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3月初，“女生開發上海臨期食品折扣地圖”上了微博熱搜，這讓很多人認識了一款小程序Precious SH，進而關注到減少食物浪費的可持續生活方式。近日，“明日之路”播客邀請這款小程序的設計者咪咪來聊聊，為何做這個小程序，這個小程序未來會變成什么樣子。更多內容可在喜馬拉雅、小宇宙、蘋果播客、網易云平臺、QQ音樂上收聽播客“明日之路”。

陳菱怡（本期主播，關注可持續生活的影像工作者）：咪咪你好！簡單介紹一下你和小程序Precious SH吧。

咪咪（Precious SH小程序創始人）：我是Precious SH的一個發起人。Precious SH是一個微信小程序，你可以在上面找到可持續生活方式的商家信息，比如在“吃”的方面，你可以找到素食餐廳、晚間折扣面包店、臨期食品折扣商戶等；“喝”的方面，你可以找到一些自帶杯買飲料打折的咖啡館；還有一些是二手服裝（如vintage、多抓魚）、二手書店、慈善超市；另外還有一些修理鋪的信息。

我們希望大家可以重復使用生活用品，壞了也可以去找一些修理鋪、裁縫店修補，這樣可以增加物品的使用壽命，支持循環經濟。不過，目前大量的店鋪信息是關于咖啡館和食品的，因為我們做過兩期活動，積累了比較多數據，后期也會增加修理鋪、二手商鋪的信息。

陳菱怡：你的公眾號為什么以一個流浪在上海的小貓咪的視角來講故事？

咪咪：這只貓有個來源。之前我調研了很多人，大概分為三種：有親自踐行可持續生活方式的，也有普通的上班族，還有一些反對環保概念的人。

那些不喜歡環保概念的人，對自上而下的環保概念有偏見。他們覺得，環保是有錢有閑的人才有的生活方式，生活已經這么苦了，我自己的事情都沒有做好，保護地球這種大愛的事情，就更難了。

于是，我意識到，在推廣可持續生活方式或環保時，不應給人壓迫感，而是以一種緩和的、柔軟的方式，讓別人發現它——其實你可以擁有可持續的生活方式。

所以，我們找了一只小貓作為切入點，貓本身就是一個弱勢群體。人們對路邊的流浪小貓都是充滿愛的，所以就找了一個流浪貓的概念。再加上我自己的小名叫咪咪，從小到大，大家都叫我咪咪。這是有契合點的。

這個小貓還有一個故事：咪咪是一只從1997年穿越來的貓，在那之前，中國并沒有大范圍使用一次性塑料，但1997年之后，我們生活中就開始遍布一次性塑料袋和塑料制品。

而來自1997年的咪咪，沒有見過太多塑料，當它穿越到2020年時，發現周圍有很多不知道是什么的東西，而它又是對塑料過敏的體質，所以很難生存下去。流浪貓咪咪要在街邊各種商鋪之間穿梭，當它路過一些咖啡館或打包外賣的飯店時，它就會很難受。

對塑料過敏的流浪貓咪咪。圖片來自Precious SH微信公眾號

從這個“貓設”中，可能會喚起一些理性思考，讓大家意識到咪咪很難存活下去。活動初期，我們的推廣概念是希望大家減少一次性塑料的使用。而這只貓就相當于一個touch point（觸點），它讓人們覺得，每消費一次塑料，就會給貓帶來一些傷害。該怎樣去保護這只貓？那么，就可以踐行減塑的生活方式。

這只貓還有個微信號，有許多人添加，按照我們的設定，這只貓會時不時出現在上海各個角落，露出行蹤，這只貓的朋友圈會發一些可持續生活方式相關的活動和商鋪信息。

上海創智農園的環保宣傳海報。本文圖片除特殊標注外，均為澎湃新聞記者馮婧 圖

陳菱怡：你們團隊構成是怎樣的？

咪咪：Precious SH這個項目是我去年做的，它是我的畢業設計。我2019年暑假回國時，加入了一個公司，叫Precious Plastic Shanghai。他們有一系列機器,可以在線下幫助人們直接回收生活中的塑料制品，然后將之變成新東西，比如杯墊、首飾等。但這種活動的可持續性并不強。

所以我們有了一個初始想法：需要線上的東西去輔助。之后，我們調研了很多用戶、人群、商家，也跟大魚營造聊了很多，他們在新華街道做過一個可持續地圖。Precious SH第一期活動是在去年六、七月，我們招募了100多家上海咖啡館，讓他們加入了自帶杯打折的活動，效果蠻好的。

今年3月，我們上線了第二個版本——關于食物浪費的小程序。這次有一些伙伴來自世界經濟論壇的上海青年Hub，他們會幫忙挖掘商鋪信息，提交給我，我上傳到小程序里。

還可以介紹一個地方——新車間，兩個歐洲女孩在這里創立了公司Precious Plastic SH，一個女孩Andrea目前在西班牙，另外一個女孩Adele在上海，也即將離開了，但她們都會遠程工作。最初，她們兩個發現Precious Plastic的開源網站，是一位荷蘭產品設計師的畢業設計，它將工業回收塑料的機器做成了家庭縮小版。于是，這兩個女孩花了一年時間，在新車間做出了三四個這樣的機器，之后她倆就辭職，全職做新公司。新車間內部也是一直在踐行可持續生活方式。

