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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訪溫州】溫州民間借貸登記調查:僅一成民間借貸已登記

2012年4月26日,溫州民間借貸服務中心(原稱“溫州民間借貸登記服務中心”,下稱“民間借貸中心”或“中心”)正式營業。此時距離3月28日時任國務院總理溫家寶決定設立溫州市金融綜合改革試驗區一個月時間,這是溫州政府早就醞釀,并在金改后最快落實推出的一個項目,旨在推動民間借貸的陽光化和規范化,是溫州金改的濃重一筆。
在東明路民間借貸中心對面工作的方愛萍(化名)至今仍清楚地記得,開業那天上午,時任溫州市委書記陳德榮在現場為中心揭牌。出于小試一把的心理,中心成立不久,她也通過中心內的中介出借了50萬元。
不過,方愛萍現在對澎湃新聞(www.kxwhcb.com)說:“中心運作很規范,但是也不會推薦別人去了”。對于很多像她這樣的普通人來說,民間借貸中心還是有著這樣,或者那樣的問題,未能達到他們的期待。
在過去兩年多時間里,溫州市范圍內,民間借貸中心已擴至12個。但官方數據顯示,截至今年7月21日,累計達成交易總額為55.50億元。這,相比于溫州實際的民間借貸規模,只是滄海一粟。
溫州民間借貸中心之路,似乎并不好走。
房產二次抵押業務中止的沖擊
民間借貸中心是干什么的?
顧名思義,在這里,有登記,也有服務。民間借貸雙方私下達成借貸協議,可以去中心進行備案登記,不收取任何費用;或者,作為找不到好項目的出資人,或是借不到錢的需求方,也可以去中心獲得中介的匹配服務,按不同中介支付不等的服務費用,從而順理成章地“留下”借貸記錄。略微不同于外界預期的是,其實,對于更多走進中心的人來說,中介服務是吸引他們的主要因素。
溫州(鹿城)民間借貸登記服務中心是溫州第一家成立的中心。開業至今,該中心內中介也一直有進有出,十分典型。
但7月17日上午,澎湃新聞記者走訪溫州民間借貸中心時發現,中心大廳人員很少。駐點中介不到8家,各中介辦公室內僅有1到3名工作人員。
其中,一家名為翼龍貸網的中介,專做信用貸款,也是惟一一家專做信用貸款的。據翼龍貸網工作人員介紹,平臺只做純信用貸款,且出資人可以直接在網上瀏覽投資項目。7個月至1年的項目,扣除利息5%的服務費后,月利率在1.58%左右,年化收益20%。若出現借款人違約的情況,運營平臺將回購投資人債券,并墊付本金和利息。
“做的還不錯。”這是翼龍貸網工作人員的自我總結。但相關工作人員也沒有提供更為具體的數據。
以福元運通為代表的做抵押貸款的中介或許更具代表性,因為做信用貸款的就上述翼龍貸網一家。
像福元運通,其主做100萬元以下的小額貸款業務,月利率在1.2%-1.3%之間,年化利率15%左右。福元運通并不向出資人收費,借款方的服務費在借款2%左右,依具體情況上下浮動。抵押物,包括房產和汽車,目前按五或六成抵押。
但據了解,現在抵押物這塊,受累于樓市,明顯不好弄了。
像2012年中心成立不久,方愛萍當時手上有50萬元的閑置資金,覺得溫州民間借貸中心“看上去不錯”,出于“試試看”的心理,她通過一家中介投資了一個在溫州永強做生意的人。對方抵押的房產是二次抵押,也就是說,房產之前已經抵押過給銀行。
這并不稀奇,對于民間借貸來說,大部分參與其中的人房子都曾抵押過給銀行。畢竟,如果房地產一次抵押的話,那自然還是去銀行貸款,利率更低,又何苦找民間借貸。
“一般有房子首先就抵押給銀行獲貸款了,如果一貸就來中心的話,要么是房子比較小比較老;要么是房產的產權所有人年紀太大,不符合銀行的貸款要求;要么就是急需要錢,銀行手續太慢”,一位也是從中心成立不久就開始通過中心出借自己閑散資金的程先生如是分析。
“中介和民間借貸中心還是比較仔細的,簽合同的時候,包括對方的父母當時也都來了”,方愛萍解釋道:“因為如果說這個抵押的房子是老人在住,而且老人沒有房產,那到時候出現違約要拍賣房子的話是不能趕老人出去的,所以他們也過來證明老人有自己的房產。”
程先生也向澎湃新聞證實了以上細節。
整個抵押流程走下來,方愛萍就去過一次民間借貸中心,手續并不繁瑣。最終合同簽的是半年期,月息1.2%,利息三個月一結。
但從2012年到2014年,溫州房價持續下跌,這對中介的抵押業務造成了不小的沖擊。據了解,中心內房產二次抵押業務從2013年7月開始陸續不再開展。
這對借貸中心的業務可想而知。程先生的債務人在合同半年到期后也續借了一年半,過程中原來抵押50萬元的房產,在程先生的堅持下,提前收回了10萬元,變成了40萬元。
不過,中介方的說法略有不同。像前述福元運通的相關人士介紹,可能二次抵押業務暫停的沖擊不會像客戶說得那么大,該公司主要做汽車抵押,房地產二次抵押業務減少對業務量應少最多也就是10%。
既非強制,為何要去登記?
再回到民間借貸中心設立的初衷,即想將民間借貸陽光化、規范化,這也是外界最看重的地方。但在兩年多時間里,又有多少民間借貸進行了備案登記呢?
