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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過去的一年里,沒有人比旅行從業者更難


死亡人數不斷增加,人們的生活也越來越艱難,疫情給旅游業和所有依賴旅游業為生的人帶來了沉重打擊。
2020年4月,全美機場國際入境人數同比下降98%,一連數月都保持在同等水平。據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統計,等到2020年所有數據出爐后,全球旅游業預計將萎縮80%左右。
在新冠大流行宣布一周年之際,我們考察了世界各地嚴重依賴旅游業的幾個地區,看看它們這一年的境況如何。

越南會安
Hoi An, Vietnam
采訪對象|漁夫熊黎文(Le Van Hung)
在越南中部沿岸,熊黎文(音,Le Van Hung)懷著焦灼與期待的心情,走出了椰子樹下飽經風雨的房子。他繞過咯咯叫的雞群,爬上一條小路,感受著海浪、天空和陽光的氣息。
在經歷了幾個月的暴風雨后,海面歸于平靜,他終于可以劃著籃子船到南海捕撈魚蟹,養活一家人了。

熊黎文劃著籃子船捕魚。
多年來,51歲的熊黎文許一直在大型漁船上從事深海捕撈工作。但在2019年,他放棄捕魚,開始幫女兒一起經營海濱餐館。
2017年,隨著西方冒險家和亞洲旅游團的到來,熊家決定追趕國際旅游的熱潮,在曾經是港口城市的會安古鎮開設了這家海濱餐館。
2020年初,當新冠疫情爆發后,他們失去了游客,也失去了全家大部分收入。禍不單行,到了同年11月,一場季風又把建在沙丘上的陽陽餐館(音,Yang Yang)卷入了大海。

熊黎文正在檢查裝載了漁網的籃子船,他通常會到距離岸邊幾百米的海上捕魚。去年8月,他花了850萬越南盾(約合2400元人民幣)買下了這艘漁船,幾乎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積蓄。
如今,和會安的許多當地人一樣,熊黎文又回到了自己最熟悉的領域,靠著風浪謀生。這些人一度放棄了捕魚,轉而從事旅游業,充當服務員、保安、快艇司機,或者自己做生意接待游客。
熊黎文是個小個子,有點兒啤酒肚,背也不太好。他要養活一家七口人,全家都擠在帶木百葉窗的泥瓦房里,屋子只有幾間,勉強可以維持生計。

日出時分,下海捕魚前,熊黎文正在籃子船旁吃面。此次出海將耗時兩個小時。
自去年9月以來,當地暴風雨肆虐,最近則刮起了大風,海面波濤洶涌。熊黎文擔心浴盆大小的籃子船經不起風浪,所以一直沒有出海。
2月下旬,熊黎文望著遠處的海浪,凌亂的海灘上依舊能看到自家餐館半截磚砌的衛生間。他告訴自己,也許后天就安全了。

于是在一個星期二的早晨,太陽剛剛升起,熊黎文握著一擼船槳站在自己的小船里,乘著近1米高的海浪出海了。
他在離岸邊近400米的水面上撒下漁網,然后拖著漁網繼續前行,在近2米深的水下鋪開了一張近500米的濾網,準備將魚蝦一網打盡。

熊黎文站在自家門前的水泥地上,給漁網栓浮子和鉛墜,等待風浪平息。
熊黎文從小在會安長大。幾個世紀以來,這里一直是一座漁村,一邊是碧藍的大海,另一邊則是翠綠的稻田。古色古香的小鎮上隨處可見門面寬敞的木結構中式店屋,以及法國殖民地時期芥末色的建筑。
在過去15年里,越南開發商和跨國酒店集團在會安投資了數十億美元建設海濱度假村,本地人和外地人也在古鎮中心和周邊地區開設了數百家小旅館、餐館和商鋪。外國游客蜂擁而至,他們在白天占據了海灘,到了晚上則把老城區擠得滿滿當當。
2019年,會安接待的535萬游客中,有400萬來自國外。也正因為過度依賴外國游客,這場疫情對小鎮的打擊格外嚴重。

