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帥》

        The Young Marshal

        作者： 張愛玲

        出版社：皇冠

        出版日期：2014/09/01

        語言：繁體中文        

        傳聞已久的張愛玲最后一部未刊小說就要面世了！澎湃新聞（www.kxwhcb.com）昨天從臺灣皇冠出版社方面獲悉，張愛玲最后一部未刊小說《少帥》即將在臺灣出版，目前已接受預(yù)售。

        《少帥》是張愛玲以張學(xué)良與趙四小姐的愛情故事為藍本，耗費了十余年搜集資料而寫的小說，最后卻因為種種原因未能完成，這一直是文壇的一大懸念與遺憾。如今，這部傳聞已久的神秘作品，經(jīng)過張愛玲文學(xué)遺產(chǎn)執(zhí)行人宋以朗的整理之后，將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張愛玲遺產(chǎn)執(zhí)行人宋以朗昨天對澎湃新聞表示，盡管《少帥》被認(rèn)為未完成，但他傾向于把這部小說看成完成之作，而且這部小說的主題與《傾城之戀》相似。

        張愛玲1961年到香港，曾寄居在好友宋淇、鄺文美夫婦家中。1995年在洛杉磯公寓去世后，張愛玲遺物交由夫婦二人處理。他們的兒子宋以朗現(xiàn)為張愛玲遺產(chǎn)執(zhí)行人。

1961年張愛玲赴臺灣采訪少帥未果

        1961年10月，張愛玲從美國前往臺灣，此行主要目的是為創(chuàng)作小說《少帥》采訪張學(xué)良。當(dāng)時張學(xué)良還處于軟禁中，張愛玲不可能見到“少帥”，最后只能在臺灣和香港短暫逗留，這段經(jīng)歷寫進了散文《重訪邊城》，而計劃中英文創(chuàng)作的《少帥》始終未能面世。

        1960年代初，在美國的張愛玲用英文寫作，這段時期相繼完成了用英文創(chuàng)作的《秧歌》、《雷峰塔》、《易經(jīng)》、《北地胭脂》、《五四遺事》以及這部未完成的《少帥》。“少帥”張學(xué)良一直是張愛玲感興趣的人物。而這部《少帥》就是張愛玲以張學(xué)良與趙四小姐的愛情故事為藍本，耗費十多年搜集資料撰寫的小說，最后卻因為種種原因未能完成。《少帥》中的故事始于軍閥割據(jù)時期的北京，十三歲的周四小姐戀上了瀟灑不羈的少帥。在一次帥府宴會中，少帥主動贈予周四小姐一把扇。兩人的傳奇由此開始。

        居住在香港的宋以朗先生目前是張愛玲遺產(chǎn)執(zhí)行人，這些年一直一直致力整理張愛玲的文章、手稿以及父母與張愛玲的通信。宋以朗對《少帥》有自己的解讀，他對澎湃新聞表示，《少帥》與《傾城之戀》有相似之處，“其實在我看來，要去先讀讀《傾城之戀》，兩部小說是有關(guān)聯(lián)的。在《傾城之戀》這個愛情故事里，范柳原和白流蘇其實是沒有前途的，但一場戰(zhàn)爭，成全了他們。同樣，‘少帥’張學(xué)良與趙四小姐也是沒有前途的，張學(xué)良是花花公子，他們之間可以有一段情，但不可能過一生，結(jié)果因為西安事變，成全了張學(xué)良和趙四。”

        張愛玲研究專家止庵這些年也一直協(xié)助北京新經(jīng)典公司出版張愛玲的大陸簡體版著作，他在上個月已經(jīng)看過《少帥》。他認(rèn)為，這是一部傳奇小說，跟她的《易經(jīng)》、《雷峰塔》寫法很像，很細膩，有很多小糾葛，“《少帥》的目標(biāo)讀者是美國人，所以這部小說盡管寫的是張學(xué)良，但在小說里，”歷史背景部分很弱，跟一般的歷史小說很不同。里面提到的人，名字很多都是錯的。比如馮玉祥這個人物，在小說里不是馮玉祥的拼音。我不知道是張愛玲真的不了解歷史，還是故意這么寫。“張愛玲研究專家陳子善也對早報記者表示，”小說里的張學(xué)良與真正的張學(xué)良有很多不同的地方。"

