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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個從泰坦尼克幸存的中國人,為什么被罵成國恥?
原創(chuàng) 你們的 ELLEMEN睿士
100多年前,那場聞名世界的泰坦尼克號海難乘客中曾有八名中國人在場。大多數(shù)人都是從詹姆斯·卡梅隆的電影《泰坦尼克號》中的場景里,才知道了他們的存在。
今年4月,一部由卡梅隆本人監(jiān)制的紀錄片《六人》在國內(nèi)上映,這部歷時3年制作的電影曾前往全球九個城市,追尋船上中國人在泰坦尼克號船難中的遭遇,講述了幸存的六位中國人死里逃生的經(jīng)歷和他們的人生軌跡。

在真實歷史里,人們對他們的了解非常有限。那個留著辮子戴著眼鏡,手拿字典查單詞,充當主角人肉背景的中國人形象,成了泰坦尼克號上中國乘客的縮影,海難發(fā)生后他們大多被人們忘卻。
幾乎沒有人知道他們的行蹤,在這場造成2223名乘客死亡的海難中,有706名幸存者,有8名中國乘客,其中有6人幸存。
在巨輪沉沒的那一刻,他們遭遇了什么?之后他們又去了哪里?

1912年4月10日,泰坦尼克號從英國南安普頓港起航,8名中國人以三等艙乘客的身份登船,運營泰坦尼克號的白星公司當時在乘客登記表上寫下了他們的名字:
Fang Lang、Lee Bing、Ali Lam、Chang Chip、Choong Foo、Lee Ling、Ling Lee和 Len Lam。
后來可以確實的中文名只有區(qū)區(qū)幾個:鐘捷、李炳、炳新......其他的名字,因為資料來源不同,曾出現(xiàn)過分歧,無法確認。
他們的船票由雇主負責購買,一張可以供8人使用的三等艙船票,票價為59英鎊9先令11便士,編號為1601。

他們并非觀光客,而是外國郵船公司的雇傭工,這也是當時船務(wù)公司聘用勞工的習慣,因為勞動力廉價,加上上世紀10年代初英國煤炭行業(yè)罷工引起的人手不足,他們到北美后要擔任低級別的海員,主要的工作是燒煤、加油、掃地等等,而工資只有外國海員的五分之一,每天工作大約十五個小時左右。
雖然擁有三等艙船票,但他們在泰坦尼克號上的生活環(huán)境擁擠而嘈雜,在主要乘客是歐美人的船上,他們是人數(shù)最多的少數(shù)群體,最大37歲,最小24歲。房間位于郵輪的底部,靠近引擎。整天機器的轟鳴聲不絕于耳,一個房間里最多可以睡下10個人。

他們的目的地是美國紐約,到那里后,會在另一艘名叫阿娜特號的郵輪上做工。
有人推測,船票有可能是雇主提前支付給他們的工資,因此他們可能會無償工作一段時間,這也意味著一到北美后他們就得立即工作,否則生活則無以為繼。

讓他們沒有想到的是,這次航程改變了他們的人生。
就在泰坦尼克號處女航啟程第三天,船上的電報員就收到了附近其他船舶發(fā)出的浮冰警告。當時,北大西洋遭遇了此前50年間當月最嚴重的冰情,船長下令將航線向南方移動,以此作為預(yù)防措施。
當天下午,泰坦尼克號以時速41公里的速度繼續(xù)朝目的地航行,按照當時的標準海事慣例,船只主要依靠瞭望員進行觀察,以免碰到冰山。
但入夜后,僅僅靠瞭望員觀察前方航路顯然風險極大。23點39分左右發(fā)現(xiàn)冰山時,船只雖然進行了左滿舵,但最后右側(cè)船身擦過冰山,不久后,泰坦尼克號船體開始傾斜,隨之而來的就是一場沉沒悲劇。

而此時,八位中國乘客的苦難才真正開始。
三等艙乘客遭遇到的問題關(guān)乎生死。因為有消費等級差異,大多數(shù)登上救生艇的乘客都來自頭等艙和二等艙,在剛開始登上救生艇的人中,幾乎沒有三等艙乘客的身影。
而八名中國乘客所在的三等艙,位于船體下層,那里房間眾多,走道異常狹窄錯綜復(fù)雜,很多人在走廊都找不到出口。

當時的美國移民法律要求,所有船舶必須將三等艙乘客和頭等、二等艙乘客隔離開來,這樣做的辦法據(jù)稱是為了防止傳染性疾病,其實是為了更好的控制外國移民,這樣的安排顯然給三等艙乘客尤其是那些不會英文的移民帶來了很大的生命安全風險。
在船上,三等艙乘客的逃生路線的一些地方被特意放上了鐵門、舷梯和電梯,被派人鎖上、封閉或看守,以免他們搶先搭乘救生艇。
而不會英語更是增加了移民和勞工的逃生難度,根據(jù)一項1999年進行的研究顯示,泰坦尼克號三等艙中會英語的愛爾蘭乘客生還的比例高出其他國家乘客,而來自歐洲其他非英語為母語國家的乘客遇難人數(shù)大大增加,在三等艙乘客里的中國乘客,生還幾率更小,幾乎在20%左右。

