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妃干政往往會造成國家動亂？秦漢史專家、上海大學歷史系教授朱子彥不同意這種說法。6月21日,在上海新華書店(靜安店)與蔚秀報告廳共同主辦的一場題為《后宮制度與后妃執政——以垂簾聽政為中心》的講座中,朱子彥說，現代人應該實事求是的評價垂簾聽政，中國歷史上確實有具有非凡政治才能的后妃，比如武則天、慈禧太后、北魏的馮太后，遼朝的蕭太后，還有清朝的孝莊太后。

        以下是澎湃新聞（www.kxwhcb.com）對講座內容的摘錄：

 中國歷史上確實有具有非凡政治才能的后妃

        垂簾聽政不是長時期的制度，非常之制，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才有垂簾聽政，我們統計了一下，有6種情況可能會出現皇后垂簾聽政——

        第一種情況，皇帝年幼，不能親政。中國歷史上大概有300多個皇帝，由于皇帝的生活非常荒淫，因此長壽的皇帝不多，活過60歲的皇帝很少，大部分皇帝都很短壽，早夭， 20、30歲上下皇帝去世的也相當多。如果皇帝年齡非常輕，比如說20幾歲就去世了，那么他的兒子會多大呢？只有幾歲，五六歲，七八歲。這種情況下，母后和外戚就可以趁機掌權。你看清代的同治、光緒、宣統三個皇帝，同治帝繼位6歲，光緒帝4歲，宣統3歲，一個比一個小。

        第二個原因是皇帝體弱多病，或者昏庸。我們說中國歷史上體弱多病的皇帝也不少，比如說東晉有一個皇帝叫哀帝，他相信道教，因此吃了很多丹藥，結果中毒了，昏迷不醒，這種情況怎么辦？皇帝也沒死，只能由皇后來垂簾聽政。

        我們舉幾個典型的例子，比如說宋英宗接位以后突然發精神病了，怎么來處理國家大事，因此只能由皇后代替他來處理國家大事。還有唐高宗，武則天為什么能夠執掌朝政？有人說唐高宗昏庸，其實唐高宗并不昏庸，現在看起來史書上記載，唐高宗時期取得“永徽之治”，這個“永徽之治”在歷史上可以和“貞觀之治”相媲美的，唐高宗還是一個很能干的皇帝，不是像影視劇里面寫的唐高宗很無能，其實唐高宗還是很有作為的，但是他身體不行。中風，后期雙目失明了，這種情況下怎么辦？只能由武則天執政。

        第三種情況，朝廷發生重大事變。我們舉一個例子，北宋末年金兵南下，金兵南下以后，北宋王朝兩個皇帝都當了俘虜了，徽宗和欽宗都被金兵生擒，攻破開封以后，就活捉了徽宗和欽宗，然后宋高宗趙構在杭州臨安建立了南宋小朝廷。結果發生了一個叛亂——“苗傅之亂”。“苗傅之亂”以后兩個叛變的將領突然之間發動兵變了，把高宗包圍起來，然后就說你把這個皇位讓給你的兒子，高宗的兒子這時候很小，只有幾歲，這時候由孟皇后垂簾聽政。

        第四種情況，皇帝沒有兒子。那皇帝死后只能在皇族里面挑一個人來做皇帝。比如說漢朝哀帝短命而亡，沒有留下兒子，這時候就由王政君來臨朝，那么她就以她王家的侄子王莽為大司馬、大將軍，從此這個朝廷大權就完全操縱于王政君和王莽之手。

        第五種情況，少數民族和漢民族建立的政權還不一樣，比如說像少數民族建立的政權有一個制度叫世選可汗制 ，比如說蒙古國，蒙古人建立的政權最明確，皇帝必須是成吉思汗的子孫。因為成吉思汗的子孫很多，沒有確定哪一個人。皇位繼承是很明確的，在皇帝生前就立好太子，一旦皇帝駕崩就由太子繼位，如果皇帝生前沒有確定繼承人呢。在這種體制不完善的情況下，選新皇帝的事，皇后的發言權就很大，實際上最后就由皇后來拍板。往往在新皇帝沒有出來之前由皇后來臨朝，所以蒙古很多皇后往往是這樣的，老皇帝一死，新皇帝還沒有出來，有時候皇位空缺最長時間是3年。

        第六，中國歷史上確實有具有非凡政治才能的后妃，在這些皇后當中有才能的后妃還是有的，我們說有這么幾個比較有名的，比如北魏馮太后。對北魏政權大家比較陌生了，但是北魏的馮太后非常能干，她執掌朝政幾十年，這段時間的北魏國家是非常強盛的，經濟也很發達。還有武則天，遼朝的蕭太后，還有清朝的慈禧太后。

