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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間和永恒,帕斯捷爾納克詩全集出版

《帕斯捷爾納克詩全集》(上、中、下卷)
作者:[俄] 鮑·列·帕斯捷爾納克
譯者:顧蘊璞、李海、王智量、馮玉律 等
出版社:上海譯文出版社
本月由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的《帕斯捷爾納克詩全集》匯集了帕斯捷爾納克各個時期的詩歌佳作,共499首,是迄今最為完整的帕斯捷爾納克詩集中譯本。此書由北京大學俄語系教授、俄語文學專家和翻譯家顧蘊璞先生領銜,聯合國內俄語文學翻譯名家北京大學教授李海、上海外國語大學教授馮玉律、華東師范大學教授王智量等共同翻譯,是俄語文學界精英合力完成的大作。
以下文字選自顧蘊璞先生為全集寫的代譯序(節選):
鮑里斯?列昂尼德維奇?帕斯捷爾納克(1890―1960),是二十世紀屈指可數的俄羅斯詩歌巨匠之一。他橫跨十九與二十兩個世紀,縱歷白銀時代、十月革命和蘇聯“解凍”三次滄桑。這位“極其獨特的天才”(高爾基語)早年即因勇于革新而蜚聲俄羅斯詩壇,但創作道路荊棘叢生,晚年雖因“在現代抒情詩和偉大的俄國小說的傳統領域所取得的巨大成就”而獲諾貝爾文學獎(1958年),又迫于國內壓力而毅然拒受。這個以藝術為生命并為它獻出一切的人寧肯主動舍棄榮譽也不愿被逼舍棄祖國,讓一切珍愛他的人們備感悲壯,贏得他們歷久不減的人格仰慕和解讀熱情。
常言道,時世造英雄(也包括藝術天才),但英雄本身必須具備英雄的特殊稟賦,英雄的真知灼見和英雄的矢志不移。帕斯捷爾納克就是復雜多變的時代通過他的藝術素養、深邃目光和意志品質等特殊條件打造而成的藝術天才。他出生于藝術精英之家,出色的畫家父親和天才的鋼琴家母親留給他得天獨厚的藝術細胞和一往無前地獻身藝術的精神傳家寶。他的直接感受的純凈、敏銳和藝術感染力使他天生跟莫奈等印象派大師的風格接近。他就讀過的莫斯科大學和德國馬堡大學(僅一學期)的哲學專業培養了他把握客觀現實的哲理思辨能力。這位早在童年和少年時代就曾對奧地利詩人里爾克、俄羅斯文豪列夫·托爾斯泰、俄羅斯音樂家斯克里亞賓著迷的多棲的藝術天才在兼容丘特切夫以前的詩歌傳統和勃洛克以后的詩學革新的基礎上開始了自己對現代詩歌長達半個多世紀的藝術探索。
帕斯捷爾納克的詩歌探索一開始就得益于對聲音、色彩的靈動捕捉而接近印象主義的藝術特征。印象主義在十九世紀末和二十世紀初的莫斯科曾盛極一時。當時在一度開放的條件下紛然雜呈的各種似乎彼此不相容的文化現象闖進了青年帕斯捷爾納克的創作靈感并在其中形成一種“多聯想的印象主義”(利哈喬夫語)。但是他的資質、學養和氣度使他超越了印象主義的局限而形成自己獨特的詩美世界:從景物表象的瞬間感受中捕捉景物表象后的永恒,用帕斯捷爾納克的話來說,就是“永恒的印象主義”,或是“客觀的主題選擇和對轉瞬即逝的運動中的景物的描繪”,“對于詩歌來說,哲學必不可少,并非作為抽象概念和公式的體系,而是作為理解生活的形式……沒有哲學,詩會變得淺薄,變成特寫或小品文”(帕斯捷爾納克:《幾個原理》)。
憑借自己的哲理感悟,他在抒情詩《永遠轉瞬即逝的雷暴》中用詩的意象演示了自己所發明的上述藝術公式,即從瞬間感受中捕捉永恒的元素,又在抒情詩《變奏曲·六》末尾用意象寫就了飽含上述哲理的詩的箴言:
