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的愛情像火焰”，“金岳霖愛得很理性”，“梁思成是最偉大的人物”——作家王開林在復旦大學“復興論壇”題為“民國書生的個性化生存”的講座中這樣形容這三個愛過林徽因的男人。他說，民國書生在政治上走向了極致，在愛情上也走向了極致。

        王開林在講座中生動幽默地講述了民國的一些愛情故事，比如徐志摩和林徽因的故事，沈從文和張兆和的故事。

        以下是澎湃記者對講座所做的摘錄，也許你會被那些沉淀的浪漫打動。

        民國有一個很著名的書生叫吳宓，他在愛情上的表現非常奇怪。他是陜西涇陽人，外語非常好，在哈佛大學就已經成績非常優秀，后來在清華任教，清華的研究院最初是由他籌辦的，清華四大導師：梁啟超、陳寅恪、王國維、趙元任這些人都是他請來的。

        他是家庭上極有追求的人，其實按照當時的人對他的描寫，這是個不應該有愛情的人。大家認為他的頭長得像個炮彈。

        他還在留學的時候，就通過朋友認識了才女毛彥文。毛彥文長相用現在美女的標準衡量屬于稍微欠缺一點，但也不丑。

        當時吳宓已經有夫人了，叫陳心一，賢妻良母型。但是吳宓是一個詩人，也是一個文學家，他希望另一半要兼備妻子、情人、知己，很多角色于一身。你說世界上哪有這樣的人？就算有這樣的人你吳宓能認識到嗎？

        所以他覺得毛彥文是他最理想的對象，文筆那么好，看照片也是一個美女，因為畢竟都年輕嘛。但是他有一個顧慮，畢竟朋友的女朋友不能夠戲弄，所以就忍著，說不定有機會。果然有機會，毛彥文談戀愛的對象是她表哥，她表哥是一個花心仔，回國后就看中了另外一個比毛彥文更小更漂亮的女孩子，所以就提出分手。他說了一個讓毛彥文啞口無言的理由，他說：“我們是表兄妹，不能開親，開親以后我們的后代會是白癡。”

        吳宓一下看到機會來了。毛彥文戀愛失敗后很傷感，畢竟是文藝女青年。吳宓有一段時間在東北大學任教，毛彥文給他寫的信里實際上有一些暗示，也顯得比較纏綿。但吳宓很奇怪，他這個人就屬于別人對他示好的時候，他就要保持距離，顯得自己不是那種猴急的人。

        然后毛彥文就到美國留學去了，一留學就隔得很遠了。后來吳宓到了歐洲，過了幾年，他覺得還是毛彥文好，這次一定要把毛彥文約到歐洲來，浪漫一次。毛彥文跟他之間又有一些書信來往，然后，她果然到了歐洲。就住在一個旅館，那天下著大雨，毛彥文實際上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這一天晚上要決定一切。但就在這個時候，吳宓跟她講了一番很好玩的話，他說:“我這個人你可能不了解，我不愿意做那個西廂里面的張生，我要做大觀園里面的寶玉，寶玉是不會始亂終棄的，張生不是把鶯鶯拋棄了嗎，我不做那種人。”

        毛彥文一聽心里面就有一個疙瘩，那我自己去做丫鬟還是什么的？不可能。所以那天兩個人什么事也沒有。吳宓就是這樣的，他事后一想太蠢了。他回國以后，在日記中說，那次機會就在我面前我沒有掌握，我這次到上海去，那時候毛彥文在上海，我一定要想辦法親吻她之類的。一到上海，所有勇氣又沒有了。女人都喜歡勇敢的男人，不喜歡這種畏畏縮縮的，所以再也不理他了。

        毛彥文后來嫁給了熊希齡（1913年當選民國第一任民選總理），這老頭是鳳凰人，比她年紀大30多歲，但毛彥文覺得這個人是一個慈善家，在香山收養了很多孤兒，很有愛心。毛彥文自己也很有愛心，她在國外學的也是少兒心理學，所以她就覺得這個人年齡比吳宓大很多，但他很男人，所以毛彥文就嫁給他了。（注：1935年2月10日，66歲的熊希齡和33歲的毛彥文在上海西藏路慕爾堂舉行婚禮，采用基督教儀式。這是轟動全國街談巷議的“新聞”。1937年12月25日熊希齡在香港逝世，享年68歲。）