根據溫州金融辦提供的數據,自成立截至今年7月21日,溫州市共12個備案登記中心累計借出登記11356筆,計56.85億元,借入登記11208筆,計60.79億元,達成交易15009筆,總額為55.50億。
但值得關注的是,從今年3月1日至7月21日,在中心備案交易金額達到33億元,其中包含了一筆鹿城區個人借給企業的5060萬元,刷新了最大單筆借貸登記記錄。仔細比較55億元和33億元這兩個數字,會發現很有趣的一個現象:近5個月新增的備案交易數額占了溫州市12個民間借貸中心成立以來交易總額的近60%。
原因在于,今年3月1日開始實施的《溫州市民間融資管理條例實施細則》(下稱《細則》)要求,單筆借款金額300萬元以上的,借款余額1000萬元以上的以及向30人以上特定對象借款的,要強制在民間借貸中心登記備案。
可即便如此,如果換算成筆數,才多少筆?就算按每筆都是最小的300萬元計算,又才多少筆?
從金額比例上來看或更明顯,被納入陽光化、規范化的民間借貸肯定僅是相當小的部分。以“溫州指數”披露的數據為參照:今年第一季“溫州指數”監測點的融資發生總額為121.68億元,第二季度為132.68億元,2014年上半年總計為254.36億元。差不多同期內,33億元(3月至7月)僅占溫州指數的統計口徑254.36億元(1月至6月)的不到13%;也就是說,納入官方統計的民間借貸比例實際上很可能僅10%左右,需要注意的是,“溫州指數”的統計也僅是從近400個監測點樣本中而來,而非溫州民間借貸的全貌。
在溫州中小企業發展促進會會長周德文看來,這可能并不難理解。因為登記“非強制性”,而且民間借貸很多情況下并未達到單筆300萬元的標準。
而從方愛萍的經歷來看,既然非強制性,也確實沒必要一定去登記。
因為在前述借款經歷中令方愛萍沒有意料到的是,合同期內對方多次不能按時還息還款。多次續借后,連合同都沒有簽。方愛萍說:“有時候打電話對方也不接,接起來又有各種理由,月底啦,家里有人住院啦,人都見不到。當時中介和我一起催,心里就有點慌起來了。”
經過幾番曲折,在借款一年后,方愛萍終于收回了全部本金和利息。“還好最后不用到走法律途徑的地步,操作各方面也是規范的,可能對方也真的是做生意一下子錢還不出來,但我已經不推薦身邊的朋友去了。”
問題在于,對于民間借貸,即便不登記,只要有借條,到法院也是照樣可以走法律程序的。
還有兩個值得一提的細節是:澎湃新聞通過對比發現,通過民間借貸中心中介達成交易的1.2%-1.58%的利率,要稍低于溫州指數的數據;此外,溫州當地銀行業內人士向澎湃新聞證實,民間借貸風波之后,借貸雙方的信任危機導致很大一部分個人投資者轉向了更為安全的銀行理財產品。
目前,溫州一些股份制銀行推出的理財產品,1天期有4.5%的年化收益率。“這么高的收益率,而且銀行一般都會兜底,很多投資者當然很喜歡”,財通證券投資顧問葉愷聰說。
納入征信能否成為突破口?
到底為什么很多人不愿意來民間借貸中心進行登記備案?很多時候,真要深究這個問題,這個邏輯在民間還得以“為什么要來民間借貸中心”的面貌出現。
對于一部分人來說,民間借貸登記備案如果可能對日后向銀行貸款產生負面影響,甚至是沒有好處,不管民間借貸中心的運營有多規范,都“不值得一試”。
“出資人不愿露富,作為借款人的中小企業也不想讓人知道自己從銀行貸不到款。同時,在有記錄的情況下,如果銀行發現這個企業或者個人有很多民間借貸的負債記錄,從銀行貸款也會變得更難”,周德文對此表示。
一位銀行業內人士向澎湃新聞表達了類似的觀點。“長期從事資金借貸的出資人不是高風險客戶嗎?出資人的錢不會是以銀行低利率的貸款來運作民間高利息的貸款嗎?有民間借貸的客戶我是不會批貸款給他的,說不定哪天就傾家蕩產了。”
但與此同時,銀行業內也存在不同的聲音。一位不愿具名的某股份制銀行工作人員向澎湃新聞表示,小企業去民間借貸中心進行借款登記,等于是把自己的信息公開化,這總好過私底下的不可追溯的借貸。
“信息透明化不就是這樣一步步建立起來的嗎?”上述人士說。
這應該也是官方的初衷之一。目前,中國人民銀行征信中心溫州分中心已經進和溫州民間借貸中心達成合作,出資人在中心可以通過征信系統查詢借款人此前的征信記錄。
但問題在于,在民間借貸中心的借貸記錄還并未進入征信系統。也就是說,在民間借貸登記中心備案的借貸行為,并不能在更大范圍內被認可,成為申請金融機構信貸的依據。
同時,不難發現,很多人對民間借貸中心有著更高的甚至是不切實際的期待,比如在政府層面能夠保證借款“不出事”。但實際上,民間借貸中心本身并非國有機構,其工作向溫州金融辦匯報,但運營又是公司化形式,由溫州工商聯22個主要成員單位及其負責人出資600萬設立。其目標,也僅僅是作為一個平臺,并不直接參與借貸審核。作為公司,中心只能對進駐的中介進行一定程度上的監管,以及在信用上多做基礎工作。
所謂“解鈴還須系鈴人”,溫州民間借貸危機的爆發,是一場空前的民間信用危機。要使民間借貸陽光化、規范化,終究離不開一個“信”字。如果民間借貸中心的登記備案不能進入征信系統,成為共享數據,那么前路,也許仍將長得望不到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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