        《少帥》是張愛玲最后一部未曾刊行的小說遺稿，而且是未完稿。“我覺得可能是，她寫不下去了，因為很難寫。她去臺灣就是想見張學(xué)良，她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是很嚴(yán)謹(jǐn)?shù)摹．?dāng)時張還在軟禁中，不可能見到。她沒有經(jīng)歷的、不完全了解的事件，不會輕易動筆。”陳子善對早報記者說。

小說手稿曾經(jīng)交給美國出版社，但被拒絕

        根據(jù)止庵的介紹，目前留下的《少帥》打印手稿大概70多頁，“她只寫了三分之二，原計劃的10萬字，只寫了七八萬字。”但宋以朗傾向于把目前的《少帥》看成是一部完整的小說。“在我看來，很難說《少帥》是真的沒有寫完。”宋以朗對澎湃新聞?wù)f，“我看張愛玲留下的書信，《少帥》好像有10章，但現(xiàn)在留下的手稿只有7章。我們知道，《異鄉(xiāng)記》是真的沒有寫完，這部作品是突然結(jié)束的，但《少帥》不是這樣，讀到最后看不出是沒有寫完，故事結(jié)束于西安事變之前，我認(rèn)為張愛玲不需要寫下去。”

        據(jù)宋以朗介紹，目前的《少帥》手稿是從美國的出版社要回來的，這個手稿原先是有出版計劃的，“張愛玲將《少帥》的稿子通過經(jīng)紀(jì)人給了出版社。但出版社拒絕了，理由是，這部民國背景的小說人物、人名太多了，美國讀者很難理解。”

        張愛玲在1960年代初很努力地用英文寫作，試圖進入英文出版市場，但徹底失敗了。所以到了1960年代中后期，她重新回到中文寫作，后來就寫了《小團圓》。 “這個轉(zhuǎn)變很現(xiàn)實，英文世界不理解、不接受她，所以還是回到中文。” 但陳子善認(rèn)為，留下的這部《少帥》對張愛玲研究還是有很大價值，“讓我們知道，在她的寫作生涯中，有這么一段。”

        即將出版的臺灣皇冠版《少帥》有200多頁，除了中文譯文，特別收錄了張愛玲英文原稿、張學(xué)專家馮睎乾教授的評析、藝術(shù)家何倩彤繪制的插圖。早報記者昨天從北京新經(jīng)典方面也獲悉，該書簡體中文版也將會出版，出版日期待定。        

        

【文選】

        府里設(shè)宴，女孩子全都走出洋臺看街景。街上有個男人把一只紙折的同心方勝兒擲了上來。她們拾起來拆開讀道：

        “小姐，明日此時等我。”

        一群人蜂擁著跑回屋里。她們是最早的不纏足的一代，盡管穿著緞鞋，新式的“大腳”還是令她們看起來粗野嘈鬧。

        “肯定是給你的。”她們把紙條傳來傳去。

        “瞎說，怕是給你的吧。”

        “這么多人，怎么偏偏就我了？”

        “誰叫你這么漂亮？”

        “我漂亮？是你自己吧。我壓根兒沒看見是怎樣的一個人。”

        “誰又看見了？大家跑起來我還不知是為什么。”

        周四小姐年紀(jì)太小，無須替自己分辯，只笑嘻嘻的，前劉海黑鴉鴉遮住上半張臉。她們留下來過夜。次日那鐘點，女孩子們都說：

        “去看看那人來了沒有。”

        她們躲在一個窗戶后面張望，撅著臀部，圓鼓鼓的彷佛要脹破提花綢袴，粗辮子順著乳溝垂下來。年紀(jì)小的打兩根辮子，不過多數(shù)人是十八九歲，已經(jīng)定了親等過門。她們對這事這樣興沖沖的，可見從來沒愛過。那種癡癡守望一個下午的情態(tài)，令四小姐有點替她們難為情。那男人始終沒來。

