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年前的一起殺人命案，檢方指控張達發(fā)等人借車行兇，并給出了證人目擊被告人室內密謀的證言。

        如今，車主否認曾出借車輛，證人也否認曾目擊，并控訴警方刑訊逼“證”；此外，被告的口供與現(xiàn)場勘查記錄也存在明顯矛盾。檢方指控張達發(fā)等人行兇的證據(jù)鏈條已七零八碎。

        在張達發(fā)等人的“折騰式申訴”下，安徽省高級法院于今年2月17日決定另行組成合議庭再審該案。

        因決定再審后案件遲遲未開庭，心急如焚的張達發(fā)等人，不時從阜陽市趕到省城合肥，對該案進行“貼身緊逼”式追問：案件在立案庭，就追問到立案庭；案卷轉到審監(jiān)庭，就追問到審監(jiān)庭；案卷轉到省檢察院，就追問到省檢察院……

        與此同時，多位接近安徽省高院的人士告訴澎湃新聞（www.kxwhcb.com），安徽省高院將原先的一個立案庭，改為了審監(jiān)庭。這樣，安徽省高院總共有了三個審監(jiān)庭：審監(jiān)三庭負責接待信訪，審監(jiān)二庭負責復查，審監(jiān)一庭負責再審。

        負責糾正不當裁判的審監(jiān)庭的這一新調整，意味著安徽省高院開始坦然直面問題案件，并努力使審監(jiān)庭對問題案件的接受、審查、處理的流程變得更為規(guī)范。

        2014年7月28日，張達發(fā)等人從安徽省高院得到一個好消息，他們的案件將于八月，最遲九月開庭審理。

搶劫嫌犯提供命案線索

        1996年6月4日，阜陽市潁泉區(qū)王莊村17歲少女黃英失蹤。6月5日，警方在一條公路附近發(fā)現(xiàn)其尸體。

        現(xiàn)場勘查發(fā)現(xiàn)：黃英尸體下身裸體，身體多處受侵害?，F(xiàn)場勘查還發(fā)現(xiàn)，從公路邊到尸體所在的溝底方向，“有一趟不清晰的腳踏劃痕”。

        為偵破案件，警方在王莊村進行了調查走訪，村民張萬福、張輝、申春俠等人表示，案發(fā)前后曾在現(xiàn)場附近看到一輛陌生的紅色轎車。警方懷疑此車即為作案工具，現(xiàn)場訪問后確定該車的幾個特征：紫紅色，車頂有天線，玻璃貼有太陽紙。

        因有村民反映阜陽市民劉方軍曾到死者家鄉(xiāng)附近去過，且劉車的顏色與現(xiàn)場調查證實的顏色相似。

        民警隨即訊問了劉方軍，劉描述了案發(fā)當天自己的行蹤：上午開車去了某官員的辦公室，中午12點左右又開車去了岳父家，下午1點半吃完飯后，帶著老婆孩子回家了。而這些地方都遠離王莊村。

        劉方軍對澎湃新聞回憶，當天警察還查了他的車，“用鑷子夾車上的頭發(fā)”，但次日，人、車即被放回。

        案件偵查無果，一放就是近3年時間。

        到1998年年底，因死者家屬一直上訪，阜陽警方成立專案組，重新偵查。

        1999年1月，因涉嫌搶劫被抓的王莊村村民張奇交代了一條涉及1996年黃英被害案的重大線索。

        張奇在警方處稱，黃英遇害前一晚，他在同村村民張虎家打麻將，案發(fā)當日早上離開張虎家時，“聽到張虎和劉方軍坐在客廳講話，講要弄一個女的”。他又看見張虎院內停有一輛紅色小轎車?；氐酱謇镛D了幾圈，看到那輛紅色小轎車停在路邊，后看到同村的張云進了轎車。