熊黎文正在將自己的籃子船推入海中。這一天,還有幾十個漁民獨自出海,有的甚至半夜就出發了。
在老城區附近,熊家所在的新盛海灘(Tan Thanh Beach)周圍新建了許多旅館。于是在2017年,一家人向親戚借錢買了幾十把折椅和蒲草傘,在屋后的沙丘上建了一家露天餐館。
23歲的女兒萬洪(Hong Van)會做蝦魷魚卷等海鮮,兩個兒子幫忙燒菜、當服務員,他負責洗碗。2019年夏天,熊黎文徹底離開了深海捕魚隊,因為他覺得投身旅游業能讓家人過上更好的生活。
熊黎文的妻子已經去世,他通過翻譯說:“我心情比以前好了,在家工作精神很放松,平時工作和家人相處感覺很舒服?!?/p>
過去,他在海上捕魚每月收入3萬越南盾,約合人民幣850元,開餐館的收入則是捕魚的5倍。
然而疫情使東南亞地區受到重創,越南在去年4月大部分時間里全境封鎖,他們的餐館已無人光顧。

去年7月,就在越南境內游有望復蘇之際,會安以北40分鐘車程的峴港出現了第二波疫情,整座小鎮又停擺了數周之久。
熊黎文幾乎用完了所有的積蓄,他知道,自己必須重新出海捕魚。到了8月,他掌握了在海上用單槳劃籃子船的技巧,女兒則在Facebook上賣掉了多余的魚。但2020年的雨季一直延續到了2021年,出海捕魚變得越來越危險。

寂靜的大海似乎有禪定的力量,但收上來的空網讓熊黎感到頗為不安。
此時海面風平浪靜,熊黎文穿著塑料罩衫,戴著手套,開始從籃子船上收網,把漁網卷成一堆。他偶爾會從網里挑出一只像冰塊一樣透明的小水母。20分鐘后,他從網眼里挑出了一條十幾厘米長的銀魚和一只小螃蟹。又過了15分鐘,他發現了一條小魚。
因為收獲實在少得可憐,熊黎文劃著船回家了。他告訴自己,把魚炸著吃會浪費油,烤著吃的話還能省點兒錢。他夢想著有一天可以滿載而歸。
“只是心里這么想,”熊黎文說,“但海里究竟什么情況,我永遠也不知道。”
帕特里克·斯科特(Patrick Scott),《紐約時報》前商業編輯,現居越南胡志明市。關注他的Instagram賬號@patrickrobertscott,了解最新動態。

阿拉斯加斯卡圭
Skagway, Alaska
采訪對象|鎮長賈梅·布里克(Jaime Bricker)、居民阿什利·考爾(Ashley Call)
斯卡圭(Skagway)位于阿拉斯加東南,被冰川、群山、深水峽灣和通加斯國家森林(Tongass National Forest)荒野所環繞。通常在這個時候,當地居民已經要開始為夏季認真做準備了。
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因為如果算上5月和9月這兩個月的旅游平季,當地人要在5個緊張的月份里賺足一整年的錢。到了夏季,生意好的時候,一天會有1.3萬名游客走下游輪,體驗這里的淘金時代小鎮風情。

旅游業是阿拉斯加斯卡圭唯一的產業,但如今,小鎮主干道Broadway Street上空無一人。
盡管一年到頭,小鎮人口只有1000左右,但在疫情之前,斯卡圭是全球客流量第18大的游輪港口,年旅游收入達1.6億美元(約合10.5億元人民幣)。
據估計,2020年夏季,斯卡圭的主干道Broadway原本可以迎來130萬名游客,這條街上開設了不少歷史悠久的沙龍和用旅館改建的紀念品商店。
斯卡圭是一座完全靠旅游業支撐的小鎮,就連鎮長安德魯·克雷馬塔(Andrew Cremata)也在碼頭上兼職推銷旅游產品。

新冠疫情卻把繁榮的小鎮變成了一座鬼城。2020年,沒有一艘游輪在此停靠,2021年的前景也不容樂觀。
更糟糕的是,疫情不僅摧毀了小鎮經濟,也切斷了斯卡圭與外界的陸路聯系。出鎮的唯一通道連接約20英里(約合32公里)外的加拿大邊境,但那里已經被封鎖了。

一臺閑置的吊車停在斯卡圭空曠的游輪主碼頭。夏季客流量大的時候,這里最多會???艘游輪,會有成千上萬的游客下船涌入小鎮的街道。
為了防止大批居民撤離,小鎮出臺了一套獨特的方案。斯卡圭沒有像美國其他地區一樣,將《冠狀病毒援助、救濟與經濟安全法》(CARES Act)的刺激資金用于市政管理,而是將大部分資金分配給了當地居民。
從2020年6月到12月,每個常住居民無論年齡大小,每月都能領到1000美元補助,條件是他們必須在鎮上花掉這筆錢。居民可以用這筆錢還房貸、到鎮上的兩家雜貨店購物、到五金店購買家裝用品,或者也可以光顧當地的DVD租賃店。
居民必須提供在鎮上消費的收據,才能得到這筆補助。