陳菱怡：小程序是不是支持用戶上傳商戶信息？

咪咪：我覺得要發動所有人，鼓勵用戶上傳商戶信息。如果是商家，可以留下聯系方式，我們會直接核對。一般情況下，需要上傳一張照片憑證，比如商戶有告示或海報說明這種服務；如果沒有，我們會去大眾點評留言，詢問是不是有這樣的服務。

Precious Plastic SH的兩個女孩，非常依賴修理鋪，因為她們會參加線下swap（交換）活動，免費拿別人不要的東西，這些東西可能有點損壞或不合身，她們就要依賴線下的裁縫店、修理鋪，所以她們很需要這類信息。

以前有很多流動的修理攤點，比如一些大爺支個攤在小區里修鞋。我不知道他們后來去了哪里，很多年輕人說，他們不知道該去哪兒修衣服，所以這類信息還是很重要的。這也體現了可持續理念中的“repair”（修理）。

不過這類信息比較難收集，往往太隱蔽、零碎。一般菜市場附近會有這樣的店。其實這是我們上一輩人的生活方式，他們在踐行可持續的生活方式，只不過經濟發展快了，加上互聯網產業的加入，生活方式就變了。有時候回頭去看看父母或爺爺奶奶輩的生活方式，其實都非常好。

上海老城區的一處裁縫店，在城市更新過程中消失了。2019年拍攝

陳菱怡：你是怎么從UI設計轉去學服務設計的？

咪咪：我的上一份工作，壓力比較大。做UI，很多需求是產品經理給我，讓我去設計，有時我不知道為什么要這么做。我想知道為什么，就去學了服務設計。

服務設計是讓設計師找到問題的根源。比如，你可能看到的是表面問題，但內在還有根本的問題，那就需要找到根本問題，通過一些設計方法，去調研、思考、測試，得出一個合適的解決方案。這就是服務設計的過程，幫助我們思考，如何做好一件事情。

這也是我這個畢業設計的過程。畢設之于我，可以說改變了人生發展。突然有個機會，可以做我真正想做的事情。學校讓我們暑期找自己想做的主題以及畢設的贊助人。很巧合，我去逛街，看見雜志上有一篇報道在介紹Precious Plastic SH，我當時就覺得——找到了。很多時候，我是跟著潛意識做決定的，如果突然達到一個情緒上的嗨點，我就覺得要做這件事。于是我馬上聯系了他們，去那里實習了兩個月。很多事情就是在“follow your heart”，跟著你的心走，你就能做到很多事情。

后來，我又調研、采訪了很多有意思的人和店鋪，你可以知道那些人怎么生活、怎么想的，發現不同的人生，也會換個角度思考問題。在這個探索過程中，我的收獲很大。工作時，我們可能只有一種思維，做這個項目時，你會有多種思維，甚至開始理解為什么有些人不贊成環保，而有些人那么支持環保。 

調研過程對我的觸動也很大，導致我有種未來悲觀主義，當你知道未來可能會變成什么樣時，你會發現這不是我喜歡的樣子，但這對后人來說，可能并不是不好的事情，那就是他們要面對的世界。但對我們這代人來說，還是覺得挺悲觀的。

陳菱怡：可能這就是上一代人看我們，一直在說要節儉。

咪咪：這可以是一個辯題。很多年輕人覺得，祖輩那種方式太節儉，年輕人會說，我已經賺錢了，你就大手大腳一點。但老年人覺得，為什么要大手大腳？這可能是年輕人跟老年人的觀念沖突，生活方式上的沖突，值得反思。而好的方面是，越來越多年輕人在思考這個問題。當直播購物或各種網紅經濟發展時，很多人開始冷靜思考“消費”，比如什么是“有意識的消費”。

陳菱怡：你是什么時候開始有減塑或可持續生活的意識？

咪咪：從去英國念書開始的。我的學校——英國皇家藝術學院——很關注未來人的生活。一進學校就在討論未來5-50年，社會將有什么發展和變化。所以我關注到一些關于未來的話題，當你了解越多，你會發覺有很多問題要解決，比如可持續、食物浪費。當時有一個活動叫Grand Challenge，會舉辦一些講座，其中一個是關于未來的食物發展，讓我記憶猶新。

重要的轉化點是我加入Precious Plastic SH后，兩位創始人在踐行“零廢棄”生活方式，跟她們在一起，真的被感染到了。以前，我的生活方式是快節奏的，以便利為主，不太在意日常的消耗。而她們的生活方式很不一樣。甚至，Andrea會驕傲地拿著她媽媽的一雙涼鞋說，這雙鞋很好看，我要去修一下，接著穿。

