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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月庵:讀讀寫寫過日子
小孩讀書
拋頭露面座談時,無論臺灣、大陸,最常被問到的一個問題是:“怎樣才能讓我家小孩喜歡閱讀?”我的答案千遍一律:“當父母的愛閱讀,小孩就容易閱讀;爸爸媽媽愛打麻將,小孩很快能上桌代打。這叫耳濡目染,一點不難。”
若繼續問:“小孩子讀什么書好?可不可以建議一些書單?”答案還是千遍一律:“隨便他讀,只要他喜歡,都可以讀。重點在于養成習慣,別把胃口弄壞就好。閱讀習慣養成了,自然會找值得讀的書來讀。這跟喝咖啡、買衣服沒什么兩樣,久了就成精,上癮了就要喝好、穿好的了。”
真正的問題從來都是,你到底肯花多少時間陪孩子,心甘情愿念書給他聽,念到他自己能讀為止?——毛病總出在父母,別老把問題丟給孩子!
破涕錄
睡了一覺起來,亂翻書,讀《破涕錄》,1914年上海民權出版部所編輯出版的一本筆記小說。其中一條,特有意思,照抄而為分段落:
狐欲幻人形。將入世求人。人欲學狐媚。將入山求狐。遇諸途。
狐問人將何之。曰將學狐媚也。狐曰。狐本不媚。昔者有狐能幻為女形。而兼幻得其媚。媚出于人,非出于狐也,歸而求之。有余師。
人問狐將何之。曰將學幻人形也。人曰。昔者之求幻為人形也難。今茲之求幻為人形也易耳。問何故。曰昔者人具人心。凡幻為人形者必先變其心為人心始可。是以難。今茲之人無一非人面獸心者。若子輩欲幻為人形。第持一假面具足矣。故曰易也。
1914距今久久,人面獸心依然,無怪乎狐幻塞途,狐媚滿目,真真人何寥落狐何多了。哀哉!

本以為向田邦子廣陵散絕,絕響已成,不意還有這一本。“邦子到!”那還有什么話說,“您請上座呢。”二天一夜,斷續翻看,萬分不舍,終也得看完(唉……)。此書小品,系生前沒寫完的專欄結集,雖名為《女人的食指》,實則光影雜駁,講東講西碎碎念,幾乎就是人人都可加料自成一鍋的“雜煮”。
說邦子碎碎念還真是碎碎念,除了主題多樣,更厲害的是天馬行空本事,起筆是這個,筆鋒一轉扯到幾乎不相干的那個;你剛恍然“喔,原來她要講那個”。誰知一個轉身,又回去了。最后,輕輕一點,之前的晃蕩搖擺,前后聯成一氣,都有意義了。說她飄逸,那真是飄逸,但飄逸絕非邦子本質,骨子里,那枝筆是溫暖的,有一爐火緩緩燒著。正因為如此,人稱她是“日本張愛玲”,我總不響,只笑!
誠意吃水甜。談食物總不及論人情,日本人向來愛談、能談食物,但講來講去,至今讀過中譯本,講得食物人情兩交融,人生一片美好的,邦子這本之外,大約就是池波正太郎《食桌情景》跟遠藤周作《狐貍庵食道樂》了。
題外話,讀邦子這書,我老想到長大了的櫻桃小丸子。原因為何?難說。買本來讀,也許同感,就知道了!

舍伍德·安德森(Sherwood Anderson)《小城畸人》(Winesburg,Ohio)里的名言。“畸人”絕非殘廢之人,這名詞,最早見于《莊子·大宗師》:“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換言之,是指那些不同流俗,只聽自己恐也不太相信的老天爺的家伙。
從這個角度來看,布洛克(Lawrence Block)筆下的馬修·史卡德不折不扣就是個畸人!要不,很多事情做起來,譬如拿錢不拿錢,違法不違法,上床不上床,甚至殺人不殺人,他也不會如此決絕,那樣灑脫,彷佛一點不會內疚神明,外慚清議什么的了。
然而,他卻總是處在某種無以名之的孤獨煎熬,擺脫不了的折磨之中。我們也都知道。
或者是因為真理轉成虛妄,擁抱終趨冰涼的緣故吧。我想。

逛舊書店,邊晃蕩邊亂扯,乃每次不變的節目。自與他相會臺北以來。
兩人穿過長長的臺大,走后門到“后門”,想買一本《陳映真現象》。誰知書要明早才到。那就,喝一杯咖啡吧,反正都已在咖啡店了。
羅崗健談出了名,記憶力特好,又擅長分析,一下子逮住關鍵,要言不繁。難怪那么多學校找他上課,總是飛來飛去。
從政局談到了《繁花》熱潮;從殷琪的叔祖講到了美濃鐘家兄妹。但,花最多時間的,還是《繁花》。我今年的“開卷”最大遺憾。
他點評了年內所出版的余華《第七天》、蘇童《黃雀記》、賈平凹《帶燈》、韓少功《日夜書》。一出手便直取要害,論“長篇小說”本質,講完成度,四大紛紛癱軟,獨獨《繁花》盛開。原因在于,這小說:
用幾乎不曾有過的“聲覺敘事”顛覆了常見的“視覺敘事”。一個“不響”便歧義聯翩,讓人直想,逗留語境,一步一徘徊,情節卻就此推進了。
再一個了不起是,老金(他與金宇澄頗熟)居然別開“聲”面,用“聲調”而非“語匯”,萃取滬語精華,讓所有讀者都能感受上海話特色,卻不為方言所阻滯,句句都能懂。純然《海上花》進化版。
最后,談到了老金如何從“弄堂網”、如何無心插柳,一步步寫成了這小說。“這書,今年幾乎得遍大小獎。現在就剩‘茅盾獎’……我們都佩服這小說。但也覺得老金有點麻煩了。用這方法,他當然可以不斷寫下去。但你也可以說,這形式太特殊,搞出這么大聲名,下一本該怎么出手呢?再用就不新鮮啦。”
短短不到一個鐘頭,談這么多,讓人豁然開朗,不時還有一二八卦可聽。這人多有趣,腦筋多清楚。你明白了吧?
羅崗,華東師大教授,我的上海好友。談文學、講政治是他的業余嗜好,真正專業在文化研究。而我,特愛他的業余。專業的,尤其理論,我聽不大下去,多半聽不懂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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