斯卡圭五金公司是當地的一家商店,居民可以用每人每月1000美元的津貼在店里消費,作為他們留在鎮上的獎勵。
對克雷馬塔鎮長和斯卡圭傳統委員會(Skagway Traditional Council)主席賈梅·布里克(Jaime Bricker)等小鎮官員來說,政策背后的邏輯很簡單:他們要讓小鎮熬過疫情寒冬,直到游客回來為止。
他們還啟動了幾個項目,包括分發疫苗、檢測新冠病毒、為居民支付醫療后送保險,以及扶持鎮上的食物賑濟處和受到高度評價的學校等。
鎮長表示:“1年前,我們的目標是支撐到2021年的旅游季。我們出色完成了任務,再過不久就能熬到2021年旅游季了。”他停頓了一會兒,又說,“所以現在,我們得制定一個新的目標?!?/p>
他指的是今年2月4日,加拿大政府將禁止游輪駛入其領海的禁令延長到了2022年2月28日,這也意味著斯卡圭2022年夏天的旅游季化為了泡影。

為了讓小鎮熬過疫情寒冬,斯卡圭傳統委員會主席賈梅·布里克等官員想到了向居民分發補助資金,直到游客回來為止。
小鎮官員考慮過各種方案,例如他們曾經發起了“挽救斯卡圭”運動,鼓勵季節性務工人員回到斯卡圭旅游??死遵R塔鎮長說:“現在鎮上沒有什么人,你可以來這里度過生命中最美好的假期。以往到了夏天,你每周要工作70個小時,現在你能把以前沒時間做的事做個遍?!?/p>
然而,沒有人指望這個方案或其他討論中的方案,能夠彌補往年夏季游輪帶來的巨大收益。布里克表示:“這里的商店已經習慣了游輪的體量?!?/p>
Ocean Raft Alaska公司老板阿什利·考爾的3艘船已經封存了近兩年。他原本以為自己會在2020年迎來最繁忙的旅游季。
Ocean Raft Alaska公司老板阿什利·考爾(Ashley Call)就面臨著這樣的窘境。他說:“對我來說,游客多多益善,而在斯卡圭,大多數做旅游生意的都差不多。只有客流量上去了,我才能重新開工。”他還說,在游輪回來之前,他會一直在建筑工地工作。
為了讓小鎮撐過2021年,克雷馬塔鎮長希望政府每項新的經濟刺激計劃,都能為斯卡圭這樣受到重創的小鎮提供資金補助。但他認為,拋開怎樣再熬過一年的問題,小鎮的窘境已經引發了居民對旅游業和斯卡圭未來發展的質疑。
他說:“什么對斯卡圭有利?孩子已經回到了家,你每周卻要工作70個小時,這樣的生活是健康的嗎?還是說,不僅要從經濟角度,也要從個人角度來看,一個更加可持續的經濟會不會讓人們的生活更健康?以前很多人都說,他們不會去Broadway逛街,游輪靠岸的時候,他們甚至連郵局也不會去?!?/p>
克雷馬塔笑道:“在斯卡圭,人們的觀點總是截然相反。有人會抱怨不想去Broadway逛街,但也有人喜歡這里的游客。我就很喜歡這里的游客?!?/p>
彼得·庫亞溫斯基(Peter Kujawinski),作家,曾擔任美國外交官,與人合著有《Nightfall》、《Edgeland》等5部小說,現居芝加哥。

巴黎
Paris, France
采訪對象|名廚阿蘭·杜卡斯(Alain Ducasse)、主廚馬爾維克·梅迪納·馬托斯(Marvic Medina Matos)
平時,如果想在巴黎享用一頓愉快的經典商務午餐,里昂特色餐廳Aux Lyonnais是人們的首選。
這家小餐館所在的大樓建于1890年代,距離巴黎證券交易所和《費加羅報》、法新社的辦公樓不遠。
小餐館每天都擠滿了公司高管、記者、政府官員,他們愛吃傳統的里昂菜,在歡笑聲中品嘗美食。