        吳宓給毛彥文寫了非常多的詩，并且極深情。文革期間，他心里面念的也還是毛彥文的英文名字。所以他在追求愛情方面書生氣，書呆子氣極足。他整個追求的過程是一個苦的過程。

        徐志摩追求愛情是火焰的特點。他的妻子張幼儀是大家閨秀，在德國留過學。但徐志摩不喜歡她，覺得她裹了一雙小腳，盡管穿著西裝，但兩個人沒有什么共同語言。

        張幼儀是一個很樸實的人，她絕對不可能像徐志摩那么浪漫，所以徐志摩跟她沒有共同語言。所以他就跟張幼儀在歐洲離婚了。

        他當時跟林徽因相逢的時候，林徽因只有16歲，已經被她父親許配給梁啟超的公子梁思成了，兩個人也是兩小無猜，這種情況下徐志摩應該說是沒有什么機會。

        徐志摩是有日記的，但這一段時期的日記被凌叔燒掉了。因為凌叔華喜歡徐志摩，徐志摩曾經把一箱子他的日記，稿子什么的寄放在凌叔華家里面，所以林徽因跟凌叔華一輩子也搞不來。她一直想看看徐志摩在康橋這段時期是怎么記錄她的。

        雖然徐志摩那時候看到林徽因之后只有四個字形容她：“驚為天人”。他從來沒有看到這么美的美少女，并且又那么有才華，他覺得這個人不僅跟他有共同語言，而且屬于他可以在心里面供奉一輩子的愛人。那時候林徽因的父親也很開明，覺得如果相愛是沒問題的。但問題是他夾在這中間也很為難，他們的關系錯綜復雜，后來一想，林徽因畢竟還沒有成年，所以他就先把林徽因帶回國，讓她自己冷靜一下。我現在推斷，林徽因那時候也是愛徐志摩的，只是她屬于那種朦朧的初戀，不明確。

        回國以后，梁思成跟林徽因在一起，畢竟兩人年齡很接近，所以這個時候徐志摩在歐洲覺得他要愛一個人，就要凈身出戶，甚至把他婚姻關系解決掉才回國，這樣向林徽因示愛的時候才有資本。他為了離婚的事情跟張幼儀磨蹭了半年時間，張幼儀最終在流產的情況下，痛苦地同意了，他就回國了。

        回國后他才發現已經沒有機會了，因為梁思成跟林徽因的關系已經非常明確了。

        徐志摩很熱情，哪怕是冷冷清清的場合，只要徐志摩去了，一下子就熱烈起來，所以他回來以后還是跟師弟師妹混在一起。有一天，梁思成跟林徽因在北海公園松坡圖書館，梁思成在這個門上就寫了一行英文（Lovers want to be left alone ）意思是與他們無關的人請勿進入。徐志摩一看，知道了，他就沒機會了。后來梁思成又發生了車禍，脊椎被撞斷，后來通過鋼筋固定的，所以梁思成一輩子都是裹足。這個時候林徽因就覺得更加不能離開梁思成了，林徽因是把愛情看得極重的一個人，他跟梁思成之間有愛，但還不是那種最熱烈的愛，不是她最渴望的愛，但她覺得他已經身體殘疾了，這個時候是不可能離開他的。其實他在西山養病的時候，徐志摩跟她曾經走得很近，但林徽因最終經過思想斗爭選擇了另外一種方案，就是跟梁思成一起到美國留學，這樣就跟徐志摩分開了。

        為什么我們現在推斷她曾經是愛徐志摩的？因為徐志摩乘坐的飛機失事以后，她給胡適寫了一封信，她說，愛徐志摩，但沒有機會，兩個人沒有這樣的緣分。徐志摩飛機失事以后，她唯一的要求就讓他們把失事飛機上的一塊燒焦的木塊帶回來，她把它掛在臥室里面。

        徐志摩死了以后，林徽因給他寫了好幾篇紀念文，林徽因從來沒有為一個人這樣真情地寫過紀念文章。

        徐志摩去世幾年以后，又出現了金岳霖，是一個哲學家。別人都叫他“金邏輯”，他是學邏輯學的，很理性。

        因為愛林徽因他就不結婚，林徽因和梁思成住在北京的一個胡同，他就住在后面，兩家經常在一起。金岳霖很熱愛生活，很會生活。他家里面專門請來兩個廚師，一個做中餐，一個做西餐，然后請了一個車夫，專門給他開車。經常在家里面請很多名流教授來開茶會，也經常去林徽因的客廳，所以冰心寫了一篇叫《太太的客廳》來調侃林徽因。

        林徽因是很欣賞金岳霖的。金岳霖有幾大優勢，第一這個人極有學問，中西學都學得非常好。第二長得極為英俊，一米八以上的個子，口才極佳，極具幽默。另外他有些做法很自然，但是會讓你覺得這個人太有趣味了。

