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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皮克迪〡之二:為什么說21世紀會是鍍金時代?

但是,到了20世紀后期,這一問題卻漸漸地淡出了經濟學家的視野。1954年,著名經濟學家庫茲涅茨在美國經濟學會年會上,以主席的身份宣讀了一篇論文,提出了流傳甚廣的“庫茲涅茨曲線”。根據庫茲涅茨的研究,從1913年到1948年,美國收入不平等的程度有所下降。收入最高的10%人口的收入占國民收入的比例從45-50%下降到了30-35%。庫茲涅茨據此提出了他的假說。“庫茲涅茨”曲線的形狀為倒U型:隨著經濟增長,一開始收入分配會惡化,但漸漸地就會改善。所以,不必擔心收入分配,經濟增長自己就會解決這一問題:河水會把所有的船都抬高。
皮克迪利用更長時間的數據對庫茲涅茨的研究做了推進。他發現,美國的收入不平等在1913-1948年間的確有了顯著的下降,但在20世紀50年代到70年代之間,收入不平等趨于穩定,沒有進一步的下降,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收入不平等的程度開始增加,到2000年,收入不平等的程度已經回到了1913年的水平。
皮克迪決定從頭研究過去300年以來的收入不平等演變。收入不平等有各種形式,皮克迪最關心的是資本和勞動之間的不平等,因為這一不平等對整個社會的影響最大。皮克迪用兩個指標刻畫資本在收入分配中所占的份額。一是資本所得在國民收入中所占的比例,二是資本存量與國民收入之比(簡稱資本/收入比)。一國的國民收入,要么分配給資本,要么分配給勞動,因此需要考察資本所得在國民收入中所占的比例。如果分配給資本,資本會逐漸積累,因此有必要考察到了某個時點,歷史沉淀下來的資本存量到底由多大。
按照皮克迪的計算,在19世紀和20世紀初期,歐洲的資本/收入比大約為6-7倍,或者更直觀地說,歐洲的資本總量相當于6-7年創造出來的國民收入,美國為4-5倍。一戰之后,歐美的資本/收入比均開始下降。到20世紀50年代,歐洲的資本/收入比已經降至2-3倍之間,美國則在4倍以下,但之后又開始上升,尤其在歐洲,上升的速度更快。到2000年,歐洲的資本/收入比已經上升到5-6倍之間,且有可能繼續上升。按照皮克迪的估計,全球范圍內的資本/收入比到21世紀末將達到6.5。這不是庫茲涅茲所描述的倒U型曲線,恰恰相反,這是一條U型曲線。如果計算資本所得占國民收入之比,也是一條U型曲線,盡管其變化幅度相對較為和緩一些。
這跟收入不平等有什么關系呢?資本帶來的收入會越來越多地集中在少部分富人的手里。富人的儲蓄率比窮人更高,富人的錢更多,投資的機會也就更多,富人可以把更多的錢留給自己的子女,他們的子女就會比窮人的子女提前起跑,把和窮人子女的距離拉得更遠。如果你是一個靠工資吃飯的人,那就慘了。你的工資增長速度應和你的勞動生產率(人均產出)同步增長,這意味著你的工資增長速度注定比經濟增長率低(經濟增長率包括兩個部分,除了勞動生產率的增長,還有人口的增長)。
但是,皮克迪憑什么預測21世紀全球的資本會越來越多呢?長期來看,如果儲蓄率提高,資本/收入比將上升。如果經濟增長速度下降,資本/收入比將上升。在皮克迪看來,未來的世界恰好是一個低增長和高儲蓄的結合。之所以會出現低增長,主要是因為21世紀人口出生率會出現下降,人口的減少和老化會在很大程度上吞噬掉增長的潛力。皮克迪估計21世紀的為什么儲蓄率會較高呢?從歷史數據來看,發達國家儲蓄率一直穩定在10-12%左右,而且,人口老齡化越是嚴重,儲蓄率相應地也就越高。低增長加上高儲蓄,決定了全球的資本/收入比會逐漸提高。
經濟學上講,資本的投資收益率是遞減的,如果資本能夠賺到的錢越來越少,那么即使全球的資本多了,也不過是一批凄凄惶惶、無處容身的資本啊。皮克迪承認,從理論上講,資本回報會遞減,但關鍵在于遞減的程度有多快。想象一下,在金融全球化的時代,資本正在周游全球,而且各地都在為吸引投資而互相競爭,與此同時,技術進步會不斷帶來新的投資機會,一個更可能的結果就是,從長期來看,資本的收益率仍然會較高。這是資本收益率(r)和經濟增長率(g)之間的賽跑,遺憾的是,經濟增長率很可能跑不贏資本收益率。皮克迪預測,資本的收益率仍然將保持在4-5%左右,而全球增長率將從3.5%逐漸下降到3%,2050-2100年則可能跌至1.5%。
可是,像1914到1945年之間不是曾經出現過收入不平等程度大幅度下降的現象嗎?為什么未來就不會再有奇跡發生呢?皮克迪談到,這一時期收入不平等程度的大幅度下降,不是市場經濟自發形成的結果,而是因為受到了兩次世界大戰的沖擊。首先,戰爭直接帶來的損失。尤其在歐洲戰場上,法國在兩次世界大戰中遭受的損失相當于一年的國民收入,德國的損失相當于一年半的國民收入。但這并非最重要的原因。
其次,戰爭帶來的政治、社會影響。這方面主要包括:海外資產大幅縮水(由于外國政府革命之后拒絕償還債務,比如蘇聯;也由于海外殖民地出現的民族解放運動);戰爭導致儲蓄率急劇下降(富人財富受到沖擊,不得不變賣資產度日)。按照皮克迪的估計,這兩方面的原因能夠解釋這一時期收入不平等下降的2/3到3/4。
第三,二戰之后的政策變化,二戰之后無論是房產還是股票,價格都處于很低的水平。房產的價格下跌是因為各國普遍實行了房租控制政策,股票價格下跌是因為二戰之后國有化風行一時,而且對資本流動、證券交易都有嚴格的管制。按照皮克迪的估計,這方面的原因能夠解釋這一時期收入不平等下降的1/4到1/3。皮克迪也談到,這一時期盡管收入不平等下降得非常顯著,但卻是資本主義的“安樂死”。這一段歷史只是一個特例,很難進行復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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