名廚阿蘭·杜卡斯開設在巴黎的里昂特色餐廳Aux Lyonnais轉而做起了外賣業務。
如今,Aux Lyonnais鮮紅的外墻看起來還是老樣子,但餐廳內卻很安靜。用鐵圈箍起的橡木桌子上沒有了桌旗、餐具,也沒有了球形酒杯。
一部分椅子已經放回了儲藏室,鋅制吧臺擦得锃亮,超大的斜面鏡、乳白色的裝飾線條、綠色和玫瑰色的花磚也都擦拭得干干凈凈,等待著巴黎的餐館可以重新開業的那一刻。

Aux Lyonnais的老板阿蘭·杜卡斯(Alain Ducasse)則顯得有些失落。
多年來,米其林毫不吝嗇地為他的餐廳給予星級評價,富豪與權貴對他在法國和世界各地開設的餐廳趨之若鶩。
在巴黎,杜卡斯名下的餐廳有40%到60%的顧客是游客,其中包括雅典娜廣場酒店(Plaza Athénée)以他名字命名的米其林三星餐廳、莫里斯酒店(Le Meurice)內的米其林二星餐廳、塞納河游船餐廳Ducasse sur Seine、海鮮餐廳Rech、Benoit餐廳、Allard餐廳、Spoon餐廳和Cucina餐廳。

馬爾維克·梅迪納·馬托斯(右)正在廚房工作。她為臨時改名為Naturaliste的Aux Lyonnais餐館設計了一份健康的菜單。
新冠疫情顛覆了他的世界,也顛覆了法國美食界。全國各地的餐廳和咖啡館都關門大吉,復工之日也遙遙無期。和當地許多大廚一樣,64歲的杜卡斯也做起了外賣生意(客人可以選擇外送服務,也可以到店自?。龅目刹皇瞧胀ǖ耐赓u。
Aux Lyonnais臨時改名為Naturaliste(“自然主義餐廳”),原本用來制備狗魚可內樂配法式酸奶油小龍蝦醬、小牛肝配歐芹和土豆等經典菜品的廚房(可內樂是一道用魚和肉混合、呈橄欖球形的里昂名菜,譯注),變成了他所說的“健康”食品的外賣窗口。新菜品的主要食材是魚類、大豆、水果、蔬菜,而不含肉、鹽、糖或奶制品。
一份開胃菜售價6歐元至9歐元(約合45元至70元人民幣),主菜12歐元至14歐元,甜點7歐元。一堵墻邊堆放著十幾只等待配送的外賣盒(餐館每天大約要送出100至150份外賣)。
“我喜歡極端,”杜卡斯如是道。

25歲的馬爾維克·梅迪納·馬托斯來自秘魯,她和手下的6名員工通常每天上午9點來到餐廳開始工作。
Naturaliste餐館25歲的主廚馬爾維克·梅迪納·馬托斯(Marvic Medina Matos)來自秘魯,她與手下的員工一起設計了一份菜單,菜品包括酸橘汁腌魚配東南瓜、紅洋蔥和鷹嘴豆泥;甜菜配熏鰻魚、卷心菜和松子;烤蘋果配生姜、栗子糊和焦糖咖啡;以及豆奶巧克力慕斯。他們的目的是設計一份全新的、可以提前制備的菜單。
馬托斯和她手下的6名員工通常在上午9點來到餐館開始工作。Naturaliste餐館共有11家獨立批發供應商,分別負責提供魚類、谷物、時令水果、蔬菜、雞蛋等食材,供應商每天或隔天一早就會送貨上門。

團隊成員穿上白色廚師服,戴上圍裙,開始分工合作。一名糕點學徒負責制作開胃菜和酸橘汁腌魚;另一名年輕的廚師負責準備主菜,用洋蔥和胡蘿卜燒湯,切葉甜菜,并加入小扁豆;還有一名學徒負責制作甜點,用面粉做酥皮,以及用檸檬和獼猴桃做果醬。
餐點準備得很快。訂單一打印出來,馬托斯就會大聲念出內容,團隊成員則齊聲回答“好的!”三四分鐘后,菜品就制作完畢了。