但是8名中國乘客中有6人幸存了下來。
和其他三等艙乘客一樣,這6人是從上鎖的三等艙通往甲板的閘門放出的,而剩下的兩人Len Lam與Lee Ling遇難,他們分別是23歲和28歲。
有四人Lee Bing、 Chang Chip、 Ling Hee、 Ali Lam登上C號折疊救生艇。據(jù)稱他們到達甲板后,發(fā)現(xiàn)了一艘破了的小船,他們一起將船推入大海,最后跳下去趴在船上,在船沉之前他們遇到了救生艇,最后得以幸存。
另外一人在船沉之際登上最后一艘救生艇獲救,而第六個人被發(fā)現(xiàn)依靠一塊木頭(或門板)漂浮在海上,被唯一返回的14號救生艇救起。

上面這段場景,曾被詹姆斯·卡梅隆拍成《泰坦尼克號》原始版本中的一段素材。在一段上傳至YouTube上長達半分鐘的刪減片段中,唯一返回海難現(xiàn)場的14號救生艇在船員羅威的指揮下,看到水面上的一塊門板上,一名亞裔面孔的乘客面朝手電筒,伸出了求救的手。

但不知什么原因,這段最終還是從電影最終版中刪除了。
后來證實,真實船難中的這名乘客名叫Fang Lang,當時他在門板上已經(jīng)被冰涼的海水和低溫凍到奄奄一息。一位在14號救生艇上的乘客后來回憶說:“當時我們早以為他已經(jīng)死了。”
但是,這些好不容易逃離鬼門關(guān)的國人,在獲救并乘坐前來救援的卡帕菲亞號抵達美國后,遇到了種族歧視以及各種惡意的揣測。和其他幾百名乘客歸來受到祝福和贊譽不同,這六名中國乘客的幸存在美國公眾和輿論面前,成了一件“壞事”。
六人到達美國后就被送到自由女神像所在地附近的埃利斯島,這座島嶼是外國移民進入美國的必經(jīng)之路,但他們沒有通關(guān)而是遭到美國移民機構(gòu)的拘禁,之后被驅(qū)除上船,前往加勒比海地區(qū)。
美國從1882年通過了臭名昭著的《排華法案》,這項法案從生效時開始一直到1943年,美國暫停了華人移民,這幸存的6人在驚魂未定后遭遇到了當?shù)孛襟w和社會的指責。

首先是紐約當?shù)貓蠹垺恫剪斂肆助棃蟆吩?912年4月19日的報道中稱“沒人能說出這些中國人是從哪里來的,不知道他們是怎么上了救生船,但他們就好好坐在那里了。”
還有謠言稱這六人為了上船,“將辮子披散下來,假扮成女人”,或者是“從甲板跳進救生艇,踩傷了女乘客”,以此來諷刺外國人不懂“紳士風度”,是“災(zāi)難面前逃跑的懦夫”。

而支撐這些謠言的來源,正是那位在電影中不顧“女士和兒童優(yōu)先”,偷偷上了救生船的泰坦尼克號的船主白星航運董事長布魯斯·伊斯梅,他在調(diào)查時說救生船離開泰坦尼克號以后,“中國乘客偷偷躲在座位底下”。
這種表述加上當時社會對中國人種族歧視的想象,進一步加深了美國人對中國人的誤解和歧視。就連當時國內(nèi)報道泰坦尼克號沉船事件的《申報》也在報道時引用美國媒體,將原文中形容兩名國人被踩踏致死(crushed to death)翻譯成“壓爛而斃”,將他們的遇難描畫成一種幾近丑惡的死態(tài)。
但根據(jù)英國導(dǎo)演羅飛(原名亞瑟·瓊斯)的一部記錄泰坦尼克號中國幸存者的紀錄片《六人》中的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這些都并非事實。
根本就沒有證據(jù)表明這些中國乘客搶了本屬于婦女和兒童的救生艇座位,紀錄片團隊用真人還原了當時的場景,證明四位中國乘客根本不可能像伊斯梅和媒體報道所說,偷偷躲在救生艇上。
而那位被14號救生船救起的Fang Lang 更是一位英雄。根據(jù)船上乘客后來的回憶,證實他在被救后,主動替換已經(jīng)精疲力盡的水手幫忙劃槳。乘客回憶稱“他像個英雄一般,直到我們被大船救起”,他也因此獲得了救生船上人的尊重。
這種善良的舉動并沒有為六名幸存的中國乘客洗刷侮辱。他們從埃利斯島離開后,就乘船前往了古巴等加勒比海地區(qū),一些人后來又去了美國、加拿大,或者回到了英國,甚至回了國。
然而,謠言和污蔑并沒有停止,之后傳入國內(nèi),被當做中國人海外“惡行”標本。1936年,當時國內(nèi)的《西風》雜志第二期上,依然引用美國媒體的報道,登載了一篇名為《鐵達尼上的國恥》一文,文中稱:“四個中國人鬼鬼祟祟地躲進一直救生艇的船底”,認為他們不守秩序,“是我們的奇恥大辱,中國又多了一個國恥。”
在當時的反華浪潮中,幸存下來的中國人連同事情的真相,消失在了歷史塵埃中將近一個世紀,而對他們名譽的詆毀,卻依然持續(xù)到了今天,他們自己卻對此保持緘默。

