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駛向稻花深處的獨木舟
五一小長假去“鄉下頭”,這個“鄉下頭”就是蘇州太湖邊上的新農村。蘇州吳江區有兩個帶“澤”字的古鎮,一個是震澤,還保留了一條不足兩里長的老街和一座高高的石拱橋——禹跡橋,仿佛大禹治水時真的在此歇過腳;河邊還有一處師儉堂是全國文保單位,里面的鋤徑園賽過“半畝方塘一鑒開”,卻耐人勾連。另一個是盛澤,中國絲綢之鄉,史書上所言“日出萬匹、衣被天下”,指的就是它。

我去過震澤N次,踏進盛澤的地界倒是第一次。盛澤在江蘇最南邊,再往南就是嘉興了,吳根越角,人文相親。我們在盛澤參觀了宋錦文化園后就轉到了震澤。
震澤境內有個長漾湖,朋友說那里的白魚比太湖所出還要鮮嫩肥美,生態養殖的甲魚全江蘇第一,黃燜裙邊這道菜非常出名。長漾湖以南一大片農田中還擁抱著一個較小的湖泊——周生蕩,傳說周瑜曾在此操練水軍。長漾湖南岸有一條“稻米香徑”,將長漾湖與周生蕩中間好幾個自然村串起來,包括很有名氣的謝家路村。

謝家路村在眾安橋村行政村管轄范圍,與好幾個歷史人物有關,“英姿勃發”的公瑾之外還有寫下“桃花流水鱖魚肥”的張志和、佐助朱元璋蕩平天下的大將軍常遇春。近年來,震澤鎮著力將謝家路打造成特色田園鄉村,使之成為“絲綢小鎮”全域旅游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觀光農業的示范區。

我們先去濕地公園內的蠶桑園采桑椹,今年桑椹長勢欠佳,又加上每天好幾百游客的輪番掃蕩,留在枝頭的都不堪食用。但也長了知識,得知桑樹分葉桑、果桑和材桑,葉桑供養蠶所用,果桑就是長桑椹的,材桑長大了可用作建房做家具,上世紀七十年代有一首歌,表現湖南農民用桑木扁擔挑著茶葉進京的歡快心情。二十多年前我在吳中路老家具商店買過一具桑木做的小凳子,一物三用:當扁擔挑包袱,當凳子歇腳,當武器打狗。
接下來又去太湖雪桑蠶文化園轉了一圈,看到許多孩子聚精會神地觀察正在“上山”的蠶寶寶。小生命輪回不足兩個月,但春蠶到死絲方盡的執著,對花蕾少兒人生觀的形成定會產生積極啟發。

據說太湖雪文化園是一群青年人搞的項目,形式多樣,富有創意,與以前類似的農業展覽館不同,在受眾體驗與衍生產品的開發上很是用心。

午飯是在江村飯店吃的。江村并非真實存在的村落,而是費孝通在《江村調查》里假托的對象,它對應的是開弦弓村。今天,江村成了一個共享的品牌。江村飯店是農家菜的升級版,碧澄芳香的桑芽茶先飲一杯,紅燒桑園雞本香濃郁,皮下脂肪肥而不膩,肌理清晰富有彈性,情不自禁多吃了幾塊。太湖鹽水蝦、清蒸鱖魚、紅燒鱔段、紅燒老鵝等都是太湖本色,鄉味最濃的是臭豆腐蒸豬腦,臭鮮至味,難以抵擋。
吳中農村有立夏吃野火飯的舊俗。這一天在田頭忙完農活的孩子,可以在田埂邊挖出一個小坑,再撿幾塊碎磚圍成一個土灶,向村里的農民討點糯米,討點咸肉,再從田里偷摘幾把蠶豆和豌豆。“立夏日,偷豆吃,一偷偷了十八結”。鄉風純樸,小孩子在這天偷豆是“免于處分”的,上門討米討咸肉也不能拒絕。材料備齊,升火煮飯。野火飯香糯美味,煙火氣縈繞于鼻,我吃了一大碗,直把他鄉作故鄉。
接下來驅車幾分鐘到了謝家路村,那里有個“蘇小花”,是抖音上瘋傳的旅游打卡地。

這是一間田野咖啡西餐廳,用村里騰出來的舊廠房改建而成。投資方是震澤的一家酒店,經理據說是一位九零后女孩,細節上處處體現出年輕一代的審美。大坡頂的廠房頗有北美風情,層脊上豎著的鐵藝花體字招牌很遠就能看見,庭院周邊砌了矮矮的青磚圍墻,間隔著一段段木柵欄和木板墻,也都漆成了果綠色,紅花綠葉錦簇,瀑布般流瀉。餐廳旁另辟一片大草坪,白色帳篷如云般朵朵,好幾張露天餐桌擺滿了啤酒和美食,燒烤架青煙裊裊,烤串香氣四溢,無人機嗡嗡作響,在頭頂盤旋。

登上十五米高的觀景塔,周邊的田野河流一覽無遺,身穿漢服唐裝的帥哥靚妹拗足造型拍照。如果借助望遠鏡,視野可以抵達長漾湖對岸。路邊和停車場上的私家車少說也有一百輛,商家還出租電瓶車供游客沿著鄉間小路繞圈,路邊的風車嘩嘩作響。小孩子置身其間,奔奔跳跳,打打鬧鬧,樂不思蜀啦。
晚到一步,戶外已沒有我們的插足之地。轉入屋內,內飾體現了很潮的酒吧風格,音響設備放在橡木桶上,爵士樂、懷舊金典激情放送,不算太吵。我們要了幾杯拿鐵,比星巴克還貴,披薩也有好幾個風味。可惜餐具品質較差,屬于街頭黃魚車上叫賣的貨色。
農舍的山墻上畫有壁畫,垃圾房的整潔程度遠遠超過我家小區,洗手的水池,與上海人家衛生間的配套足可比美啦。幾個村民篤定泰山地在家門口擺起八仙桌,賣起自家做的冰凍綠豆湯、定勝糕和冰淇淋……由“蘇小花”同一投資人打造的還有一家名叫“初戀”的粵菜館,還有一處由農舍改建的日系風格餐廳名叫“五畝地”,據說戰斧牛排的味道不輸上海外灘,還有一個新建的民宿叫“柴米多”,茶餐廳也向一般游客開放,北歐簡約風格,大幅落地玻璃正對著一片稻田,敞開式走廊里橫陳一條老舊的獨木舟,詮釋著滄海桑田的涵義。
河堤下長著凡高筆下的鳶尾花,黃的紫的,一叢叢喜氣洋洋,艷麗明快。

眼前的一切,與炊煙裊裊、牛羊歸來那種牧歌式的農村景象完全不同,咖啡、牛排、披薩、燒烤、爵士樂、游覽車、無人機、鳶尾花等,都含有異質文明的元素,以陌生者的身份強勢進入,與村里農民的日常生活并無關聯,農民是無可選擇的。但是今天村里的農民已無需背負蒼天臉朝地了,土地經過流轉,傳統農業向現代服務業轉變,將產生更大的經濟效益,生產關系也發生了根本變化。

觀光農業將在何種程度上改變江南農村的生態以及經濟、文化,很值得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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