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bkingdong 北戴河桃罐頭廠電影修士會編輯：判官

如果說在中國電視劇界找一位最有cult片潛質、最讓人看了發瘆、最讓人能感受到個人風格的導演。

那么李少紅一定要排第一位。

低情商發言：她拍的東西太陰間了；高情商發言：你應該去拍《聊齋志異》

李少紅的導演作品，一半被釘在華語電視劇神作的光榮榜上，一半又被釘在華語爛劇的恥辱柱上。

相信沒有幾個人不會被《大明宮詞》的先鋒思想所動容，相信也沒有幾個人不會被她崩壞的巨制《新紅樓夢》嚇倒。

而創造了李少紅導演生涯最低口碑，豆瓣3.8的《大宋宮詞》，匪夷所思，荒謬絕倫，無法理解。

李少紅是怎么走上這條魑魅魍魎的不歸路的呢？

李少紅作為中國電影導演協會的會長，在拍這些令人愛恨交加的電視劇之前，其實絕對是中國電影女性導演的頭把交椅。

1978年，北京電影學院正式恢復招生。

第一屆被稱作78班的傳奇年級，誕生了陳凱歌、張藝謀、吳子牛、田壯壯、顧長衛、胡玫、張鐵林、張豐毅、張會軍、侯詠、趙非、周里京、謝園、沈丹萍、方舒、劉冬等中國電影史在新世代最響當當的一批頂梁柱。

可以說，中國電影市場發展到如今的蓬勃之姿，完全是78班同學們打下的江山。

而李少紅作為第一批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本科班的女學生，1982年畢業后就被分配到北京電影制片廠擔任導演工作。

1988年，她首執導筒，拍攝了驚悚片《銀蛇謀殺案》。

這部以謀殺美女的電影放映員與銀行劫案為背景的犯罪類型片，可以說在當年的中國銀幕上放了一聲驚雷。

云集了偷窺、搶劫、精神疾病等種種刺激元素，仿佛希區柯克配波蘭斯基的重口想象，堪稱大陸首部cult邪典的祖師爺。

接下來，李少紅一直把視點放在奇情與類型片的嘗試上，接連推出了《血色清晨》《四十不惑》與《紅粉》。

《紅粉》里年輕的王志文和何賽飛

前兩部電影在國際電影節上都斬獲了最高獎，而改編自蘇童同名小說《紅粉》則入圍了柏林國際電影節，是大陸第一位入圍歐洲三大電影節的女導演，并捧回了一尊藝術成就銀熊獎。

《紅粉》成功之后，李少紅把視線投向了電視劇，在將曹禺先生的經典話劇《雷雨》搬上熒屏后，李少紅開始籌備起了她創作生涯最受矚目的一部作品——《大明宮詞》。

《大明宮詞》聚焦于武則天和太平公主之間的母女關系，呈現了整個大唐紅妝時代的一幅女性群像圖卷。

劇集并未拘泥于歷史記載或者小說勾勒，而是展開了非常廣闊的想象，重塑了大明宮中皇室家庭的奇怪人性與情感。

同時，《大明宮詞》的服化道也非常飄逸，葉錦添無心于考據與復原，用更貼合故事氣質與影調風格的色彩和造型，塑造出了別樣的大唐仕女。

《大明宮詞》不拘泥于歷史不僅體現在對史實和造型的重塑上，其最具爭議的莎翁式對白，也同樣不可能出現在唐朝的宮闈中。

有別于當時非常流行的以嚴肅、考據打底的歷史正劇，突出展示了與歷史背景的背離，在當年是非常新穎而超前的做法。

然而現在看來，這種種對歷史的“不尊重”，讓創作者有了更廣闊的創作空間，反而誕生了整體風格非常和諧的獨特風格。

讓皇室斗爭的恐怖感與人性情感遭遇冰冷權力的悲劇性融入了畫面的每一寸角落，同時把非常現代的女性思想和社會觀念投射到了歷史演義當中。

《大明宮詞》播出后的第二年，李少紅以原版人馬開拍了民國題材劇《橘子紅了》。

以在《大明宮詞》中扮演小太平的周迅為絕對主角，擔任江南小鎮大宅中的新姨太太——秀禾。

陰間海報

《橘子紅了》相比當今的電視劇，只有短短25集的體量，講述了一個悲涼、凄婉而別樣的“大紅燈籠高高掛”。

故事以一個鄉下大宅的正房夫人為了挽留在城中包養交際花的老爺，將佃農家的少女秀禾娶作了新姨太太，并讓堂弟耀輝代替老爺舉行儀式。耀輝在揭開蓋頭的瞬間愛上了純真美好的秀禾，秀禾也對耀輝產生了感情。