因為對這些中國人來講,這個人類史上最大的海難,也不過是他們生命里無需贅述的一道坎。紀錄片《六人》的導(dǎo)演通過社交網(wǎng)絡(luò)征集線索,并通過資料找遍了中國、美國、英國和加拿大等地,試圖尋訪到他們在幸存后的生活。

紀錄片《六人》在其官網(wǎng)上征集中國幸存者的線索
經(jīng)調(diào)查,登上泰坦尼克號的8名中國人,大多來自廣東江門臺山一帶,其中的一位親屬還在當?shù)鼐幼 S袊鴥?nèi)媒體找到了一位姓朱的男性,他稱自己是一位叫“方森”的華人乘客后代,說“方森”在1910年前后,被“賣豬仔”到了南洋的馬來西亞,經(jīng)常出海從事體力勞動工作。后來被派到泰坦尼克號上從事燒鍋爐的工作。
根據(jù)南方日報的報道,在那個年代,很多華工都有兩個名字,這位“方森”也用了多個名字:方榮山、方森,而他登上泰坦尼克號時,可能用了Fang Lang 這個名字。
而據(jù)“方森”在家信中的敘述,泰坦尼克號沉沒時,他抱著一塊木板在海上漂了不久后被救生船救起。

不過,這些詳細敘述了泰坦尼克號經(jīng)歷的書信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已經(jīng)被燒毀,而“方森”本人之后去了英國謀生,又回到香港做生意,還買了莊園,后來又回到美國,直到上世紀80年代去世。
負責紀錄片中史料研究的歷史學家施萬克說,沉船事故中的很多人都對自己的經(jīng)歷保持沉默,即便對家人也很少講述當年的這段經(jīng)歷。方森在美國的兒子說父親從來都沒有告訴過他這些事情,后來也是從別人那里聽到的。
根據(jù)資料,六人中的Choong Foo在1913年3月可能回到了美國。有報道稱在美國國家檔案館找到了白星公司報損清單上的本人簽名,證明其本人曾進行過財產(chǎn)索賠。
在這份財產(chǎn)損失申報單上,賠償也少的可憐:總價19英鎊15便士,包括:毯子兩條(2英鎊10先令)、內(nèi)衣五套(1先令)、襪子半打(6先令)、襯衫三件(9先令)、現(xiàn)金(3英鎊)……
根據(jù)泰坦尼克號百科網(wǎng)站的資料顯示,另外四位幸存者后來也向白星航運公司提出了受害索賠:Chip Chang索賠177美元,F(xiàn)ang Lang索賠137美元,Bing Lee索賠99.34美元,Ling Lee的妻子為丈夫的損失索賠91.05美元,
而據(jù)英國廣播公司的報道,那位到了美國的華人幸存者很可能還在二戰(zhàn)期間為抗日籌款……

將近100多年過去了,泰坦尼克號上的中國乘客在人們腦海中僅僅是電影中的匆匆一幕,被人們當成是上世紀早期積貧積弱中國人在海外的縮影,被人們認為是一段悲傷甚至屈辱的過往而漸漸忘記。
但作為真實的人,他們在異國他鄉(xiāng)身負著被他人隨意附加的歧視和惡名一直到了今天,即便到了現(xiàn)在,這些普普通通,踏上遠赴海外尋找生路的中國人,依然被很多國內(nèi)人士認為是最早一代的偷渡客,各種口誅筆伐,認為他們的逃難經(jīng)歷“不光彩”“見不得人”。
災(zāi)難面前所有人都是平等的,每個人都有求生的權(quán)利,只有活下來才有繼續(xù)生活下去的希望,用偏見蒙蔽雙眼,帶來的只能是懊悔和傷害。那位救起趴在門板上的Fang Lang 的救生艇長官曾在事后調(diào)查中坦白:“如果還有機會搜救的話,像他這樣的人我愿意再救上六次。”
參考來源:
紀錄片《六人》預(yù)告片
冰海余生:泰坦尼克號華人幸存者之謎
東方早報:“泰坦尼克號”上的中國乘客
Washington Post:Why you’ve never heard of the six Chinese men who survived the Titanic
SCMP:How six Chinese men survived the Titanic disaster, and the racist US federal law that ensured their obscurity – a story told only now
原標題:《六個從泰坦尼克幸存的中國人,為什么被罵成國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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