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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評|很高興遇見你,后會無期
《后會無期》的最大問題不在于這能不能算一部“電影”。

《老友記》里有一集,Monica和高中時的校草重逢,校草約她吃飯,Monica高興得好像少女,對Ross喊,我要和校草約會啦,這是我欠自己的——欠那個高中時重達兩百斤的胖子Monica的。
結(jié)果真到了約會的時候,Monica發(fā)現(xiàn)校草還是騎高中時的摩托車來接她,說高中時的回憶,甚至連校草的工作,也還是高中時的那份兼職。校草十幾年來一點沒變,依然相貌英俊,也依然言行幼稚。
一頓飯吃罷,Monica說,我今天不僅和校草約會了,我還要甩了校草。
而這,就是我看完《后會無期》后的感受。
《后會無期》的最大問題不在于這能不能算一部“電影”,韓寒會不會敘事,有沒有基本的導(dǎo)演能力——而在于,它所講述的故事,塑造的人物,傳達的精神,整體的風貌,讓人覺得,韓寒沒有變——這沒有變不是褒義的,而是指他思考世界的方式、格局和審美趣味,都停留在那個讓他一炮而紅的2000年。
而那些曾經(jīng)被他文章里的聰明震住過,被他訪談時的急智吸引過,被他退學(xué)時的叛逆激勵過的同齡人,已經(jīng)長大,讀過更多書,看過更多電影,見過更多人,談過更多戀愛——用《后會無期》里的話說,“觀過世界了”。所以,再用過去那一套想唬住這一批觀眾,恐怕是不行了。
在這部電影里,韓寒確實保留了他作為作家的一些基本特色。比如他喜歡玩的文字游戲,依然灑落在每個人物的臺詞里,比如他總是習(xí)慣性“滅high”,擅長描寫人物在狼狽處境下的尷尬??上У氖牵@種類型的小聰明,放在這個段子手嚴重過剩的“自媒體時代”來看,真的遠遠不夠了,人們的胃口不僅被養(yǎng)大,口味也早已被養(yǎng)刁了——會講段子不稀奇了,會講段子簡直快變成人類網(wǎng)絡(luò)社交的必備技能了。在這樣的情況下,《后會無期》里數(shù)量有限的搞笑臺詞和幽默橋段還要被拖沓無聊的雞湯故事稀釋一遍,就更沒有味道了。
而比起這一點,韓寒在整部電影的審美和格局上依然保留了他作為一名當年的小鎮(zhèn)青年的取向——這才是最讓我驚訝和不滿足的。
首先體現(xiàn)這一點的是人物設(shè)置,小鎮(zhèn)姑娘,妓女,摩托車騎士??這些公路片主角旅途中的過客,都太典型,太符號化了。而且,還是過去的公路片,用得不要再用的,老土過時的符號?;旧现灰匆谎凵矸?,就能猜出大概劇情:小鎮(zhèn)姑娘是初戀,妓女是真愛,騎士是騙子——簡直就是標配。
多多少少的文藝青年幻想過遇見這樣一群人,多多少少的小說電影講過相似的故事——于是,韓寒就照著他看過的電影,讀過的小說,又一模一樣講了一遍,還多此一舉地加上了虛假矯情的人物前史。
也許,十五年前,未經(jīng)世事的少年頭一次聽到一個關(guān)于亡妻和空間探測器的故事,一個父親和筆友的故事,一個妓女和騙子的故事時,會受到一些感動和沖擊。但是,今天,天涯熱帖已經(jīng)把狗血灑盡,張嘉佳們已經(jīng)把睡前故事說爛的今天,這三個故事,要雞湯不夠雞湯,要狗血不夠狗血,談不上小清新,夠不到治愈系,只是一碗寡淡的涼白開。馮紹峰和陳柏霖還要把這碗涼白開當酒喝下,然后開始念更虛假矯情的傷感臺詞。
這些人和他們的故事之所以顯得格外虛假,是因為細節(jié)的缺失,臺詞的不到位和人物塑造的草率。這導(dǎo)致了所有的角色,都沉浸在一種想像出來的苦難中。馮紹峰一臉決絕地說“這才是現(xiàn)實”,陳柏霖全程憂郁,袁泉嘴唇顫抖,沒頭沒尾地來一句“愛是克制”——全部都是一副經(jīng)歷了巨大磨難,被現(xiàn)實徹底擊垮的樣子。
可其實并沒有。或者說,電影沒有用故事和臺詞向觀眾證明這一點。
而想象自己很苦,不顧邏輯地把自己的憂郁嚴重化,覺得苦難是一件很酷的事,都是少年的特權(quán)?,F(xiàn)在,電影將少年的強說愁原封不動地搬到了成人世界里,就顯得非常幼稚可笑了。
這樣的故事和人物給我的感覺,就好像韓寒本人,不管是三觀還是審美,都沒有從當年的叛逆少年里畢業(yè),來面對真實的成人世界。他依然以當年的心態(tài)來面對這個世界,呈現(xiàn)出的質(zhì)感也就因此變成了一個熱愛電影的中二少年,滿腔熱血又無病呻吟的稚嫩習(xí)作。
一位導(dǎo)演的第一部劇情長片充滿了習(xí)作氣,技術(shù)上漏洞百出,敘事節(jié)奏一塌糊涂,人物單薄虛假??這些都是可以被原諒的,因為這只是一部習(xí)作。很多人其實在不滿的,是這樣一部習(xí)作就上了院線,并且好像即將在營銷、粉絲和資本的三方驅(qū)動下變成又一個“票房奇跡”,可這事兒難道能怪韓寒?
所以我認為,《后會無期》或《小時代》的票房有多成功,這件事有多畸形已經(jīng)不用討論了,這是一個必經(jīng)過程。值得討論的是,無論是韓寒還是郭敬明,他們作為創(chuàng)作者,在這十幾年中竟然毫無長進。心智、觀念,修辭手法,全部停留在十幾年前。韓寒依然帶著小鎮(zhèn)青年的叛逆抖著無窮無盡的機靈,抒著青春期的情;郭敬明依然保留著第一次來上海時滿腔拜物的憧憬,編造著幻想中的優(yōu)渥生活。如今,他們只是從小說到電影,換了個媒介,用陳舊的符號和老套的意象繼續(xù)喂養(yǎng)又一代年輕人。爭啊吵的,這幾年誰也沒長高過。
我一直很同意郭敬明的一個說法,誰都不會永遠年輕,但總有人正在年輕。我將這解讀為審美上的“年輕”,總有人正在經(jīng)歷被表面的,浮夸的,不走心的裝飾吸引住的階段,而這個階段終究會過去。
然后,就可以像Monica一樣,對校草說一句:很高興遇過你,現(xiàn)在,可以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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