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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舞蹈界最有名的華人,他用人體畫畫
如果一生要看一部現代舞,華人編舞家沈偉的作品在必看之列。2008年北京奧運會開幕式《畫卷》篇的編導就是他。作為一個在歐美舞蹈界享有盛譽的舞蹈家,今年10月,沈偉將攜舞團首次來上海參演國際藝術節。9月10日,澎湃新聞(www.kxwhcb.com)對他進行了電話專訪。



沈偉創造過不少視覺上驚艷的作品,他有時亦認為自己更像畫家而非編舞家。《天梯》、《聲希》、《余音》,這些沈偉最早期舞蹈作品在視覺呈現上,無不例外都是史詩般的超現實主義畫作代表。舞者們用簡單的布條包裹身體,有時會戴頭巾,皮膚上覆蓋了一層白色油漆,這樣的打扮讓他們看起來很奇怪,更為怪異的是他們漂浮似地游弋于舞臺上。
對于沈偉的部分舞蹈語匯,有觀眾認為動作缺乏活力,也有評論家指出動作調度太平均,沒有起伏,是對諸如阿爾沃·帕爾特、大衛·朗等作曲家音樂中的極簡主義的放大。但從來沒有誰否認,沈偉以獨樹一幟的風格,在世界現代舞的中心紐約,辟出了一片天地。
10月25日至26日,現代舞編舞家沈偉將帶著成名作《聲希》和《春之祭》,以及新作《集體措施》中的兩個選段在上海文化廣場連演兩場,這也是沈偉作品首度亮相上海。
2003年創作《春之祭》,沈偉將該作從早期史詩般的風格,轉變為對抽象和音樂結構的關注。在斯特拉文斯基的《春之祭》誕生逾百年的時間里,西方誕生了無數芭蕾和現代舞版本的演繹,幾乎每一位編舞家都無法避開它,以挑戰它為目標。許多人用這首音樂創作了敘事性較強的舞劇,來表現或夸大人物身體、心理上的創傷,比如皮娜·鮑什版的《春之祭》。但正如斯特拉文斯基說,“《春之祭》從來沒有傳遞過正能量,正是因為它所蘊含的野性和破壞力太強大了。”這也是為什么許多《春之祭》的舞劇不盡如人意的原因——肢體動作和方寸舞臺很難再現音樂中的破壞力。
更好的方法是避開其中的敘事元素。比如,Molissa Fenley曾在她的《黑暗狀態》里袒露上身,獨舞長達半個小時;馬克·莫里斯舞蹈團的《春天,春天,春天》將原作進行了爵士風格改編,摒棄了任何死亡的意象;沈偉則采用四手聯彈鋼琴版的《春之祭》做伴奏,減少人聲弱化敘事性。
“當我1989年在中國第一次聽到《春之祭》時,我就被該曲譜豐富、具有喚起作用的質感給迷住了。”之后12年,沈偉對用這部樂曲創作的興趣與日俱增,2001年開始了深度研究。斯特拉文斯基的樂譜構造中既有技巧上的復雜性,又飽含敘述上的激情。沈偉最終選擇剔除情感和敘事層面,完全從音樂本身出發。他發掘了一套身體系統和舞步方面的想法,與音樂中的質感對搭,并試著探討一種運動語言和運動方式。

而之所以帶來《春之祭》和《聲希》兩部質感完全不同的作品,沈偉還是希望觀眾能看到表現形式與探討方向不同的舞蹈形式,一個極動,一個極靜。
也有批評之聲指出沈偉的部分作品更傾向于視覺呈現,并不能被稱之為“純粹的舞蹈”。《洛杉磯時報》舞評家李維斯·席格2004年看了《聲希》在洛杉磯的演出后亦寫道:“《聲希》給人一種‘我們欣賞的不是舞蹈而是美術館中的展品’的感覺。”
“這種看法比較片面。”沈偉很直接地反駁,舞蹈是運動,但并不代表一定要跳得大汗淋漓、很瘋狂,也無所謂快慢。“這部作品的表現形式需要這種感覺。”沈偉笑說,“其實也沒有很慢呀。舞者一直在不停運動,這種運動方式其實身處在一種難度很大的身體語言里。”
北京陶身體劇場的主力舞者段妮,在2006年隨英國阿庫·漢姆舞蹈團赴紐約演出時,考入了沈偉舞蹈團。兩年時間里,她跳遍了沈偉的作品。“他是個天才藝術家!”段妮非常敬重沈偉。她說,《聲希》很考驗舞者對身體的控制力以及細膩狀態的把握,“身體的每一瞬間都是一幅畫面。”沈偉會要求舞者將身體運動的細節放到最慢的處理方式,予人時間停頓般的錯覺。
沈偉出身于湖南岳陽的湘劇世家,自幼修習中國水墨畫、書法和戲曲。19歲,他報考中央美術學院時專業成績第二,卻因英語落榜,轉道南下加入廣東舞蹈學校現代舞實驗班。最開始學舞時,沈偉并不太了解現代舞是怎么回事。沈偉早期作品《不眠夜》、《小房子》等,在形式上有表現主義或皮娜的舞蹈劇場的印記。
1995年,沈偉獲美國“尼可斯/路易斯舞蹈實驗室”獎學金,只身前往紐約。沈偉說自己花了至少五年時間來拉進距離,他在舞蹈、視覺、音樂、電影各方面饑渴般地充電,迎來頓悟般的突破。
轉機出現于2000年。這一年,沈偉創作了《天梯》,靈感取自比利時超現實主義畫家保羅·德爾沃的畫作。這部幾乎不像舞蹈的作品里,純白場景中只得一副階梯,舞者用素凈的布條裹身,裸露上半身,如一尊尊莊嚴的雕像挺拔靜立,四處游走。《紐約時報》后來用了半版文章描述此劇,沈偉幾乎一戰成名。也是這一年,《聲希》在林肯藝術中心首演,獲紐約藝術界盛贊。沈偉真正走入西方主流藝術視野。最早發掘沈偉的過人天賦的美國舞蹈藝術節總監查爾斯·芮恩哈特曾說:“他的作品中沒有任何由過渡引起的卡殼,有的只是流暢。”
《地圖》是沈偉2005年受林肯藝術中心委約而作,今年4月進駐了位于華盛頓廣場的賈德森紀念教堂演出。舞者們低頭垂目,良久凝視,就像是冥想或是打太極,保持絕對的專注。沈偉的舞蹈語匯正是建立在氣息和能量的可視化基礎上,與武術和瑜伽有著異曲同工之妙。而按照沈偉的排練導演Kathleen Jewett的說法,這樣的舞蹈語匯能達到“從上一個動作過渡到下一個動作連綿不斷就像一條絲帶一樣”的效果。而這些,都得益于沈偉多年來總結的“自然身體發展”技術體系。
2008年沈偉重歸中國視野,受邀擔任北京奧運會創意策劃和《畫卷》篇編導,沈偉嚴格計算了舞者們畫下的每一道痕跡。他對現代舞的態度比其他人更嚴謹:“藝術不只是一種感性門類,而是需要理性和智慧去處理,尤其是舞蹈。”
回頭看近20年的創作,中國古典文化對沈偉的影響方方面面,但他在創作時并未刻意去表現。沈偉也時時有害怕創意枯竭或重復的苦惱。“每次排新作都會覺得這是最難的一次。”沈偉笑說。即便在歐美聲望巨大,生活在紐約的沈偉仍存有危機感和緊迫感,“唯一的擔心就是怕自己懶惰。”

