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國夷人性狡詐，好浴，信鬼神。”

        乾隆朝《皇清職貢圖》如此描述這個屬國，帝國對安南的印象，可想而知。安南似乎是帝國屬國中最不聽命的一個國家，總是時不時出現(xiàn)些狀況，使宗主國以手加額，甚至勞師糜餉。帝國將其歸因于“性狡詐”，但實情并非如此，這個屬國從開始時體內(nèi)就藏著一股反抗的DNA。  

南越國立 為漢武帝滅

        在越南本國的歷史中，自認(rèn)為宗主國的中國一直被當(dāng)作“侵略者”，從秦末亂世，南海郡龍川令趙佗自立為王，建立南越國開始，這個小國就開始了和華夏帝國的對抗之路。趙佗身死，其子孫不能保有國家，為漢武帝征滅，成為南海九郡。

        這是越南人心中的第一次亡國，也涌現(xiàn)出了越南歷史上最有名的抗華者，征氏姐妹。公元40年，征氏姐妹起兵反抗光武帝派遣官吏征稅的惡政，大敗漢軍，攻取65城，自立為王，不過這個政權(quán)只維持了三年，就被著名的伏波將軍馬援平定了。就像漢人給馬援將軍立了一座祠廟供奉一樣，征氏姐妹的祠堂也在越南供奉千年。越南人相信征氏姐妹不是被漢軍斬首傳示洛陽，而是壯烈地投江自盡了，所以她們也就成了越南的護國神靈。

        在之后被中國劃為郡縣的長達(dá)千年的時間里，越南不斷地興起抗華起義，從趙夫人到李佛子，這種反抗的情節(jié)不絕如縷。直到939年，交趾人吳權(quán)趁機中國唐末五代亂離之際擊敗南漢稱王，越南才算是再次復(fù)國。之后，丁部領(lǐng)稱帝，不久宋朝建立，宋太祖封丁部領(lǐng)為“交趾郡王”，越南從此成為中國的藩屬國，不過一定是最不聽話的那一個。

        1009年，越南李朝建立，其建立者李公蘊不斷趁著宋朝疲于和遼夏議和之際，北上挑釁宗主國的權(quán)威，1069年更是以王安石變法害民為由“興師問之，欲相救也”，在盡屠宋朝五萬八千余名平民，又殺死了欽、廉二州幾十萬人”后，越南認(rèn)為“相救”的目的達(dá)到，在宋朝三十萬大軍的壓力之下，凱旋班師回朝。        

三抗蒙古 寧為南鬼乎

        盡管不過天南一隅之地，但是在宋朝覆滅之后，越南居然與號為虎狼之師的蒙元軍隊兩相較量，蒙古鐵蹄從1257年開始，到1289年，三次出重兵攻打越南。第一次蒙古軍隊一路長驅(qū)直下，甚至占領(lǐng)了越南的國都升龍，越南陳朝太宗陳煚一度動過內(nèi)附當(dāng)時還茍延殘喘的南宋的念頭，但卻在太師陳守度的支持下繼續(xù)抵抗，最終的結(jié)果是蒙古軍隊退出越南，越南向蒙古稱臣，成為蒙元的藩屬，并且三年朝貢一次。但僅僅過了不到三十年，蒙元就以征伐占城為借口，提兵五十萬，入兵越南。越南士兵在臂膀上墨刺“殺韃”二字浴血奮戰(zhàn)，另一個抗蒙（華）英雄也涌現(xiàn)出來，就是保義王陳平仲，根據(jù)《大越史記全書》記載，陳平仲被元軍俘虜后，元將勸問他：“為北王乎？”陳平仲則回答道：“寧為南鬼，不為北王！”凜然被殺，越南抗華的萬神殿里從此又多了一個受到敬拜的偶像。

        1287年，蒙元再次對越南用兵，這一次再被越兵滅掉20萬人后狼狽回師，盡管忽必烈還想再四次征越，但是這個計劃剛剛做好，自己便因為身體太過肥胖導(dǎo)致的多臟器衰竭去世，越南終元朝一代，都再沒有受到威脅。

