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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敦白憶王震: 中國革命的一個英雄人物
編者按:
李敦白是一位頗具傳奇色彩的美籍中共黨員。他出生于1921年,二戰結束時來到中國,長期在新華社從事英語廣播工作,與毛澤東、朱德、劉少奇、周恩來等中共最高領袖以及陳毅、聶榮臻、李先念等中共重要人物都有交往。
作為外國專家,他一腔熱情投入到中國的社會主義建設事業中,“文革”中紅極一時,一度成為廣播局造反派的頭號人物。
李敦白與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雜志主編徐秀麗研究員一起完成了口述歷史著作《我是一個中國的美國人——李敦白口述歷史》,由青豆書坊出品。
經授權,澎湃將陸續選刊其中的精彩內容,以饗讀者。

王震是我最早認識的八路軍將領。我們第一次見面在上海,是徐邁進帶我去見他的。他穿著國民黨的將軍服,正被一群募捐的學生包圍,他給了一點錢,說:我是個八路軍的窮將軍,沒有什么錢。后來我去湖南調查災情,路過武漢,到德國人開的德明飯店(中原軍區在那里設了辦事處)去見他,他像看到老朋友似的熱情。
王震給我介紹了一個人,姓毛,他說是毛主席的親戚——恐怕是他編的,讓他跟我去湖南,幫助我調查。后來我們到長沙,住在聯合國救濟總署湖南分署,女青年會有一個人來告訴我,王震指派的人不能來了。離開長沙后,我們去衡陽,過衡水時坐的是一條木船,在這條船上,我碰到了國民黨青年軍的一個年輕士兵,叫張德明(音)。他告訴我,他被派到印度時學會了開車,在青年軍中做運輸工作。他的老家在保定附近,屬解放區,家鄉搞了土改,生活比過去好了,他還說他很喜歡八路軍。我說我要下去調查災情,調查救濟物資的分配情況,但感到很困難。他馬上說,他去跟長官請假,陪我去。結果我那兩個同事找當地官員了解情況,他在下面跑,收集的材料非常豐富,都是真人真事,我主要根據他的資料寫成報告。我到現在也不明白,這個人是王震安排好的,還是碰巧遇到?巧合的可能性總是有,但這也太巧了。
后來我被派到宣化店工作,在那里住了一個多月,經常與王震一起散步聊天,他說,他要把我帶到前線去,看看部隊的那些小伙子,但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
王震跟我講過他的身世。他小的時候,在鐵路上的一個英國人家里當過傭人,整天干粗活,他恨透了這個英國人,有一天打死了主人家的愛犬,跑出去當了紅軍。他說他的排外主義特別嚴重,痛恨所有外國人,申請加入青年團時,因此而未被接受。不過,他說,后來他的覺悟提高了,不盲目排外了,也接受了我這個外國朋友。王震是個熱情似火、對朋友赤膽忠心的人,一直到最后,他都對我特別親熱。
他對部隊的感情很深。他告訴我,有一次一個手榴彈落在離他很近的地方,他的警衛員把他撲倒在地保護了他。

中原突圍后,王震回到延安。好像是1946年的11月,天氣很冷。我到四十里鋪去迎接三五九旅,給我留下的印象特別深,這么冷的天氣,王震和一些干部穿著布鞋,大部分人穿的是自己編的草鞋,那些戰士看上去真小,只有十五六歲的樣子,一個班里面,可能有一半的人拿步槍,有些人拿紅纓槍,還有少數人拿棍子。三五九旅還是最精銳的部隊。所以當時毛主席說每個月要消滅國民黨十個旅,我真希望能,但覺得不可能。
在延安,王震給過我一袋子蘋果,說是南泥灣生產的。
解放以后見面的次數不多,只記得有一次我、王震、還有煤炭工業部的部長高揚文在中山公園見面,我們在一起照了相。還有一次是他轉送了幾件新疆生產的襯衣,說是王恩茂送給他的。
我們回美國定居前去見王震,當時他擔任國務院副總理。他說,以前你經常給我們介紹美國的醫生、教師、新聞記者,現在不需要介紹這些人了,你回去后介紹些財團人士給我們。我說,我從小是干革命的,最反對財團人士,也不認識他們。他說,我們都要重新學習嘛,你看我一直是當官的,現在也要重新學習。我們帶了他的囑托回去,后來搞咨詢、幫助中國的經濟建設,確實跟王震的要求有關系。對于另外一些人的要求,我們就沒有理睬。有人想讓我們假裝不愛中國,不說中國的好話,多搜集美方的情況向他們報告。這不是我能干的。掩飾自己的真實感情,這不好辦,我從來不是這樣的人。之所以有人提出這樣的要求,我想,一方面因為我坐過監獄,經受過考驗,可以信任,另一方面,以前我也常給他們反映外國人的情況,以改進工作。我沒接受這個要求,也許直到今天,都算我表現不好的事實吧。不過我們確實聽了王震的話,介紹了許多美國老板到中國投資。
上世紀90年代初王震還去過一次美國,當時他已發現癌瘤,先到杜克大學醫學院治病,然后去洛杉磯道格拉斯飛機公司簽訂在上海組裝飛機的合同。他在洛杉磯的時候,中國大使館給我打電話,說他有點孤單,希望我們去看看他。我去看他,陪他上街,他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看上去就像一個中國農民,他覺得很自由,神色得意,說,你看,這些美國人看我,我就是一個中國老頭。他老跟我開玩笑,總說“貴國怎么樣怎么樣”。王震給人的感覺是個粗人,但聽說他其實很喜歡做古詩。
最后一次見王震是在北京,他骨折住院。王震有一次去看彭真,兩人告別時彭真摔倒了,倒在王震身上,結果王震的腿折了。我們正好在北京,王季青打電話給我們,說老頭住在三零一醫院,很苦悶,你們有時間就去看看他,聊一聊。這次見面,我們覺得王震思想比較偏激。
我覺得王震是中國革命的一個英雄人物,赤膽忠心。當然他們也都帶著自己生長的社會的烙印。我不贊成他后期的某些政治觀點,但作為朋友,對他很欣賞,他對友誼非常忠誠。丁玲遭難時,他把她接到東北,丁玲認為這挽救了自己的生命。我本人也受了他的恩惠。我在“文革”結束后很快獲釋,要感謝王震。后來王震跟我講,1977年的時候,他從在押犯人名單上看到我的名字,就去找李先念,說你看,我們的老朋友還關在里面。他們一起去找華國鋒,把我放了。所以“文革”后我出獄是比較早的,比丁玲、王光美她們都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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