如果仔細觀摩,會發現舞者以裸體形式呈現于舞臺,或直接用身體作畫,一直散見于沈偉的作品中。向沈偉提起這個話題時,他突然笑了起來,“我有幾十個作品,其中幾個有跟裸體有關,但其他都是穿衣服的哦。當然我是喜歡身體!”因為戲曲和學畫的經歷,沈偉對人體有熟識的了解,他認為身體多變,有趣,是人自身最值得探討的部分,他也尤其熱愛身體曲線、皮膚和骨骼的魅力。沈偉對人體帶動出來的視覺感癡迷,他其實是在用舞者的身體作畫。
2007年以來,沈偉的舞蹈越來越常見于紐約公園大道軍械庫、紐約大都會博物館等公共場地。在區別于傳統劇場的地方演出,自美國后現代舞蹈1960年代發跡以來,幾乎已成為現代舞領域的一個傳統。好處很明顯,比如,不用刻意去租場地,可以省掉很大一筆租場費;可以拓寬觀眾群,使很多從未進過劇場的人,通過無意的“相遇”愛上藝術。
2011年,沈偉的實景多媒體行為舞蹈《分與合》于紐約公園大道軍械庫5500平方米的大廳出演。33位裸身舞者周身沾滿顏料,在白板上留下不規則的痕跡,舞臺因舞者們的“行動繪畫”很快變得凌亂不堪,舞者腳下的地板開始發光,心電圖、腦電波、血管透視依稀可辨。觀眾也并沒有被固定在座位上,而是穿戴齊整,自由穿梭于舞臺上,與舞者的身體直面相見。
“傳統舞臺還是有限制。”沈偉說,不同的空間會有不同感染力,對舞者和觀眾帶來的啟發也完全不同。他不喜歡那種感覺,比如觀眾去看演出就像是一種給予,而是喜歡觀眾走進博物館主動觀看。傳統的劇場模式已經沿襲了上千年,現在,舞蹈和外界之間的溝通關系也在悄然發生變化。
同樣是世界頂級編舞家,“阿庫·漢姆告訴我在舞臺上你是‘人’,沈偉卻告訴我你不是‘人’。”回憶起那兩年在紐約的日子,段妮笑說,平時的沈偉“溫柔可愛,非常儒雅,排練時嚴肅嚴格,一絲不茍。”
還在湖南藝校習練湘劇時,沈偉便嚴苛自律,5點半的早課雷打不動,他甚至很少回家,長時間在學校訓練。對自律和內在體能的重視,影響了沈偉后來的創作方式——他能夠一心一意乃至“禁欲”般地埋頭創作。沈偉現在住在紐約西村的一間小公寓里,每日聽音樂、寫劇本、構思舞蹈,其他時間則花在澤西城的工作室Mana Contemporary里排練,或者干脆畫畫。“如非必要,我不常外出。”沈偉認為身處外界就不再是真實的自己,“你需要更多的偽裝,這讓我很不自在。就像人們聚會時,他們便一直在表演。”
“我不太喜歡世俗或很具體的東西。”沈偉最后總結般地說,比如人的生活日常、七情六欲,或者人林林總總的糾結,都不在他的考慮和創作范圍內。常有人抱怨他的作品沒有故事情節,但社會結構、意識形態、人的靈魂,這些形而上的內容更能讓他感覺到挖掘空間和興趣。
“我覺得舞蹈是一種健康的生活方式。”看著他的舞蹈,你會毫不猶豫地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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