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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寶專欄:誤譯的巧與拙

《性愛大師》的片名肯定是個吸引人的賣點。粗粗一看,它似乎是從Masters of Sex直接譯出,其實卻是個誤譯。這里的Masters并非“大師”,它是男主角威廉·馬斯特斯醫生的姓。馬斯特斯醫生是個科學怪人,一生致力于性醫學的開發。真要直譯的話,按照導演稱“電影人”、記者稱“媒體人”的規矩,可以譯成《性人馬醫生》——聽上去有點像“杏仁”,很遺憾杏仁的藥用只是健腦,無關壯陽,離“性”很遠。
另外,以一般人對中文的理解,“性愛大師”意味著高手中的高手,嫪毐、西門慶、植入狗鞭的未央生一類人物,戰力堅強、花樣百出。如果還有“愛”,更是高標的唐璜、卡薩諾瓦、賈寶玉。千樓萬戶間,想進誰的香閨就進誰的香閨,想上誰的繡榻就上誰的繡榻,盡興而去,留下一床凌亂和一生相思。但馬斯特斯完全是個勞模型的科學家,嚴謹得像陳景潤,嚴厲得像王安石,嚴肅得像洪常青,與風流性愛一點都不沾邊。他畢生關注的“性”,是“性學”(Sexology)。
那么,譯成“性學大師”如何?如果書呆子氣地稍微研究一下,這個譯名也未見得愜意。迄今為止的性學或性科學,還是一門跨學科的粗糙學問。粗糙學問里出不了大師——中國那些亂哄哄的大師不算,他們的學問用粗糙形容都有點過于抬舉。馬斯特斯對性學有開拓功勞,無巔峰成就。他對人類性行為性過程有物理性的觀察、調查、記錄、整理,但沒有生物化學水平的研究。他留下的人類性功能障礙的治療方法,是手藝式作坊式的,后繼有人,但很難突破。馬醫生與其說是性學大師,不如說是性學祖師。
馬斯特斯一直把他的性學研究嚴格地限定在生理學的領域,從來不做哲學、倫理學、社會學的遐想和空談。有趣的是,他的最大貢獻卻在生理學以外:他的著作改變了西方社會一般人的性態度和性常識。
八卦小姐當年第一次去西班牙腌肉店和Muscle Man接頭,路遇一件趣事:一個小男孩在小巷里擼管,一位牧師正好路過,慈祥地對男孩說,孩子,別擼了,眼睛會瞎的。那個巴塞羅那紅領巾小隊長微笑答道,我明白,我擼到近視眼就會停。八卦后來看書看成了近視眼,她非常痛苦,怕別人誤解。
這其實是歐美流傳了兩百多年的謠言,是瑞士科學家Simon Audre編造的謬論。擼管失明以外,其他謬論還有:性快樂和性高潮極其傷身。連被中國老派人民視為流氓的弗洛伊德都以為女性的陰蒂高潮表明她患有嚴重的心理疾病。這些曾經是西方社會的性常識。馬斯特斯的《人類性反應》和《人類性功能缺陷》出版后,這些荒謬的常識不攻自破,煙消云散。
馬斯特斯醫生準確的歷史定位不是性學大師,應該是性愛老師。他教育廣大群眾破除迷信,放心安心地享受性愛。不過,電視劇片名《性愛老師》,說起來要兜好大的圈子,更會引起誤解。
所以,最好的片名,還是現在這個誤譯的《性愛大師》。《性愛大師》改編自同名的傳記小說,小說作者起名時玩了個一語雙關的噱頭。中文翻譯難得其妙,但至少理解了作者的巧思。
馬斯特斯在電視劇里說,他要研究的性,就是Physical Attraction,單純的身體關系,身體的吸引和愉悅。不要情感關系,不要社會關系,不談愛情,不談婚姻,不談風花雪月天長地久。這樣的研究不容易,就像研究美食,不講營養不講健康不講消化,專務口腔之樂,會把自己套死。何況美食還能在食材上翻花樣,馬斯特斯的性科學開發不了新食材。
但是他的工作還有人接著做。紐約女博士Zhana Vrangalava今年3月正式啟動了性學研究項目The Casual Sex Project。她專門開設網站,邀請全世界的狗男女投稿,分享他們Casual Sex的經驗。Casual Sex的意思就是戀愛婚姻嚴肅約會以外,隨機隨意的性關系,可以是一夜情、與舊愛的短暫復合、同事間的一時沖動、酒后亂性、APP約炮、派對之夜……Zhana設計了50個題目,讓投稿人能源源本本地把他們Casual Sex的故事講清楚。三個月來,她已經攢了一百多個故事。
國內曾譯介過一篇介紹Zhana博士的報道,翻譯把Casual Sex譯成“濫交”。這也是個誤譯。英文Casual是個相當正面的詞,七八個義項,陽光燦爛,不及于“濫”。“濫交”的翻譯,表達了譯者對以《金瓶梅》為代表的美國資產階級腐朽生活方式的厭惡,但過于直拙,無意中還美化了Zhana博士,把她提高到于丹老師的水平。Casual Sex的準確翻譯,還不如抱本《英漢詞典》,亦步亦趨地死譯為“偶然性”、“休閑性”、“臨時性”、“隨意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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