這一剎那延續了短短一瞬,
但是它甚至蓋得過永恒。
無論帕斯捷爾納克的思維方式在傳統與創新的夾縫中如何獨特,無論他在長達近半個世紀的創新中受過多少流派的直接和間接的影響,只要抓住瞬間的永恒這個關鍵,便能一針見血、迎刃而解地把握帕詩的形象思維的脈絡,而真正走進帕斯捷爾納克的藝術王國。洛克思說:“讀者們遇到了一位思維方式另類的詩人。為了理解他的詩,必須首先對自己作些克制,在某種意義上調整慣用的理解方式。他的感受方式和詞匯庫本身似乎是無法接受的、令人驚訝的。而且一些有關‘不可理解’,有關‘這怎么可能呢’的糾纏不休的問題伴隨著每一本書的出現而出現。”這位文學史家在這段話里所說的帕斯捷爾納克的思維方式或讀者的理解方式主要就是對現實的瞬間感受(即直覺)和對現實的整體把握(即徹悟)的有機統一,缺了它,詩人的心靈世界和藝術世界便會是“不可理解”的。帕斯捷爾納克自己在說明譬喻之法時的一段話可以引來更具說服力地闡明他的瞬間感受的形象思維脈絡:“人不能永生但卻構想出永遠的巨大的使命,其自然的后果就是譬喻。由于兩者不相符合,人看待事物必須像鷹一樣敏銳。從瞬間的易得的徹悟來表達思想。這也就是詩歌……”
帕斯捷爾納克的詩歌風格是白銀時代眾多詩歌流派相互碰撞而在他的靈感中所打出的獨特火花。解讀他的詩,不能像解讀勃洛克、葉賽寧的詩那樣主要憑借詩人生平的發展軌跡,而應像解讀費特、阿·托爾斯泰的詩那樣主要從跟蹤藝術思維的脈絡入手,因為他對詩藝術本身的探索遠遠高于他對自身經歷的移位。長詩的情況有所不同,如《斯佩克托爾斯基》在很大程度上是自傳體的,《日瓦戈醫生》中的抒情詩《日瓦戈的詩》雖然也像是例外,但這種對自身的借鑒通過小說中的人物(日瓦戈、拉拉等)的折射已另辟藝術想象的空間。
帕斯捷爾納克在白銀時代先是被勃洛克所吸引,但對于象征派有時脫離瞬間感受隨意揭示象征意蘊和隨心所欲地讓“詩與哲學聯姻”不敢茍同,他后又敬佩馬雅可夫斯基,但對他后來偏離詩學革新的主航道而熱衷于非詩的政治內涵十分反感,因此除在自己頭兩部詩集《云中的雙子星座》(1913)和《越過壁壘》(1916)中有較多的模擬象征派和未來派的痕跡外,從第三部詩集《我的姐妹——生活》(1917)開始,便逐漸展示他自己獨特的藝術視界,逐漸將自己一開始即擅長的從瞬間感受中捕捉永恒的藝術探索整合成比較完整的體系。縱觀帕斯捷爾納克詩歌創作的漫長道路,他以藝術家多維觸覺的敏感、普通人的真誠和哲人的深邃畢生遵循著三條藝術邏輯:瞬間中的永恒、變形中的真實和繁復中的單純。這也就是帕詩的純詩意境、帕詩的意象結構和帕詩的風格特征,它們共同組成了帕斯捷爾納克與眾不同的詩美體系。
在這個詩美體系中,瞬間中的永恒是主體,變形中的真實和繁復中的單純是兩翼,兩翼是主體衍生出來又為補充主體而不斷完善的。如果說瞬間中的永恒是帕斯捷爾納克詩藝探索的本質,那么,變形中的真實和繁復中的單純便是這一本質的表現形式,而瞬間和永恒是帕斯捷爾納克作為藝術家表現生活的切入點和目標,他離不開瞬間,更著眼于永恒:
別睡,別睡,藝術家
不要對睡夢屈服,
你是永恒的人質,
你是時間的俘虜。 (《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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