        她自己情竇早開。逢年過節(jié)或是有人過生日，她都會到帥府去。那里永遠在辦壽宴，不是老帥的便是某位姨太太的生辰，連著三天吃酒，請最紅的名角兒登臺唱堂會，但是從來不會是少爺們的生日，小輩慶生擺這種排場是粗俗的。總是請周家人“正日”赴宴，免得他們撞見軍官一流的放誕之徒。帥府大少爺自己就是軍官，有時穿長衫，有時著西裝，但是四小姐最喜歡他一身軍服。穿長衫被視為頹廢，穿西裝一副公子哥兒模樣，再不然就像洋行買辦。軍服又摩登又愛國。兵士不一樣，他們是荷槍的乞丐。老百姓怕兵，對軍官卻是敬畏。他們手握實權(quán)。要是碰巧還又年青又斯文，看上去就是國家唯一的指望了。大少爺，眾人都叫他“少帥”，相貌堂堂，笑的時候有一種嘲諷的神氣，連對小孩子也是這樣。他們圍著他轉(zhuǎn)。他逗他們開心，對著一只斷了線的聽筒講個不停。四小姐笑得直不起身。有一回她去看唱戲的上裝。有個演員借了少帥的書房做休息室，不過已經(jīng)出場了。

        “怎么你不剪頭發(fā)？”少帥問，“留著這些辮子干嗎？咱們現(xiàn)在是民國了。”

        他拿著剪刀滿房間追她，她笑個不停，最后他遞來蓬松的黑色的一把東西，“喏，你想留著這個嗎？”

        她馬上哭了。回去挨罵不算，還不知道爹會怎樣講。但原來只是一副髯口。

        她在親戚家看過許多堂會，自己家里的也有。不比散發(fā)霉味的戲園子，家里是在天井中搭棚，簇新的蘆席鋪頂，底下一片夏蔭。剛搭的舞臺浴在藍白色的汽油燈光線下，四處笑語喧喧，一改平日的家庭氣氛。她感到戲正演到精采處而她卻不甚明白，忍不住走到臺前，努力要看真切些，設(shè)法突出自己，任由震耳的鑼鈸劈頭劈腦打下來。她會兩只手?jǐn)R在臺板上，仰面定定地瞪視。女主角站在她正上方咿咿呀呀唱著，得意洋洋地甩著白色水袖，貼面的黑片子上的珠花閃著藍光，兩塊狹長的胭脂從眼皮一直抹到下巴，烘托出雪白的瓊瑤鼻。武生的彩臉看上去異常闊大，像個妖魔的面具，唱腔也甕聲甕氣，仿佛是從陶面具底下發(fā)出聲音。他一個騰空，灰塵飛揚，四小姐能聞到微微的馬糞味。她還是若有所失。扶墻摸壁，繞行那三面的舞臺。前排觀眾伸出手，護著擺在腳燈之間沏了茉莉香片的玻璃杯。在戲園里，她見過中途有些人離開包廂，被引到臺上坐在為他們而設(shè)的一排椅子上。他們是攜家眷姨太太看戲的顯貴。大家批評這是粗俗的擺闊，她倒羨慕這些人能夠上臺入戲；盡管從演員背后并不見得能看到更多。

        那時候她還小，還是大家口中的“吳蟠湖那會兒”。再之前是段慶萊時代。“現(xiàn)在是馮以祥了。”“南邊是方申荃。”軍閥們的名字連老媽子都說得上來。她們也許不曉得誰是大總統(tǒng)，但是永遠清楚哪個人實權(quán)在握，而且直呼其名。在一個名義上的共和國里，這是民主政治的唯一而奇特的現(xiàn)象。跟本府老爺關(guān)系特殊的老帥是唯一的例外。哪個軍閥起了倒了，四小姐印象模糊。審慎與自矜兼有的心理使他們家諱言戰(zhàn)爭，彷佛那不過是城市治安問題，只要看緊門戶，不出去就行了。“外面正打著呢，誰也不許出去。”同時她聽見遠處的隆隆槍聲。塾師如常授課，只是教女孩子們英文的英國女人暫時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