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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皮克迪〡之三:當我們談論資本的時候,我們在談論什么

巴爾扎克的《高老頭》里寫到,在巴黎郊區的“伏蓋公寓”,房客們紛紛議論:高老頭是他們中間最有錢的人。高老頭是個面條商,在法國大革命期間仗著膽大心細,賺了大錢,然后把賺來的錢買公債,靠“年金”收入生活。
這一切對現在的讀者來說都很陌生,因為過去的資本和現在的資本面目全非。在18世紀初,農田的總值相當于英法4-5年的國民收入,或者說,在英法兩國的國民資本中占2/3;300年之后,其所占比例已經不到2%。19世紀的時候,購買公債是一種很劃算的投資,當時幾乎沒有通貨膨脹,而且公債的收益率很高。
還有一些歷史上曾經“輝煌”過的資本,到現在已經難尋蹤跡。在英國和法國的歷史上,海外資產一度占相當重要的比例。從19世紀開始,英法不斷地在海外擴張,搶占殖民地。到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夕,英國擁有的海外資產,相當于其2年的國民收入,或是其本土農田總價值的6倍。法國擁有的海外資產相當于其1年的國民收入。一戰之后,英法曾經擁有的海外殖民地紛紛宣告獨立。到20世紀50年代,英法兩國的海外凈資產已經幾乎罄盡。
美國和歐洲國家最大的不同在于奴隸制。盡管美國在19世紀初就禁止進口奴隸,但直到南北戰爭結束,美國才正式廢除了奴隸制。從1770年到1860年,不到100年的時間,美國的奴隸人口從40萬增長到400萬。在奴隸市場上,奴隸都是明碼標價的。一個壯年奴隸的價格,大約相當于一個雇農年收入的10-12倍。按照市場價格,把奴隸這一“資本”的價值估算一下,那么,在18世紀和19世紀初,奴隸的總價值相當于美國國民收入的一年半,或相當于其農田的總值。
如今,房地產在一定程度上取代了過去農田的地位。在18世紀的時候,房地產的總量相當于英法1年的國民收入,到今天,已經相當于英法3年的國民收入。公債的收益率已經很低,人們更多地投資股票、養老金等金融資產。
但資本在整個經濟中的影響力并未改變。資本的勢力正卷土重來。皮克迪試圖把全球各國的資本/收入比做一梳理。英國、法國的數據最為詳盡,可以追溯到1700年左右。德國、美國的數據相對缺乏,但可以追溯到1870年。日本的數據可以追溯到二戰之后。其它地區,如亞洲(不包括日本)、非洲和南美洲,至少可以追溯到20世紀90年代。粗略地估算,全球資本/收入比大體呈現出一條U型曲線,即19世紀資本/收入比較高,20世紀上半葉下降,20世紀下半葉再度回升。
有一種質疑是,資產價格經常暴漲暴跌,如果我們看到資本/收入比在提高,很可能那只是因為房價出現了泡沫、股市出現了泡沫,并不代表著收入不平等的程度提高了。資產價格的確具有很大的波動性。市場上有預期效應,而預期是無法預知的。就像凱恩斯所說的,股票投資猶如選美,但你要選出來的不是最美的選手,而是要選出來大多數人認同的最美的選手。從本質上來說,預期是“自我實現的預期”,因此易于引發盲目的“羊群效應”。
但從長期來看,這些泡沫只是一段歷史插曲。20世紀80年代初,日本的私人財富相當于其4年的國民收入,到80年代末泡沫崩潰前夕,已經增長到相當于其7年的國民收入的規模。結果,進入90年代之后,股市和樓市雙雙被攔腰橫截,日本的私人財富大幅度縮水。如果把這段歷史的波動抹掉呢?日本資本/收入比的變化,仍然是一條U型曲線。
也有人講,皮克迪描述的歷史演變更像是歐洲的故事,其它國家的情況和歐洲不一樣。從細節來看,當然各國的情況千差萬別,英美是所謂的“盎格魯-撒克遜資本主義”,德國是所謂的“萊茵資本主義”。美國和歐洲的歷史演進也相差極大。美國在建國之初,主要是一個移民國家,到美國的新移民沒有辦法把祖上的莊園、工廠裝進皮箱里帶到新大陸,一切都要從頭開始。美國地廣人稀,所以土地的價格很便宜,人人都能擁有土地。1831年,年僅26歲的法國思想家托克維爾踏上了美國的土地,他將自己的考察觀感寫成了一本書《論美國的民主》。托克維爾談到,經濟平等是美國政治中民主精神的基石。
但是,如果你不斷地zoom out,把視野拉寬,就會發現,這種U型變化的曲線處處皆有。以收入分配而論,19世紀極端不平等,20世紀上半葉轉為相對平等,21世紀可能變得越來越不平等,這是皮克迪此書的基本結論。
300年一彈指,滄海桑田,世事變遷,但不變的仍然不變:資本仍然在訓話,而且聲音越來越高亢,它只不過是換了一種口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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