        因為張奇的“舉報”，黃英被害案順利偵破。王莊村村民張虎、張云、吳敬新、許文海、張達發(fā)五人先后被抓。

        警方也通過訊問獲取了五人承認殺人的口供：張虎當天駕駛著借劉方軍的車將黃英劫持。因黃喊叫反抗，張云用手臂勒頸，張達發(fā)、許文海摟腿摟腰，致黃英窒息死亡。張云、張達發(fā)、許文海、吳敬新四人脫掉黃的褲子后扔掉，隨后四人拋尸。

        劉方軍再次被抓后，也承認案發(fā)當天將自己的紅色達契亞轎車借給了張虎使用。

        1999年9月，阜陽中院一審判決，以故意殺人罪，判處張云死緩，判處張虎、吳敬新、許文海、張達發(fā)無期徒刑。

        五人上訴后，安徽省高院裁定稱“原判事實不清、證據(jù)不足”，發(fā)回阜陽中院重審。

        2000年10月，阜陽市中院做出第二次一審判決，但無論是案件事實、證據(jù)，還是最后的判決結果，與第一次一審的判決書幾乎一模一樣。

        安徽省高院也直接給了一個與第一次幾乎一模一樣的裁定，稱原判認定張云等五人犯故意殺人罪的“事實不清，證據(jù)不足”，又一次發(fā)回阜陽中院重審。

        阜陽市中院在2001年進行了第三次一審，此次審理雖然認定五人行為構成故意殺人罪，但量刑比前兩次一審大大減輕，判處張云無期徒刑，張虎有期徒刑15年，許文海、張達發(fā)、吳敬新各有期徒刑10年。

        2002年，安徽省高院做出終審裁定維持原判，稱原判“基本事實清楚，基本證據(jù)確鑿”。

三名證人全部翻證

        本案中，最關鍵的三個證人是劉方軍、張奇和申春俠。

        劉方軍證明，案發(fā)當天上午，他將自己的紅色達契亞轎車借給了張虎。

        張奇證明，案發(fā)當天目擊到張虎在家里與人預謀“弄一個女的”，且注意到劉方軍的紅色轎車停在張虎院子里，隨后又在村口看到張云上了紅色轎車。

        申春俠證明，案發(fā)當天曾在被害人被劫持地附近看到一輛紅色轎車，并于1999年破案后辨認了劉方軍的達契亞轎車就是案發(fā)當天那輛紅色轎車。

        然而，三名證人告訴澎湃新聞，以上證言幾乎全是刑訊和造假的結果。

        劉方軍對澎湃新聞表示，案發(fā)當天他沒有去過張虎家，更沒有把車借給過張虎。

        張奇也對澎湃新聞稱，案發(fā)當天早上，并未看到劉方軍及其紅色轎車出現(xiàn)在張虎家中，也未在村口看到張云上了紅色車輛。

        二人為何后來在警方處分別做了借車以及目擊的口供呢？

        劉方軍稱，他被抓后屢遭折磨，一位辦案警員甚至用槍抵住他的頭，威脅如不交代，就地槍斃，“就說是拘捕潛逃。”最后不得不屈服。

        張奇同樣稱自己在殘酷折磨之下才被迫屈服。他說，被抓后公安讓他跪在院子里，脫光衣服后又往他身上澆冷水，而當時正是1月寒冬天氣，“不是七夜六天，就是六天五夜”。

        張奇到省檢察院去做筆錄時，該案主要偵辦警員張平業(yè)親自將其送去，張平業(yè)在省檢察院樓下對他說，“我們在外面等你，講好了，沒有你事，講不好，你的逮捕證在我這里，我隨時都可以逮捕你?！?/p>

        另一個證人是村民申春俠，在該案的破案鏈條上，她指認劉方軍的達契亞轎車，就是案發(fā)當天出現(xiàn)在黃英被劫持現(xiàn)場附近的那輛紅色轎車。

        警方記錄稱，申春俠于1999年5月27日在阜陽市公安局家屬院內辨認車輛。辨認過程如下：把嫌疑車輛紅色達契亞轎車（即劉方軍的車）混在13輛轎車之間，編號為9號，讓申春俠辨認，申春俠指認9號車和她在案發(fā)地附近停著的紅色轎車一樣。