對抗大明 亡國又復(fù)國

        但只要中國還在近鄰，越南就總能找到敵人。越南的下一個敵人是大明王朝。本來隨著元朝的滅亡，越南最大的威脅就此消除，但1400年，越南權(quán)臣胡季犛篡位，取代陳朝，建立胡朝，改國號為“大虞”。由于陳朝為明帝國冊封的正式藩國，所以國內(nèi)臣子謀朝篡位的行為自然引起宗主國忌疑，雖然永樂皇帝本人也剛在不久前篡了自己侄子的皇位，但既然成為號令天下的天子，就不能容許自己的屬國也妄自仿效，加上陳朝遺臣到京城去哭告了一狀，永樂為了維護天朝君君臣臣的封貢秩序，決定興兵越南。

        開始時，明軍入越號稱是“吊爾民之困苦，復(fù)陳氏之宗祀”，可謂吊民伐罪之義師，但等到越南國都升龍之后，便開始“擄掠女子玉帛，會計糧儲，分官辦事，招集流民。為久居計，多閹割童男，及收各處銅錢，驛送金陵”。1407年6月，這支名副其實的虎狼之師滅掉胡朝，本來想要“興亡繼絕”，但據(jù)說陳朝王室已經(jīng)被胡季犛屠殺絕滅，再加上明將找來的一群越南陳朝遺臣自稱愿意“內(nèi)附”，永樂帝也就順?biāo)浦?，將越南納入版圖，這成了越南歷史上的第二次亡國。

        但永樂派往越南的中國官吏對管理一塊新進國土不甚熟悉，卻對劫掠搜括民財興趣甚濃。越南人很快發(fā)現(xiàn)自己乃是引狼入室，于是官逼民反，再次踏上抗華之路。這一次，一位叫黎利的越南抗華英雄領(lǐng)導(dǎo)民眾走向反叛之路。最終在1428年打敗明軍，越南再次復(fù)國，距離前一次亡國只有不到21年的時間。

法國侵入 越請兵大清

        在此之后，明朝就對越南的行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越南貢使能來京進貢，請求冊封，不再侵?jǐn)_邊境，明帝國就對其不聞不問，包括其國內(nèi)再次發(fā)生的莫氏篡位、黎氏復(fù)辟和兩大權(quán)臣鄭氏和阮氏的內(nèi)戰(zhàn)，自明到清，帝國都對其淡然處之。

        但到了1787年，阮文岳、阮文呂、阮文惠三兄弟的起義，迫使越南國王黎維祁奔逃廣西請求庇護。在位的清乾隆皇帝再次舉起興亡繼絕的吊民伐罪大旗，派兵出師越南平亂。這次出征越南后來被列入乾隆煊赫的“十全武功”當(dāng)中，但就像其它九次“武功”一樣，水分不少，清軍統(tǒng)帥孫士毅在拿下升龍后就置酒大宴，上表奏凱，但沒有想到阮文惠指揮軍隊發(fā)起突襲，清軍損兵折將，一路潰逃，逃回境內(nèi)的清軍不足半數(shù)。幸而阮氏也認(rèn)為清軍大兵壓境，從此難免兵連禍結(jié)，于是主動赍表入貢，自封的阮文惠更是在1790年親自入避暑山莊為乾隆皇帝賀壽，找足了面子的清帝國為了息事寧人，將阮氏冊封為安南國王。

        永樂征越之后的故事再度上演。越南在國內(nèi)帝制自為，還放出話來說中國已為滿清胡虜竊據(jù)，詩書禮儀，正在大越，甚至打算鑄九鼎以為越南君臨天下的象征。

        這可能是越南最榮耀的時刻，但其榮耀也不過維持了不到半個世紀(jì)。多次抗華大捷的越南終于遇到了自己真正的對手——法國軍隊。1858年，法國入侵越南，1874年，在法軍的凌厲攻勢下，越南國王將南部割讓給法國，到1882年，法國更逼迫越南國王簽訂《順化條約》，使越南成為法國的保護國。

        此時的越南才想起那個被自己抗了多年的宗主國，于是緊急遣使請兵。中法越南一戰(zhàn)，老將馮子才將法軍擊潰，這是一次真正的大捷，但換來的只是一個宗主國的面子而已，在法國同意派遣越南高官繼續(xù)向天朝“朝貢”之后，清法簽訂條約，越南成為法國的保護國。

        在晚清的一部筆記《外交小史》中，記錄了同治十二年越南國王的一封進貢表文，越南國王自稱“王臣”，盛贊“大皇帝陛下湯德懋昭，堯勛光被”。但這本書出版時已然是光緒末造，越南屬法已經(jīng)二十余載，“讀之不勝山河今昔之慨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