而耀輝不敢于去反抗家族的大家長堂哥，更不敢反抗深愛自己的未婚妻。秀禾也因為敬重正房夫人而不敢抗拒命運。最終，秀禾和耀輝沖破了道德的邊境，秀禾有了身孕，卻揭穿了老爺無法生育的秘密。最終，正房夫人和秀禾雙雙覺醒，正房夫人決定放走秀禾，不再讓她做禮教束縛下的又一只惡鬼。

然而，就在秀禾憧憬著自由未來時，她卻難產而亡。另一邊，耀輝也和未婚妻走入了新式的婚禮殿堂。

與《大明宮詞》一脈相承的，《橘子紅了》在時代把控上也并不以嚴謹為要務，反而呈現了相當強烈的時代沖突。

住在鄉下大宅的夫人、姨太太與丫鬟們還梳著清末式的高大發髻，穿著沉重襖裙，裹著三寸金蓮，而城里的女性已經穿上了民國中期的緊身旗袍。

這彰顯著雖然時代已經來到新的階段，但這種深宅大院里的女人，還始終被陳腐的封建禮教所束縛著。

葉錦添為該劇所特別打造的“秀禾服”，不同于真正的清末漢女裝束，顯得更為沉重與層層疊疊，作為誕生僅20年的傳統服飾，至今還影響著我國的婚禮服飾審美。

除了利用不同的造型作對比，劇集還從造型的改變上凸顯了人物意識的覺醒，周迅扮演的“秀禾”在嫁入容家前期的衣服，從顏色和版型上都過于濃重。

而隨著她的內心越來越不甘于陳舊的禮教壓迫，她的造型也越來越簡便，顏色也越來越淡雅，也預示著她的命運最終還是會被容家的子嗣問題拖向悲劇

《橘子紅了》更接近于平淡的電影敘事，鏡頭畫面上，李少紅也采用了非常電影化的處理。

鏡頭常常以傾斜、緩慢旋轉的方式，來呈現人物所處環境的詭異與不正常，時常用主觀鏡頭引導著觀眾走在昏黃、陰沉、幽幽的黃色窗戶與紅色燈籠交疊的竹樓走廊內，讓觀眾的視線沉浸在“秀禾”所處的恐怖環境中，從而更為深刻地感知到“秀禾”生活中無處不在的禮教壓力。

同時，李少紅并沒有放棄聽覺上的沉浸感，劇集全程用非常詭異而空靈的音樂鋪陳空間氛圍，渲染人物情緒。

來欣賞陰樂

這樣的音樂營造出傳統大宅的恐怖氣息，也讓劇集整體的怪異風格更為突出。

當然，在《橘子紅了》中，李少紅將個人風格與故事呈現結合得恰到好處，雖然這種強烈的風格還是對當年的電視劇市場帶來了強烈的沖擊，如今復盤，還是能感受到李少紅頂級的處理手法。

然而，這樣的手法并不適合所有的題材，李少紅在拍攝《橘子紅了》時創辦的榮信達公司，之后接連推出了延續《橘子紅了》風格的電視劇《買辦之家》和電影《戀愛中的寶貝》《生死劫》《門》。

《門》

這些作品雖然延續了李少紅的個人風格與對社會奇情、懸疑恐怖類型的關注，卻并未在質量上再有建樹。

而讓李少紅重回主流視野的，則要數接手老同學胡玫原定執導的大型古裝電視劇新《紅樓夢》。

在拍《紅樓夢》之前，李少紅是國內少有的，愿意去觸碰女性題材，并且拍得還不錯的女導演。

但拍《紅樓夢》之后，一切都變了。

這部號稱投資數億的頂級制作，不僅成為李少紅事業與口碑滑鐵盧的真正開端，更被紅學研究者、愛好者視為一場重大災難，甚至將這部劇集稱為有史以來最爛的《紅樓夢》改編作品也不為過。

如果《金陵十二釵正副冊》中的女孩子們看到百年后有人如此演繹她們的情態，或許真的會“萬艷同悲，千紅一哭”。

李少紅接手后，首先將胡玫操盤的“紅樓夢中人”大型選秀推出的新人拋棄了大半。

將與她的人脈關系、榮信達公司簽約的藝人推上了主演陣容，只有原定“寶釵組”的冠軍姚笛拿到了“王熙鳳”這一重要角色。

白冰雖然頂上了“寶釵”，不過成年版的戲份卻只占到了全劇的1/3。

而在李少紅自我選出的陣容中，我們見識到了史上首個比薛寶釵還壯實的林黛玉。

首個不比楊妃倒比飛燕的小寶釵，首個看女伴的眼神不帶尊重反而躲閃不斷的小寶釵。

首個不見嬌俏只剩潑婦相的晴雯。

以及一大批笑起來聲如洪鐘，動起來舉止翻飛的鐘鳴鼎食之家的千金閨秀。

而災難不僅出現在小演員身上，中、老年組的演員同樣讓人詬病，由京劇大師周信芳先生的女兒周采芹飾演的賈母，被批毫無養尊處優的親和富態感；扮演寶玉母親王夫人的歸亞蕾看起來像和賈母一個年紀。

