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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午新書︱臺灣軍界怎么紀念甲午戰爭


詩文作者郭延平先生為臺灣海軍上校退役軍官,先后畢業于臺灣海軍軍官學校、臺灣海軍參謀學院、美國海軍戰爭學院,曾任多艘軍艦艦長,用作者自己的話講,與甲午海戰北洋艦隊的大多數管帶(即艦長)有相似的求學、參與建軍與艦隊歷練背景。
繪圖作者吳欲賢先生是一名室內設計師,對于軍艦有特殊的愛好,平常會利用3D電腦制圖制作軍艦模型,并發布于自己的博客上。兩位作者即是因此相識,并最終達成合作。
兩本書呈現的是什么內容?
《史詩》一書,顧名思義,以史詩的形式敘述,雖然全書厚達300多頁,然而詩歌+豎排的形式,加之敘述海戰過程時多以圖配合簡單的文字描述,故而實際字數并不多,內容也不繁雜,從閱讀的角度看,具有較高的可讀性。作者講到,以史詩的形式寫作,是因為這是自己最能夠把握的敘述方式,若以小說敘述,難免過于自我揣想,而正規的學術寫作又非自己所長,故而以此一試。
《志》一書則將海戰雙方的參戰軍艦以電腦繪圖的形式全部復原,配以相關文字介紹,同時根據歷史照片,為雙方指揮官繪以水彩頭像,并對每個人做簡單介紹。
臺灣軍界為何聯名推薦?
值得一提的是,今年恰逢甲午戰爭120周年,大陸的紀念活動如火如荼,臺灣并不見有相關動作,該套書的“及時”出版,以及國父紀念館于7月18日—8月28日舉行的“緬懷甲午海戰二甲子——對甲午海戰另一面的認識計算機擬真圖繪展”成為不多見的紀念活動。作者有海軍背景,這兩本書除作者的自序外,7篇序和1篇跋幾乎全部出自作者海軍官校的學長或學弟,其中不乏臺灣軍方高層,如曾擔任臺灣“國防部”副參謀總長、海軍總司令的葉昌桐上將、費鴻波上將等。據介紹,國父紀念館的展覽即是費鴻波上將促成。另外,臺灣海軍方面亦于同時期在軍中舉行同主題展覽。雖是如此,這樣一部看似軍方色彩濃厚的著作卻是作者完全自費出版的。
3D的現場模擬圖怎么做出來?
書中所附中日各參戰軍艦的3D電腦復原圖及在此基礎上繪制的海戰模擬圖,可說是這套書的最大特色。如果對軍艦構造知識缺乏深入的了解,不懂3D電腦制圖技術,僅憑少數幾張歷史遺留照片,是不可能把這些軍艦復原出來的。而這也是該書工作最為艱巨的部分,耗時5年多才得以完成。
據郭先生介紹,每幅圖的制作大體遵循這樣的程序:尋找原始資料——確定船形曲線安置龍骨——做成船段——船段組合成主體——安裝推進硨葉及上甲板建構——安裝煙囪與通風錨具——制作武器模組——安裝桅桿、武器系統、小艇——入塢觀察——完工定型定色。


通過這些圖可以一目了然地了解雙方軍艦的實力差距,也可以很好地解釋為何日本聯合艦隊以縱隊攻擊,北洋艦隊卻以橫隊迎戰。
北洋艦隊各管帶的教育背景導致海戰失敗?
盡管學界有不同聲音,但大多數研究還是認為,北洋將領的素質低下是甲午海戰戰敗的一個因素,將領們的留洋經歷并沒有為他們加分,而且這個經歷也是打折扣的。例如有研究就認為當時到英國的12名學員中,僅6位通過考試進入格林威治皇家海軍學院就讀,而回國后得到重用的劉步蟾、林泰曾均屬于棄考人員,僅僅參加了英國艦隊的見習。
當我將此問題拋出時,作者坦言,最初的寫作動機即是看到這些將領的履歷后,對他們長期以來遭受的批評產生了懷疑,所以想搞清楚真實的情況。因寫作方式的緣故,書中并未回應這個問題。但作者根據海軍官校和艦長的經歷認為,并非只有進入海軍學院就讀才能說明素質高,見習也不是說要在重要的軍艦上或者親自動手才能學習到本領。以劉、林兩人的艦長經歷,其上艦所學的更多應該是整艦管理。而且后來兩年的駐德監造“定遠”、“鎮遠”和“濟遠”三艦的經歷也很重要。其他官兵,如丁汝昌率領200余人赴英接收“超勇”、“揚威”號巡洋艦時,所有人員都接受了英國海軍的培訓,學習操作輪機、發射火炮等等,直到獲得適航許可證之后才駛回國內。因此,僅僅從沒有進入英國皇家海軍學院就讀就認定素質低下沒有太大的說服力。
與此相關,有觀點認為英國教習瑯威理離開后,北洋海軍的訓練日益松廢。作者表示,這種觀點他并不能確定,但于情于理,難以說通。而且從黃海海戰的過程看,午后12點50開戰,15點30之后,定遠、鎮遠兩艦就被聯合艦隊主隊及第一游擊隊8艦圍攻直至天黑,兩艦并肩戰斗,相互支援,一面救火、裹傷,一面還擊,表現出很好的作戰素質,雖然最終損失很大,但實際并未喪失戰斗力。如果平時訓練松廢的話,很難相信能夠做到這一點。