左圖:Naturaliste餐館的菜單上有酸橘汁腌白魚、燉鷹嘴豆、南瓜、章魚、溏心蛋和焦糖果脯。
右圖:Naturaliste餐館精心烹飪的熏鯡魚蔬菜湯。
每位成員都要負責把菜品裝進用甘蔗漿制成的環保盒里。餐具則是用竹子制成的,裝在袋子里,上面印有“Naturaliste”的字樣。會有一名運營經理將盒子打包,通過巴黎市政府扶持的resto.paris等送餐平臺將訂單送到客戶手中。
就目前而言,外賣生意至少能讓杜卡斯手下的員工保住工作,或許還能給餐廳帶來一點收益。但在巴黎就餐,關鍵不僅在于食物本身,同樣也在于“社交聚會”,也就是在餐廳一起用餐的經歷。
“在法國,6個人一起圍在桌邊,準備享用一頓豐盛的美食,儀式就開始了,”杜卡斯說。“你們打開一瓶香檳,然后討論要吃什么。接著開始點菜,食物端上桌后,你們開始點評這幾道菜。用餐完畢后,再回顧剛才享用的幾道菜。最后,大家一起討論下周要吃什么。人們希望一邊品嘗美酒一邊社交,看著衣著得體的漂亮女人,而不只是坐在廚房餐桌前看著自己的配偶?!?/p>
“天天點外賣的生活不能算生活?!?/p>
澳大利亞阿波羅灣
Apollo Bay, Australia
采訪對象|中餐館老板米歇爾·陳(Michelle Chen)、旅行社經理湯姆·黃(Tom Huynh)
新冠疫情爆發前,旅游大巴源源不斷地把中國游客接送到阿波羅灣(Apollo Bay),為當地餐廳帶來了人氣。這座海濱小鎮位于澳洲東南維多利亞州150英里(約合243公里)的大洋路(Great Ocean Road)沿線,許多行程緊湊的“一日游”旅客往往會選擇到鎮上觀光游覽。
游客通常會涌向龍華中餐館這樣的小飯店。這家餐館面朝大海,入口兩側都有窗戶。
高峰時期,這里同時能接待近200名匆忙趕路、但又想品嘗家鄉菜的顧客。可是現在,到了午餐時間,餐館里一片黑暗。疫情來襲前剛剛安裝在人行道上的大木桌和長椅都已無人問津。

自2020年3月以來,龍華中餐館大部分時間內都處于歇業狀態。在澳大利亞邊境關閉之前,這家餐館主要為中國游客提供服務。
多年前,米歇爾·陳(Michelle Chen)走遍了大洋路,卻找不到一家能滿足自己“中國胃”的餐館。于是在2012年,她開辦了這家龍華中餐館。
隨著來自中國的“一日游”旅客人數迅速增長,她看到了一個不容錯過的機會,餐館生意也一直不錯。但在去年,一切都戛然而止。
2017年,中國反超新西蘭,成為澳大利亞最大的入境旅游市場。2019年,在以墨爾本為首府的維多利亞州,中國游客一共消費了34億澳元,約合170億元人民幣,超過了其后10個海外市場的總和,占所有入境過夜游客消費額的近40%。同年,45%來自中國的過夜游客到訪了大洋路沿線地區。

得益于中國不斷壯大的中產階級,加上澳洲靠近中國的地理優勢,10年來,中國旅客赴澳熱情高漲,這也促使維多利亞州的旅游企業和諸如阿波羅灣這樣的小型社區順應潮流,為游客打造個性體驗,雇傭會說中文的員工,并把菜單和國家公園內的標識翻譯成中文。
但在去年2月1日,澳大利亞禁止了從中國起飛的航班入境,3月又實施了國際旅行禁令,就好像有人一下子切斷了旅游從業者的收入來源。
“生意幾乎全沒了,”米歇爾·陳說。除了圣誕季前后的一小段時間,龍華中餐館從去年3月開始就一直處于停業狀態。