        我隨便舉一個例子，他喜歡養那種“斗雞”，很漂亮。他吃飯的時候那些雞可以飛到他的桌子上跟他一塊兒吃。他喜歡收集水果，凡是很大個的水果就收集回去，然后跟那些孩子們去比。就是問：“你們家有什么水果啊？” “我們家有一個柚子好大。”他說：“拿來跟我比比，如果比我家的柚子大，我就把我家柚子給你。”

        所以這是極有趣味的一個人，很有生活情趣，林徽因很喜歡他。有一天她就很苦惱，跟梁思成說：“我現在很苦惱，因為我同時愛上了兩個人，一個是你，一個就是老金。”她說， “我現在很矛盾，我應該怎么辦？”梁思成這個人真的是了不起，他說我明天早上再告訴你，所以他當天晚上就痛苦地想了一個晚上，第二天早上他就對林徽因說：“這樣吧，你自己選擇，我希望你選擇老金，老金各方面都比我強，你會更幸福，我會祝福你們。”

        林徽因聽了梁思成說了以后，她就去找老金，看老金怎么說。同樣的這個問題又拋給老金，說：“思成現在跟我講他祝福我們，只要我們在一起很幸福，他很高興。”老金一聽，突然站起來說，他非常感動，他說：“你跟思成生活了這么長時間，我感覺你們非常好，我跟你們生活在一起也非常好，我希望維持原狀。”他說：“他才是你嫁的最對的那個人。”其實他心里是很痛苦的，因為他可以選擇林徽因，林徽因也可以選擇他。這個時候他把這個機會放棄了，這個就跟吳宓完全不是一個概念，這是一種境界。

        最難得的是什么？林徽因去世以后，金岳霖一直跟林家人結緣。因為老金一輩子沒有結婚，就把林徽因的兒子梁從誡接到自己家里面住，一直陪伴。梁從誡都是叫他金爸爸，然后他的兒子就叫他金爺爺。上幼兒園都是金岳霖去接，這兩家人你說是友情也好，愛情也好，親情也好，他就能達到這種地步，這些人都是極有個性的，然后又極有境界，這個太難得了。

        金岳霖88歲的時候，有一個作者想寫他們這一段感情，就找到了金岳霖。這個人覺得拜見金岳霖就要給他一個驚喜。他不知道從什么途徑找了一張林徽因住在北總布胡同時期的一張照片，那種知性范兒很足的，很美的一張照片拿給老金看，說：“金教授這張照片我費了很大勁才找到，現在送給你看一下。”金岳霖看到淚水就下來了，說：“這個人我再也看不見了，哦，不對，我在天堂上還能看見她。”

        看了這個照片以后這個作家就覺得機會來了，就可以讓他滔滔不絕地講他跟林徽因的事，但是老金一口回絕了他，他說：“現在如果我講這段事情的話，除非我見到林徽因，我只跟她講，不跟任何人講。” 所以這個人那種性情達到一種極致。他88歲那一年，他突然在北京最大的西餐館請大家聚會。大家都在猜是什么來由，去了以后他才告訴大家，今天是林徽因的生日，因為他感覺自己可能來日無多了，他要給林徽因過一次生日，就是這樣的表達方式。

        現在人談戀愛，發一個短信說“我愛你”，馬上對方就收到了。那時候的人表達自己的感情是非常傳統的，或者說是非常慢的。為什么現在很多人提倡慢生活？只有慢生活你才能夠進入到生活的核心。你得到得越快，去得越快，你感受得越快，消失得越快。那時候的人是用一生在體驗一個東西。所以這個東西他們做到了極致，本來是一個有限的東西，他做到了無限。這是非常了不起的。

        郁達夫家里窮，他最有名的就是一個唱“窮”的歌，叫“袋里無錢，心頭多恨，這樣的日子挨到何時是盡頭”，他是一個很痛恨貧窮的人。

        他有婚姻，妻子是才女孫荃，跟他生了兩個孩子。在這種情況下，他在朋友孫百剛家里見到了20歲的王映霞。現在來看王映霞屬于那種性感美女。郁達夫屬于性壓抑那種人，你去看他的小說，就感覺他在日本是極為壓抑的，包括他到妓院去的表現，他自己的一些性幻想，就感覺這個人他這方面是極為欠缺和無腦子的。

