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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米的自白:我怎么成為幾米

主題:我所熱愛的創作
主辦:香港中文大學“信興藝文講座”
【編者按】
幾米原名廖福彬,筆名幾米,是臺灣著名繪本作家,筆名來自其英文名Jimmy。他畢業于中國文化大學美術系,曾在廣告公司工作十二年,后來為報紙、雜志等各種出版品畫插畫,1998年首度在臺灣出版個人的繪本創作《森林里的秘密》、《微笑的魚》在不同年齡段的觀眾中產生共鳴。
他的《向左走,向右走》被杜琪峰導演改編成電影,他的《地下鐵》被王家衛看中。他一直很低調,用繪本溫暖著都市里無數寂寞的人。

因緣際會上了藝術系
從小喜歡畫畫的小朋友肯定很多。但我小時候并沒有被栽培,到了國中后,學音樂、畫圖的時間變少了。我在國一的時候參加了全校的新生比賽,國二又參加比賽還得了第二名。但是整個高中,根本沒有機會去畫畫,因為上高中,所有的課程都要學,比如語文、數學,所以你從來不曉得畫畫可以干什么,而且我也沒有雄心壯志說我想要做一個偉大的創作者,因為不知道未來在哪里。
但我高三的時候,我們班是念乙組的,高三下學期班上突然有一個學生從丙組(即醫學院)轉到我們組(即文學院),坐在我旁邊。我就問他為什么會從丙組轉到乙組。他說他想念美術系。我到高三下學期才知道:啊,有美術系可以念啊。因為我一直是個很迷糊的小孩,我從來沒有去追求什么科學的探討,也不知道有什么東西是重要的,所以也不知道
可以念美術系,可是只剩下三個月了,我怎么辦?
我趕忙回去跟爸爸說我要考美術系。我來自一個很平凡的家庭,所以也沒有接觸文藝的傳統,爸爸也不知道帶我去哪里學。他想到他同學的兒子在念師大美術系,就帶我去找那位同學。我跟著爸爸來到師范大學的門口去找一位畢業生,我爸爸說,“你可不可以教我兒子畫素描”。這位畢業生說他沒有空,可是他的老師可以教我,于是我到一個年紀非常大的畫家的家里學素描,花了三個月,就上考場了。但是非常幸運的是,三個月里我每天都在畫的石膏像就是我考試的那個石膏像。我當時跟各位一樣笑得很得意:“我的天哪,怎么會這么幸運呢,我只畫這個然后他就考這個”。成績出來后,我發現學科分數剛好可以上大學,我的術科也剛好過關,這是一個自卑的開始。因為我發現班上所有人的程度非常高,他們已經學習了兩三年,我最得意的石膏像也是全班最低分,只拿了40分。因緣際會我上了藝術系,分班的時候,我乖乖地去了設計組。學習好的,功力很深的就去國畫組,可是比較世俗的、功課不是很好的、技術很爛的就去念設計組。但是我進設計組的時候發現變得非常輕松,得到很多老師的贊賞。
畢業后,不斷跳槽,尋找人生方向
畢業后,我進了臺灣的廣告公司。二三十年前是臺灣廣告業起飛的時候,所以在廣告公司我也學到很多東西。但是我在大學畢業后還是不會畫,雖然人家說你不是在美術系嗎?但實際上很多學生都在玩,像我這種功力不好的根本不會花太多時間在學習上。可是我進了廣告公司之后,不知道為什么,我很想要用自己畫的圖去配這些廣告。也許是因為當年看到很多日本的廣告用了很多日本插畫畫家的畫,畫得很丑可是就被使用了。之前,我設計了一個廣告,經過客戶同意后,我要去找林志穎之類的明星,還要配發型設計師,找一流的攝影,找服裝、道具,過程非常麻煩。但是只要我在辦公室畫一畫就可以做成一張廣告,因為這樣的原因,我開始畫插畫。
很多人教純藝術:怎么做油畫,怎么做國畫,可沒有人來教怎么畫插畫或者漫畫。所以不知道為什么,我很強烈地想要表現這方面的潛力。我開始隨便亂畫,看到對面坐了誰就畫誰,或是畫很多我看到的東西。有一天,我有了發表的欲望。當你畫很多的時候,你就想自己的畫在報紙上被看到,我好想在雜志上被看到。不知道人為什么就會有這么貪心的欲望。當時我一位非常好的同事是牧羊座的。牧羊座的人很沖動,但很有正義感。有一天他突然對我說,你可不可以把你的草稿借我。然后她就拿著我的草稿到了臺北皇冠出版社。他去了之后說“我有一位朋友,他很喜歡畫圖,很想在雜志上畫圖,可不可以給他一個機會。”平常人會做這樣的事嗎?不會。可是牧羊座的好朋友就去了,后來我接到了皇冠出版社的電話,讓我帶作品到皇冠出版社給他們看。于是我開始幫很多大作家畫圖。可是等我領到稿費的時候發現,天哪,怎么會這么少。原來做文藝工作是這樣的辛苦。因為當時做廣告工作薪資是相對高的,而畫一張圖只能糊口。于是我突然失去了在雜志上畫圖的熱情,可見我是多么功利的人。