        但申春俠向澎湃新聞回憶，她辨認車輛的整個過程，完全是在走形式。

        申春俠稱，當時院子里其他車都是黑的、白的、藍的，只有一輛車是紅色的，而她記得案發(fā)當天看到的是紅車。至于劉方軍的這輛紅車是不是當年在案發(fā)現(xiàn)場的那輛紅車，她不能確定。

        實際上，申春俠當年就沒有看清楚案發(fā)現(xiàn)場的紅色轎車。1996年其所做筆錄稱“沒有看見車頂天線”。 而當年警方確認的嫌疑車輛特征則是車頂有天線。

口供與現(xiàn)場勘查相矛盾

        拋開此案中疑點重重的證人證言不提，按照張云辯護律師劉靜潔的說法，此案中沒有一個證據(jù)能夠直接證明黃英系被張虎等五人殺害。

        證明作案過程的證據(jù)，只有五人的口供。

        然而，五人均指責警方刑訊逼供。張達發(fā)、張虎談及刑訊過程，表情痛苦，淚花閃爍。稱在臘月寒冬時，衣服被剝掉，被一邊往身上潑冷水，一邊用風扇吹；此外，還被用竹簽刮傷口。

        該案第一次在阜陽中院開庭時，五名被告人均在庭上脫掉衣服，展示身上的傷口。巫繼成回憶，時任阜陽中院院長因此還批評他在庭上“出公安的洋相”。

        但澎湃新聞聯(lián)系到了偵破該案的主要警員張平業(yè)和周軍，但他們均否認刑訊逼供，“這個不存在”。

        此外，案卷中所記錄的五人口供，與警方當年的現(xiàn)場勘查明顯存在矛盾。

        張虎等五人在警方處的供述稱，系四人共同拋尸。而警方對拋尸現(xiàn)場的勘查記錄則稱，現(xiàn)場“有一趟不清晰的腳踏劃痕”。

        針對此問題，在案件開庭時，公訴人稱，2001年經(jīng)走訪當時偵查員了解到，因勘查前下了大雨，腳印已沖得很不清晰，此一趟腳印并不能確定是一個人或多人的腳印。

        如當年的辦案民警張九皋2001年回憶稱，尸體現(xiàn)場附近留有腳痕，但不清晰，不能識別腳痕或其他物痕，所以沒有提取的價值。因為勘察現(xiàn)場時系剛大雨后不久，又在溝半坎及草叢中，更無法識別是一人或多人遺留的腳痕。

        張達發(fā)不認同這種說法，反問道，“兩行腳印能沖成一行？”

        張虎也反問，警察1996年勘查的現(xiàn)場，到2001年誰還能記得當時情況？他指責公安和公訴人作假。

        （為保護當事人隱私，文中黃英為化名。）

時間表：

        1996年6月4日，阜陽市潁泉區(qū)王莊村17歲少女黃英被害。

        1998年12月23日，阜陽警方成立專案組，隨后，同村村民張虎、張云、吳敬新、張達發(fā)、許文海先后被抓。

        1999年2月5日，阜陽警方填寫《破案報告表》，稱5名嫌疑人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

        1999年9月，阜陽中院一審判決，因犯故意殺人罪，判處張云死緩，張虎、吳敬新、許文海、張達發(fā)無期徒刑。但該案隨后被安徽省高院發(fā)回重審。

        2000年10月，阜陽市中院第二次一審判決，判決結果與上一次一審一模一樣。安徽省高院也直接再次發(fā)回重審。

        2001年，阜陽市中院第三次一審，以故意殺人罪，判處張云無期徒刑，張虎有期徒刑15年，許文海、張達發(fā)、吳敬新各有期徒刑10年。

        2002年，安徽省高院做出終審裁定，維持原判，稱原判“基本事實清楚，基本證據(jù)確鑿”。

        截至目前，除張云仍在服刑外，其他四人都已刑滿出獄。

        2014年2月17日，安徽省高院決定另行組成合議庭再審該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