垂簾聽政：重用外戚、寵幸宦官、手段殘酷

        垂簾聽政制度因為是女主掌權，女主掌權同男子掌權究竟有什么區別呢？女主掌權到底有哪些特點？我們歸納了一下，我覺得有這樣幾個特點可以引起大家注意。

        第一個，重用外戚。什么是外戚？所謂的外戚就是后妃的娘家人。皇后掌權他為什么要重用外戚呢？因為皇后掌權是非常規制度，在一般情況下是不得人心的。這種情況下怎么辦？皇后相信誰？她只能相信自己的娘家人，所以中國歷史上這個現象非常特殊，凡是女的掌握朝廷大權就是一定會重用自己的父親、哥哥、弟弟，這個我們就稱之為外戚。

        甚至我們說有的女主掌權以后對自己的兒子都信不過。比如說武則天，兒子不姓武啊，姓李，中國古代有句話叫做“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宗法社會，以血緣為紐帶，雖然是我的親生兒子，但他是夫家人，不是我的娘家人，因此和我不是同族人，他的心不會向著我。武則天的兒子就是一個例子，武則天一共有4個兒子，結果武則天殺掉了兩個親生兒子。

        為什么要殺自己的親生兒子？武則天心為什么這么狠？連自己的兒子都要殺，因為兒子反對她，她兒子反對非同小可，因為不光是兒子反對了，朝廷大臣，以她兒子為中心的這批朝廷大臣聯合起來一起反對武則天，威脅到武則天的根本利益。

        所以中國歷史上這些女主掌權往往是一上臺就采取這樣的措施，大肆封自己娘家人，不僅僅是封官，做大官，做宰相，封王，因為從爵位來講，皇帝下面最高的爵位就是王。

        第二個特點，寵幸宦官。宦官專權當然也是中國歷史上一個很常見的現象，為什么女主掌權了以后更加重用宦官，道理也很簡單，因為男女授受不親，女主同朝廷大臣打交道很不方便。怎么辦？只能通過宦官。因為宦官是有特殊性的，中國歷史上的宦官實際上是第三性，他是不男不女的。比如很典型的例子就是秦始皇的母親趙太后，就重用了很有名的一個宦官，叫做嫪毐。嫪毐很厲害的，幾乎要發動政變要把秦始皇搞掉，后來還好秦始皇察覺了，把嫪毐殺掉了。還有近代歷史上最著名的慈禧太后的兩個寵幸宦官，前有安德海，后有李蓮英。

        第三個特點，手段殘酷。為什么女主掌權會手段非常殘酷？說到底還是因為女主掌權在中國歷史上不具有非常強大的合法性，很多人不服氣，她只能采取高壓政策，凡是反對她的人一律斬草除根，絕不留后患。

        比如說呂后殺死戚夫人。戚夫人是劉邦最寵愛的妃子，后來劉邦幾乎要把皇位傳給戚夫人的兒子，趙王如意，然后由于朝廷大臣的干預，趙王沒有能夠做皇帝，劉邦死了以后呂后就向戚夫人報復，把戚夫人的眼睛挖了，手腳砍了，用藥使得她變成啞巴，然后丟在廁所里，叫她兒子去看。

        第四個，我們講中國的女主專權，上朝垂簾聽政，在位的時候和皇帝一樣具有無上的權威，但有一點，能不能改朝換代？有沒有女的能夠建立起自己的朝廷？一個都沒有。中國歷史上只有一個武則天，而且中國歷史上很奇怪，女皇帝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因為武則天做了皇帝以后，她是不是想改朝換代，確實想改朝換代，她已經改朝換代了，本是唐朝，后來武則天繼位已經改朝了，叫周朝，她說我是大周皇帝。

        武則天到了晚年，80多歲了，考慮皇位繼承人的時候就為難了，傳給兒子不甘心，兒子姓李，如果再繼位還是要恢復李唐王朝。傳給武家人？武家人傳給誰啊？武則天有兩個侄子，一個叫武三思，一個叫武承嗣，如果傳給侄子的話，將來武則天百年以后怎么辦？古代講皇帝死了以后立祖廟。中國古代講只能給自己的父母立祖廟，而現在你武則天傳給侄子，將來給誰立廟啊，給姑母立廟，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嘛，即使她真的下定決心把天下傳給侄子的話，將來又怎么辦？那總歸是解決不了這個繼承人的問題，因為中國自古以來，就是以男子為中心，以宗法制度為紐帶的這么一種血緣關系。所以武則天以后再也沒有女人當過皇帝，武則天當了皇帝，在中國歷史上遭到后世千秋萬代多少人的唾罵，后來只能立無字碑。