接下來,繼續上班、繼續跳槽,不斷地換工作,然后不斷加薪。因緣際會,有一次也是皇冠出版社的編輯,他跟我說要不要幫小野先生畫插圖。小野先生是臺灣一個非常暢銷的作家。因為是暢銷作家,我畫的圖就有很多報紙看到,然后接下來就有很多的報紙打電話給我,要我給他們畫插圖。我就是被很多稿約逼著練習畫圖。因為我并沒有很高遠的欲望和奢求,我只要賺點錢就好了,可是當你工作了十幾年之后,你突然覺得壓力好大,你這么討厭跟客戶開會,原來你這么不善于帶領新的同事。
我為何出繪本
廣告圈的人非常喜歡算命。當時,我的一位同事就去算她跟她男朋友的關系,然后回來說好準好準。于是我在一個濕冷的冬季的夜晚,走進臺北的一個地下道去算命。我說我“問事”,算命的說“你不要再寄人籬下了,接下來你就可以獨當一面了,1995年你可以平步青云了”。那一年是1993年,那一年拿完年終獎金就辭職了。那一年我仿佛得到了神奇般的驕傲:我不要寄人籬下了,我要創造我自己的事業。
1994年我就把工作辭掉了,那一年我真的接了好多好多的報紙、雜志的專欄。那一年我要做的事就是等到1995年。結果非常的準。1995年剛過完農歷春節,每天早上一起來,我就發現我的一只腿劇烈的疼痛,兩天之后就失去了知覺。過了幾天它又神奇地好了,好了之后我又繼續畫圖。周而復始,每個禮拜痛一次,中間我去看了醫生。醫生就說挫骨神經炎、骨刺,要開刀。我不想開刀,因為這個癥狀就是每個禮拜來一次。有一天在街上碰到了同事,很久沒見,他看到我說,你為什么臉色這么差。真的嗎?我覺得很不舒服,我從西醫看到中醫,看了中醫又去看內醫,就這樣東看西看,有一天我在去醫院的途中幾乎暈倒,后來我被打了一針就好了。醫生要我馬上住院,所以我在1995年前夕住進了臺北榮總醫院急診,驗血,驗血出來后發現我的血液里白血球太少,必須住院。我說太好了,我就是來住院的。其實我心里想說因為現在就是1995年。
第二天,醫生說要做骨髓穿刺,當時坐在輪椅上很高興,覺得很好玩。到骨髓穿刺的地方,我遇到一位非常美麗但臉色蒼白的小姐,她看到我第一眼就說你也來做啊。聽后,我心里就圈圈叉叉,在想現在的人這么不懂禮貌啊,然后我就被推進去做了脊髓穿刺,歇斯底里。等我醒來的時候發現,有兩個醫生站在我前面,他們臉色非常難看,好像有口難言。他們說我們在你體內發現了不好的東西。因為看電影長大的我對他們說:“我是不是得了癌癥?”醫生說,是的。我終于被證實我得了血癌,急性。
醫生走的時候說要請我的家人討論我的治療。那時候我已經放棄了,但我可憐的媽媽、爸爸、太太到醫院來,第二天就開始化療。我沒有任何機會再詢問醫生是不是誤診就開始治療,接下來就像演電影一樣,非常慘烈。我是一個非常懦弱的人,不愿意在醫院里躺著,常常想怎樣可以做一些了斷,我不想這么痛苦的活在世上。這不是1995年應該發生的事情。做完整個療程后,我跟醫生說我要回家,醫生同意了。回家的前一天,我打了個噴嚏,血噴了整個墻面,可是我沒有告訴醫生。因為我不要再去檢驗、不要再去驗血、不要再去看有沒有敗血癥、不要再去打類固醇。
我講這么多,是為了講我怎么變成幾米。1995年我不是能獨當一面嗎?我一個人躺在床上,有醫生、有護士、有太太,我已經平步青云了,可是我一毛錢收入都沒有。離開醫院才是人生真正恐懼的開始,因為在醫院,只要一發燒就打針,一感染就治療,所有的設備都為你準備。可是回家后什么都沒有,所以回家就是恐懼的開始。身體、生命、金錢,生活完全掉到了谷底。
從那時候起,我開始吃素、練氣功、吃有機食物,所有的時間都在練跟身體有關的東西,不知道如何去相信為什么是我呢,但奇跡還是來了,報社的編輯來找我說:“幾米,你可以畫幾張圖嗎?”我說,可以啊,正好缺錢,我說我以前一天可以畫八張,現在一天只能畫五張。以前的我很快樂、無知、沒有生病,所以以前作品的顏色鮮艷,線條跳動。可是,當我在醫院住了一年之后,我畫出和以前非常不一樣的作品,我的人物越來越渺小,沒有表情,畫面充滿了哀傷,我的世界一片黑白。可是編輯打電話來說“幾米,好多人喜歡你的作品啊,幾米,你怎么會進步這么多。”我好壓抑啊,一年沒有畫,還會進步,實在太神奇了。
以前很多人會說幾米你畫畫這么好,要不要來出書,我說我不會啊,我沒有創作力。可是在生病之后,有人問我要不要把你的畫出一本書,我答應他了,別人創作都是因為才華洋溢,有話要跟世界說,可我開始作書的時候,是為了想留點東西在這個世界上,我想可能我活不過幾年,想讓愛我的人、想念我的人能有本作品欣賞,我是因為這樣的原因才開始我的創作。
(本文根據幾米演講音頻資料整理,未經演講人審訂,感謝馬麗娜對本文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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