂有教養的規矩而開出新象,林風眠又從西方藝術的體悟中于古舊宣紙上創一新耳!吶于言的他,真也膽夠大手夠狠的了。去歲上海水墨戲曲人物研究會的同仁們被邀在桂銘老家他的藝術館展覽,他也請了紹興的地方曲藝人擊板高唱,慷慨激昂,一時興會。現時想來,真也人生難得。會后我們趁興暢游蘭亭和城南的青藤書屋,漢水分源前,我撫著尚未著花,徐渭十歲時手種的那株名噪古今的老藤古干,不禁歌出“青藤蘿瘦石榴紅”的土句;后來我對桂銘說,這也算是我送給你的句子吧,是不是有點切意呢?試看桂銘筆下的新創寫的既新且美的石榴,他與這位中國表現主義大師,不正是一根血脈上的瓜嗎……
人太切近了,往往認不清其面目。九年多以前的春天某晨,陳逸飛遽然夭折,使我震驚,前歲陳德曦兄竟在握別十小時后一去不起,眼下桂銘又這么極其意外地罷手畫案,人生與生命真個如此殘忍無常嗎?他走的前日,也是風雨,在徐匯藝術館的盧輔圣師生展,我和他都被邀講話,數日不見,他仿佛有些愴弱,還是講了不少,此當其作為同道的最后遺言吧,只是嘈雜讓我分辨不出他的意思,只聽見幾個“盧教授”的開頭主語,分別時我站在門口還跟他說了,他含笑回身行去,就在那惱人的秋風秋雨中……昔人總云“蓋棺論定”,有多少次的電話中,我們探討說不清道不明的藝術和人生,二十多年以來我也真心實意地寫過幾篇論他的拙文,然而要講得更明白清楚,現在是應該認真研究的了,原來文化和歷史就在我們身邊。
桂銘,也當是當今上海畫壇一張明亮的文化名片了;他不死于病榻而倒在他的畫案之上,那么,也算是畫壇的一位英難……
2014年9月22日晚急就于滬上淺草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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