“定遠”、“鎮遠”號奮戰圖。
北洋官兵是否吸食鴉片?
對于丁汝昌、劉步蟾、林泰曾等最終的自殺,史籍的描述均為“仰藥”,即吞食鴉片,這至少說明他們隨身攜帶鴉片,以往研究多據此認為北洋官兵都是癮君子。2009年日本NHK拍攝的歷史劇《坂上之云(第一部)》(根據司馬遼太郎同名作品拍攝)中也有關于北洋艦隊官兵吸食鴉片的鏡頭,借以說明北洋艦隊戰斗力不濟。
我向郭先生請教了這個問題。他坦言,這是他完成寫作以后最難以釋懷的一點:直到書稿交印的前幾天,他因緣巧合認識了到臺灣訪問的《福州日報》副總編輯劉琳女士(注:網上搜索到的信息是劉琳女士為《福州晚報》副總編輯)。劉女士主動告知,她曾經采訪過劉步蟾的孫女,現在90多歲了。劉的孫女告訴她,黃海海戰后,北洋海軍給每位官兵發了一顆以高濃度鴉片制成的自盡藥丸,這也就是所有北洋將士自殺方式均為“仰藥”的原因。
方伯謙是否該殺?
方伯謙可說是甲午戰爭北洋艦隊諸管帶中最具爭議性的人物,圍繞其是否該被斬首展開的討論,自戰爭結束后的第二年即已開始。1895年上海《申報》以“無名氏”發表《冤海述聞》為方伯謙鳴冤,直到100多年后的今天,爭論仍在繼續。郭先生說,甲午戰爭100周年時,有方家后人找到臺灣海軍高層(也曾找過大陸相關部門),希望能為方正名,未果。后來在大陸曾召開一個專門的學術會議,結果也是涇渭分明的兩種意見。
此書是不是能為方伯謙正名呢?郭先生表示,以濟遠和追擊它的日本四艘軍艦的對比圖(即上面“濟遠號與日本第一游擊隊四艦對比圖”),以及海戰過程中濟遠號前后主炮均已被破壞,通訊指揮系統失靈等情況來看,他傾向于方伯謙是冤死的。但實際上直到現在,在兩岸海軍中均未形成在此種情況下,艦長能否能保艦撤退的統一意見(空軍面臨這種情況時是能夠返航的,而陸軍是不允許的)。因此當他在臺灣海軍中做報告時,仍有長官認為他對方伯謙的態度“太過客氣”。
采訪后記:
與郭先生的見面純屬偶然。7月23日,正是麥德姆臺風登錄臺灣的日子,此前一天,臺北已發布停止上班上課的通知,我窩在出租屋內懶散地吹著空調,7月的臺北,即使是臺風來襲,炎熱的感覺也沒有減退多少。午時,澎湃新聞記者于淑娟發來微信詢問是否有認識與國父紀念館或暖暖書屋熟悉的老師,說是想聯系剛剛出版的《1871年班之甲午海戰》的作者郭延平先生。我想起之前曾在facebook上看到過“暖暖書屋”這個名字,搜索關注后,我試著給他們發了條信息表達來意,晚上即收到了暖暖書屋回復的郭延平先生的手機號碼和email地址,我將信息轉給于淑娟后,想著應該沒我啥事了吧。誰知第二天中午郭先生與我聯系,說他的書主題太大,郵件里很難說清楚,希望當面跟我談談,并約我周六(7月26日)上午到他基隆的家中見面。
就這樣,我被趕鴨子上架,臨時充當了澎湃新聞的記者。隨后于淑娟給我發來他們關心的問題,基本上是些背景性的問題。而作為一名歷史學研究者,我所關心的問題還是逃不開學術史層面,我稍事準備,懷著這書能有多大學術價值的疑問出發。
不可否認,郭先生對本書所投注的心血,雖是自費出版,卻一點也不吝惜成本,兩冊全銅版彩印精裝,為了美觀以及所謂的“感覺”,將文字全部豎排,也增加了不少成本。郭先生對海的熱愛也是發自內心的真誠。他在自序中滿懷深情地呼吁:“唯有全中華民族把愛海當作信仰與使命,我們的胸臆才能有湛藍之美、中華之海才會有尊嚴、有和平。”而選擇詩歌這種最能表達情感的文體寫作,又很好地將作者的這股感情融入全書,讀來心潮澎湃。他甚至自己創作了名為《海男孩,海女孩》的歌曲,并成為他海軍官校學弟學妹的地下校歌。
看到這里,也許你明白我要表達什么。是的,這本《史詩》并不能算學術著作,當我看到全書的參考文獻時,甚至有些失望。也可以預想得到,假如有人撰寫書評的話,這本書會在哪些方面遭受到怎樣的批評。然而當我看到書中所復原的軍艦圖、海戰圖,以及郭先生介紹這些圖的制作過程時,我才不由得眼前一亮,是的,這些圖才是這套書最大的特色,也是最有價值的地方,飽含了兩位作者大量的心血。盡管由于兩位作者的非學術背景,這些圖沒有很好地交代考證與制作過程,而且也是由于非學術性寫作,這些圖所蘊含的信息并未被充分利用,其實還有很大的挖掘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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