        看到王映霞這樣的人，他就感覺這一輩子追求到這樣一個美人就死而無憾了。所以他就發起了猛烈的攻勢，那時候王映霞是訂了婚的，但沒有結婚。但那時候這些文藝女青年很容易被這些激情所戰勝。按照現在來看，郁達夫很有才華，但是沒錢沒貌，甚至還有病。在這種情況下，王映霞最終被他的激情戰勝，嫁給他了。

        嫁給他以后郁達夫就有一個心病，他覺得我老婆這么漂亮，說不定到處都有人打她的主意，所以這種疑心上來了就很麻煩。為了生計，他不能老守著老婆，后來他去福建了。這段時間，王映霞住在浙江教育廳。廳長許紹棣也是一個才子，正好老婆死了，當然比王映霞大多了。這兩家的孩子在一塊兒玩得很好，經常在一起吃飯，久而久之郁達夫就覺得許紹棣肯定是打王映霞的主意。后來郁達夫聽到一些風言風語就從福建趕回來，跟王映霞大吵一架。

        他居然把自己的家丑宣布在《大公報》。那時候在武漢，應該是抗戰期間，在《大公報》登出啟示，說他老婆跟別人跑了，私奔了。本來他老婆沒有私奔，只是到他朋友家去住幾天，清靜一下，結果一下夫妻矛盾公開了，就不能夠收場了。然后郁達夫就到南洋去了，實際上他們是在新加坡離婚的，而不是在國內。

        現在回頭一看，王映霞是一個非常好的女性，也很顧家，把孩子帶得非常好，跟郁達夫那樣的人她也能夠忍受。

        郁達夫最搞笑的是什么呢？他不僅懷疑王映霞跟異性發生感情，他甚至懷疑她是不是同性戀。為什么呢？有一次王映霞的同學去探望她，因為好久不見面，又是閨蜜，王映霞跟她就聊得很好，就在旅館住了一晚上，結果郁達夫就懷疑她是同性戀，還寫成小說。他的私生活全部寫成詩，叫做《毀家詩紀》公開發表，實際上這就是王映霞最后的一個心理底線，再也無法忍受了，就跟他離婚了。

        現在回頭看，郁達夫是控制不了自己個性的人。個性是雙刃劍，可以殺傷自己，也可以殺傷別人，既可以憑這個雙刃劍揚名立萬，也可以用雙刃劍殺害自己最愛的人，郁達夫的愛情實際上也是失敗的。

        沈從文早年參過軍，后來覺得當兵沒什么出息就去北京闖蕩，20歲就去北京了。

        到北京以后，他才知道在北京要生活下來是很難的。他在最艱苦的情況下給報紙投稿，但最初的作品都是被退稿的。終于上頓不接下頓，到了冬天連烤火的碳都沒有。這時候他給郁達夫寫了一封信，說我快凍死了，也快餓死了，你能不能幫我把這篇稿子推薦發表了。

        郁達夫接到稿子以后一看，寫得不錯，但還比較幼稚，一想等他的稿子發表出來他不已經餓死，凍死了嘛。所以他就親自到沈從文租住的房子去看了，一看一床薄被子裹在身上，臉色是青的，所以他首先請沈從文去吃飯。那時候請他吃飯只花了1塊多錢，然后把剩下的錢都給了他。郁達夫受到很大的刺激，覺得一個文學青年居然生活在生死線上，然后就說我一定會給你爭取一條生路。所以他回去之后就寫了一篇非常著名《致一個文學青年的公開狀》，然后就把他推薦給徐志摩，胡適認識。

        沈從文是很幸運的，遇到了這些人。后來，沈從文去了上海，結交了張兆和。張兆和是英文系的，蘇州美女，是黑玫瑰，按照現在的說法就是皮膚小麥色。沈從文是湘西鄉下的，他說的話估計張兆和也聽不懂多少，但是他想要用一種獨特的攻勢攻下這座最堅固的城堡，于是他就拼命給她寫信。但是最有趣的是什么？張兆和的追求者很多，甚至還有留學生，這些人也都在給她寫信。她就跟她的閨密兩個人把信編號，有的看都不看，編什么呢？青蛙1號，青蛙2號，青蛙3號，直到編到癩蛤蟆13號。這個癩蛤蟆13號就是沈從文。沈從文就以為她看了。他想：“怎么我的信寫得這么有文采有感情，都感動不了她？”所以在這方面就更加把自己所有的功力都拿出來了。