陳菱怡：我之前在多抓魚實習過，當我在倉庫里回收二手衣時，看到很多大家不要的衣服。后來聽故事FM有一個不消費主義者的對談，才發現原來不消費也可以生活。你會盡量控制消費嗎？

咪咪：會控制一些，但并沒有極端控制，人還是有一些欲望在。我也不會去評判別人怎么樣，希望大家覺得怎么舒服就怎么來。一般說可持續有5R（Refuce，Reduce，Reuse，Recycle，Repair），但我覺得，每個人哪怕只有一點點力量，有一點點改變，都是很好的。比如習慣帶上杯子出門，用這個杯子買咖啡或接水，省掉買塑料瓶的行為就很好了。

陳菱怡：走進線下也很重要。

咪咪：我們做這個小程序，也希望可以鼓勵當地經濟發展，希望大家可以走出去，觀察周圍的商戶，看看有什么曾經錯過的東西。

陜西寧陜縣城集市上的一個修理鋪，2021年3月拍攝。

陳菱怡：這個小程序之后會變成什么樣？

咪咪：因為一些媒體報道，這個小程序突然就爆火了，之前完全沒想到。當時我們上線也挺倉促，很多設計體驗還沒有完善，所以短期目標是改一下產品設計。

目前，有非常多人來跟我聊合作，包括一些志同道合的人，想在別的城市推廣小程序。我們也在考慮，該找什么樣的合作方或贊助方。我們想了很久，可能更希望去跟政府合作，給我們一些支持，讓我們共創一些能落在本地的東西。我們不想在全國范圍內賺大錢快錢，希望真的能讓百姓受惠，也讓我們可以持續發展下去。所以也希望借此平臺號召，有沒有相關政府部門或組織給我們一些建議。

其實社區是非常合適做這些事情的地方，我們和一些社區營造組織關系也很好，之后肯定會有合作。社區本身就是一個激勵商家發展的地方，也是用戶存在的地方，是非常有活力的。

還有一些有想法的年輕人希望加入我們團隊，目前有很多志愿者加入，但團隊還沒有商業模式，也就沒有資金來源，沒法承諾回報。感謝大家的關注，但我們還需要發展一段時間才有條件去納新。

陳菱怡：你們有想過商業模式嗎？

咪咪：我們目前還在考量，因為信息一下子增多，需要冷靜下來，看看我們真正想做什么，還是要保留初心，做一個可以改變人的生活方式的更向善的東西。商業模式可以慢慢探索，可以做得很好玩，但希望它能在互聯網時代留下一點痕跡，而不是曇花一現，一個泡沫，然后就消失了。

很多人跟我聊英國的Too Good To Go軟件，它是我在英國最喜歡的一款APP。但引入中國需要適應國情。之前，很多人給我發肯德基食物銀行遭到瘋搶的消息，當食物在一個平臺上產生交易時，平臺方承擔的責任就會比較大。所以我們目前只是一個信息發布平臺，沒有承擔交易行為的責任，這是挑了一種比較安全的方式。

陳菱怡：我看到小程序里很多是咖啡店，這讓我產生了疑惑，給支持自帶杯的商家貼上減塑標簽沒問題，但該商家是不是就能算作一個可持續商戶呢？對于一個咖啡館來說，提供支持自帶杯的服務對營收沒什么影響，還會獲得好口碑以及“可持續商鋪”的展示標簽，雖然只是在消費端做了一些微小改變。但那些更剛需的店鋪占比卻有點失衡，比如晚間打折的超商、維修鋪之類的。

咪咪：對于咖啡館來說，提供這樣的服務，我們就可以列上去。但并不是每一家咖啡館都有這樣的服務，我們希望可以支持更多咖啡館提供這樣的服務。其實晚間食物打折商店的數量應該比咖啡館多，因為很多是連鎖店。

其實，可以說是人性，我們在推小程序時，發現人們更感興趣的是，可以幫助他們省錢的東西，這樣才可以引領他們去思考相關行為，所以咖啡館算是個吸引點。

西雙版納一個超市里的臨保期商品柜臺。2020年12月拍攝

陳菱怡：另外，我覺得也很難分辨企業行為是出自真心還是為了討好誰，比如很多企業都喜歡講女性力量，但你不知道這是在消費、討好女性主義者，還是發自內心的認同。

咪咪：甚至我也被卷入到這個話題中。我上微博熱搜的標題叫“女生開發小程序”，我看到這個標題時，覺得有點奇怪——為什么要強調“女生”？然后底下就有評論：為什么不能說女生、說“女生”標題熱度會更高之類的，然后就有了激烈的爭論。我就只好去跟底下吵架的人打哈哈，我說，說美女就可以了，不要說女生了。然后他們會說，誰知道是不是美女。總之會有各種各樣的言論。

（本期播客制作人員包括：策劃/馮婧，主播/陳菱怡，聊天人/咪咪，音頻制作/王家琪，感謝小輝、飯飯和“明日之路”行動小組的支持。更多內容可在喜馬拉雅、小宇宙APP、網易云、蘋果播客、QQ音樂等平臺上關注“明日之路”播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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