我們要實事求是地評價垂簾聽政的問題

        對中國歷史上后妃干政或臨朝聽政，歷來是眾說紛紜，實際上還是貶為多，褒為少。封建統治者常以傳統的女性觀作為評判標準，儒家思想統治以后，根據歷史上商紂，周幽王和吳王夫差等帝王寵愛女色，荒政亡國的事實得出了一個結論，叫女色亡國。

        這個問題現代人怎么看？我覺得需要澄清的是后妃干政雖然容易造成動亂，但是這個動亂的原因很復雜，也不僅僅是因為后妃干政造成的，也不完全是女禍，我們不能把這兩者之間劃等號。

        應該看到，在某些情況下，后妃干政在維護政治穩定方面起過積極正面的作用。老皇帝死了，新皇帝還沒有繼位，小皇帝年幼，在這種情況下怎么辦？當然這是政治體制所決定的，中國古代就是家天下的政治體制，皇位世襲制，這種情況下非得有后妃執掌朝政大權，而且也不見得所有后妃都是無能之輩，不見得所有的社會動亂都是由后妃造成的。所以，我們要實事求是地評價歷史，實事求是地評價垂簾聽政的問題。魯迅對這個問題就有自己獨到的看法，他說“關于楊妃 , 祿山之亂以后的文人就都撒著大謊, 玄宗逍遙事外,倒說是許多壞事情都由她。”

        安史之亂誰造成的？楊貴妃造成的，安祿山造成的，楊國忠造成的，和唐玄宗無關。那這個 “安史之變”真的是楊貴妃造成的，你唐玄宗就沒有責任了？所以魯迅把這個問題看得很清楚，把這個問題看成是玄宗寵愛楊貴妃所以造成了“安史之亂”。并且指出“女人替自己和男人的服罪，真是太長遠了。”什么意思啊？把女子作為社會動亂的替罪羊，實際上就是這個意思。

        古代中國講以男子為中心的宗法社會，有昏君。實際上“安史之亂”應該由唐玄宗負主要責任，楊貴妃不負主要責任。但封建統治者從來不提男禍，而只把寵妃視為禍水，這顯然是一種社會偏見。所以，這個問題我們也要和舊的史家看法有區別，舊史家往往把女子干政看成是禍水，那是不正確的，歷史上很多問題并不是由后妃干政造成的。

        歷史上也有很多英君明主，英明的女主人，比如說北魏馮太后，武則天。武則天時期干了很多好事，她采取了很多措施對唐朝的政治、經濟、文化的發展起到了很大的促進作用。“永徽之治”實際上是唐高宗和武則天一起開創的，而且后來唐玄宗時期的“開元之治”成為中國歷史上的盛世象征，如果沒有唐太宗、唐高宗、武則天打下的基礎，就不會有“開元之治”，所以中國近代著名歷史學家范文瀾曾經講過，唐代歷史上只有兩個半好皇帝。一個是唐太宗，一個武則天，還有一個是唐玄宗，是半個好皇帝，因為后來有“安史之亂”，就不能算一個，可見他對武則天做出了很高的評價。

        所以你也不能把女主干政全部看成是一團漆黑，歷史上英明君主里面的女主也是不少的。還有遼朝的蕭太后也很能干，遼朝在中國歷史上不大容易引起大家的關注，其實遼朝和宋朝在當時歷史上是南北朝對立的，遼朝在蕭太后治理下也是非常興旺發達的，社會經濟也是很有發展的。我們現在看看北方的很多建筑都是遼朝時期的建筑，很有特色，很多建筑都是在蕭太后時期完成的。

        還有清朝的孝莊太后也很了不起。孝莊太后是皇太極的妃子，為什么順治和康熙時期是清朝的一個鼎盛時期呢？因為孝莊太后發揮了巨大作用。所以后來康熙皇帝對祖母是非常感激的。

        大家知道，鰲拜非常囂張，是誰把他搞掉的？康熙當時年紀還小，誰幫康熙出主意的？孝莊太后。后來還有吳三桂叛亂，“三藩之亂”，造成整個南方動亂了，八旗部隊當時打吳三桂已經打不過了，后來靠著孝莊太后重用綠營，就把吳三桂“三藩之亂”鎮壓下去。包括后來康熙平定臺灣等等，都是和孝莊太后有關系的，所以孝莊太后在清代的歷史上發揮了很大作用。

        (錄音整理:沈苗)

        演講人簡介:

        朱子彥:上海大學歷史系教授、博士生導師，兼任中國秦漢史學會理事、中國明史學會理事、上海炎黃文化研究會理事、上海政法學院兼職教授。從事中國古代政治制度史、秦漢魏晉史，以及明史的教學與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