        最后張兆和受不了了，就把這些信全部裝在一個袋子里面，拎到校長胡適那里，她說：“我現在受不了了，你的教員這么騷擾我，寫這樣的信給我。” 胡適說：“這個人是誰？”她說：“這個人叫沈從文。” 胡適這個人太有意思了，他說：“那我應該恭喜你，因為中國將來最優秀的作家，現在就已經被大家認為非常出色的才子，在追求你，你很幸運。”他說，“你怎么不看他的信呢？” 張兆和說：“我只看了其中兩封，你看這封是不是耍流氓，其中有一句話說‘我不僅要你的精神，也要你的肉體。’”

        胡適說：“這正說明他極有性情，這個人一點都不虛偽，是吧，如果一個男人愛一個女人，他只愛他的精神，不愛他的肉體，你覺得正常嗎？”胡適告訴她，你回去把他所有的信都看了吧，如果那時候還沒有感動就算了，所以張兆和就把信拎回去了。這時候胡適就給沈從文寫了一封信，說今天下午張兆和到我校長辦公室來了，把你的信都帶過來了，當然我沒有看。他說我現在給你的意見就是這樣一個女人如果不能夠欣賞你，你就不要再追求了，不要痛苦了，像你這樣的人不會為這種事情發愁，你好好的在自己的事業上去精進，將來更有人愛你，你會有你的機緣。

        沈從文看到這封信非常沮喪，這時候他就寫了一封信給張兆和，說我現在想死的心都有了，看樣子我只能自殺了，讓你徹底清靜，如果我不自殺還是會繼續給你寫信的。畢竟胡適和張兆和講了這么多，這封信她讀了以后非常感動，就覺得這個人很不簡單。

        沈從文口才是非常差的，但是他的文采絕對一流。張兆和把他所有的信看了以后，就開始對他刮目相看了。其實像沈從文這樣的人在當時看來，就是一個農村的人要和大家閨秀談戀愛，他們兩個沒有多少共同點。包括沈從文不太講衛生，從小也沒有愛洗澡這些習慣，這些東西他們兩個在一起磨合也是很痛苦的。但是畢竟沈從文追求到了張兆和，這也是他一生中最對的一件事情。

        他在戀愛的時候給張兆和的信里面有這樣一席話，這是在他絕望的時候寫的：“只要是愛你，應當犧牲的我總不辭，若是我發現我死去也是愛你，我用不著勸駕就死去了。”后來已經比較得意了，你看他得意的時候怎么寫的？他說：“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的云，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他這種信寫得極有文采，本身就是最好的散文，張兆和本身自己也是一個才女，她怎么可能不心軟呢？

        現在很多人很功利，追求一個人就想到以最快的速度追求到，如果追求不到就不浪費時間，趕快追求另外一個，反正世界上女人多的是。在愛情上很多人很功利，這是他們的致命傷。

        實際上，沈從文跟張兆和本身應該是平行的，應該是找不到交集點的人，最終因為沈從文強烈的個性、猛烈的甚至誓死不渝的追求，把這道鐵軌搬動了。因為在他看來就是一個仙女，只在天上飛的，他都想辦法去制造一座云梯去與她發生愛情。

        民國書生在政治上走向了極致，走向了極端，敢于呈現自己，甚至不要性命。在愛情上，他們也都走向了極致，走向了極端，有的可能是悲劇，有的可能是喜劇，有的可能是正劇，有的可能是荒誕劇，像郁達夫那種甚至都變成了一種荒誕劇，后來是一種鬧劇，悲劇。但是不管怎么樣，他在追求愛情的過程中是絕對全情投入。

        現在的人都太功利了，經典的瞬間也消失了。一個人當他要離開人世的時候，回頭一想這輩子過得平平的，從來沒有真正地深刻地愛過一個人，這其實是很可悲的。

        愛情可能很痛苦，甚至結果也不一定是美好的，但這個過程能夠把人性釋放到極致，就像煙花一樣，它在天空中只綻放一分鐘，美好也是一瞬間，但這一瞬間就是它人生中最永恒的一瞬間。

        （錄音整理：沈苗）

        演講人簡介：

        王開林：1965年出生于長沙。1986年畢業于北京大學中文系。迄今已出版散文隨筆集《站在山谷與你對話》、《滄海明珠一捧淚》、《大變局與狂書生》、《新文化與真文人》、《敢為天下先》、《非常愛，非常痛》、《非常人，非常事》等十九部，發表長篇小說《文人秀》一部。作品被收入海內外近三百種散文、隨筆選本和年鑒。獲得首屆“湖南毛澤東文學獎”，1992年“萌芽文學獎”，第四屆、第七屆“《十月文學獎》”，第四屆臺灣“《中央日報》文學獎”等海內外多個文學獎項。現任湖南省作協副主席，《文學界》執行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