而其余的豪門夫人、姨娘也是全無半點貴族的行動舉止，和87版電視劇、89版電影這兩部大陸出品的經典《紅樓夢》改編作品中演員所演繹出書香門第、豪奢風流養就的氣質拿捏可以說有著云泥之別。

而李少紅在采訪中發表的驚世駭俗之語“拍《紅樓夢》沒有讀過原著”更是被她投射到作品的方方面面。

李少紅針對《紅樓夢》依舊采用了她一貫詭異風的拍攝手法，不合時宜地出現如鬼魅低語的昆曲配樂，突然升格加速的鏡頭運動，以及雖然華麗但被燈光、濾鏡折磨得無比陰沉的布景，都呈現出一種割裂的詭異感。

特別是李少紅為了彌補自己的敘事能力無法駕馭如此龐雜的小說群像，大段地采用了原文直配的畫外，再兼以原著完全一致的臺詞，看似尊重了原著，實際上搭配與原著風格完全相悖的影像更突出了割裂感。

多半沒有經過長期訓練的演員更是以低劣的臺詞技術念出原文的內容，閉上眼仿佛是初中語文課上的一堂分角色朗讀作業。

至于像“找小廝瀉火”拍成拔火罐這種低級的理解錯誤，在李少紅整體手法處理上的根本性錯誤面前，已經是“徒增笑耳”罷了。

《紅樓夢》原著本身是營造出非常寫實、細膩的古代貴族人家的生活場面。

因此李少紅的鬼魅風格與抽離現實的戲曲化處理手法，在《紅樓夢》扎實的文學底蘊下，顯得更加類似于形式化與程式化的拙劣模仿。

李少紅或許是想將《大明宮詞》和《橘子紅了》中對“大唐皇室”與“容家大宅”的悲劇呈現手法直接套用到“榮寧二府”上，但是藝術風格之間的差異卻造成了針對原著和觀眾的悲劇。

持續陰間

最終，不僅沒能用影像呈現出《紅樓夢》故事本身“以烈火烹油寫白茫茫大地真干凈”的悲劇性，反而越發抽象與失真，倒產生了一種喜劇性。

或許確實如上所說，李少紅的這種風格，更適合用來呈現《聊齋》中“花狐鬼怪”的悲劇故事。

在《紅樓夢》后，李少紅又推出了多部反響平平的作品。多年后，終于又憑借著歷史上一位權勢堪比武則天的皇太后重新返回熱議。

這一次卻反而還不如《紅樓夢》的評論優秀，一部娘道版《孝莊秘史》罷了。

李少紅的自由度，沒能讓“劉娥”的故事煥發生機，反倒形成了《清平樂前傳》的效果，將虛構設定與歷史設定一股腦兒地扔進故事里，缺乏人物性格塑造空間，PPT快進式的敘事風格，搭配上試圖復原，但并沒有建立起審美價值的造型視覺。把李少紅的不合時宜，彰顯得淋漓盡致。

還有非常離譜的細節

這種故事與風格詭異而割裂的程度，不由得令人想起她的同班同學陳凱歌。

年少才華橫溢，一部作品吃到老，在之后就陷入了故步自封中，甚至倆人還在《演員請就位》里同框過。

他們作為導演，本身實際上算不得非常成功，經典的誕生也仰賴于其他人的助推。

比如陳凱歌有幸遇上了徐楓、蘆葦，而李少紅有幸合作了葉錦添、鄭重，才有了《霸王別姬》這些經典。當這些人退出他們的創作后，作品水準非常明顯地一落千丈，之后便陷入不斷被觀眾質疑的浪潮聲中。

只不過李少紅比凱子哥更叫人尷尬。

陳凱歌還能用一部《妖貓傳》挽回不少觀眾對他的信心，但李少紅卻用一部《大宋宮詞》正式宣告“江郎才盡”了。

“江郎才盡”令人唏噓，但是更讓人唏噓的，是曾經致力于描摹先鋒女性的導演，在時間流逝中不知不覺成了為女德搖旗助威的推手。

你說說，還有救嗎？

設計/視覺：SaiBO XiaOsI Men

原標題：《李少紅是電視劇界的陳凱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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