今年2月,澳洲當地游客在平時人頭攢動的觀景平臺上欣賞十二門徒巖。
大洋路的一邊是崎嶇不平的叢林,另一邊則是沖浪圣地。沿著公路繼續向前,就是大受歡迎的景點“十二門徒巖”(Twelve Apostles)。這是幾座屹立在海中的石灰石群。維多利亞公園(Parks Victoria)商業團隊負責人蘇·拉德維希(Sue Ladewig)表示,平時這里的游客“摩肩接踵”,特別是在春節這樣的旅游旺季,客流量更大,“今年就讓我一個人包場了?!?/p>
嚴格的邊境關閉措施、封鎖禁令和強制隔離政策讓澳大利亞有效遏制了新冠疫情,全國2500萬人口中,死亡人數為909。不過,澳大利亞或許會一直封鎖到2021年末,那些依賴外國游客的企業可能難以為繼。
長青旅行社提供普通話服務,來自中國的旅客約占客戶總數的一半。旅游旺季期間,他們每周要向大洋路沿線發送16到20輛大巴。長青旅行社總經理湯姆·黃(音,Tom Huynh)表示:“現在哪怕每周能有一個不到10人的‘一日游’旅行團,都算是走運的了?!?/p>
墨爾本中央商務區內的一家長青旅行社門店。今年2月,旅行社宣布破產,這家門店也被迫關閉。
湯姆·黃透露,這家于1994年在墨爾本創辦的旅行社,已經注銷了20來輛一直閑置在車庫里的大巴的保險和牌照。今年2月底,公司進入破產程序后,包括他在內的員工都已被解雇。
阿波羅灣面包房(Apollo Bay Bakery)老板娘薩莉·坎農(Sally Cannon)說,旅行禁令生效后,她撤下了店里張貼了多年的招牌扇貝派的中文廣告牌。
坎農說:“我們只是覺得,這下完了,這日子還得熬很久吧?!?/p>
好在今年2月的一次緊急封鎖解除后,游客又開始光顧阿波羅灣(大部分人來自維多利亞州),坎農的生意也有所好轉。
扎伊采夫回憶說,他當時“孤注一擲”,想轉行做快遞員。他拆掉了面包車的后座,用來堆放快遞包裹,但收入并不理想。后來,他又試著開展其他業務,比如在去年4月申請了開車接送殘障人士的執照,并為此支付了約5000澳元的費用,約合2.5萬元人民幣。
“猜猜我找到了幾份工作?一份也沒有,”他說?!拔乙呀洷M力了?!?/p>
澳大利亞大洋路沿途的十二門徒巖。旅游旺季時,這里的游客“摩肩接踵”。
和澳大利亞許多受疫情影響的生意人或公司員工一樣,住在墨爾本的扎伊采夫每兩周會從政府那里領取1000澳元的JobKeeper補貼,約合5000元人民幣,但這項補助到今年3月底就到期了。
“看樣子,我們還沒倒下是因為政府給了我們JobKeeper補貼,”扎伊采夫說起像他這樣的旅行團業務時表示?!拔覀兌际墙┦髽I?!?/p>
新加坡樟宜機場
Changi Airport, Singapore
采訪對象|高管愛麗絲·廖(Alyss Leow)、機場運營管理主管吳汭剛(Jayson Goh)
一個周四的上午,在新加坡樟宜機場的樟宜貴賓室(Changi Lounge)里,6個人正埋頭敲擊著筆記本電腦的鍵盤,他們周圍放置了不少豪華座椅。每隔一張椅子上都有一張貼紙,提醒人們“保持安全距離就是保障大家的安全”。
自助茶點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服務員送上的羊角面包和咖啡。

今年,新加坡樟宜機場冷冷清清。機場在2019年剛剛啟用了一座耗資13億美元的購物娛樂中心,其中包含一座壯觀的室內瀑布。
36歲的愛麗絲·廖(Alyss Leow)是一家公司的人力資源高管,她花了200美元購買了一張3個月的套票,每隔兩三周都會來這間貴賓室辦公
"有時候我不想在家辦公,這個地方就很合適,”她說?!八茏屇愕木竦玫椒潘伞!?/p>
兩年前,新加坡樟宜機場的業績蒸蒸日上。機場剛剛啟用了一座耗資13億美元的購物娛樂中心,其中包含一家影院和一座世界最高的室內瀑布;它已連續7年被評為全球最佳機場;2019年,這座豪華地標還創下了接待6380萬乘客的紀錄。
隨著疫情在全球不斷蔓延,去年樟宜機場的客流量減少了近83%,機場凈利潤下降36%,降至3.27億美元左右。機場還中斷了第五座航站樓的建設。在2020年1月,共有3.3萬架次航班從樟宜機場起飛,而到了今年1月,這一數字下降到了7500架次。

樟宜貴賓室原本用來接待那些飛抵樟宜機場,然后準備搭乘游輪的旅客,現在貴賓室則被改造成了聯合辦公空間。
為了應對經濟放緩,機場決定將重點放在唯一的消費群體——新加坡居民身上。疫情之前,就有許多當地人來機場用餐、購物、學習。為了適應疫情變化,機場推出了豪華露營、迷你卡丁車等項目,并將樟宜貴賓室改造成了聯合辦公空間。機場還邀請家長帶孩子前來參觀、過夜。
分析師認為,這些措施大多是權宜之計。在旅游市場恢復之前,機場可以暫時借此渡過難關,但總體收益并不會有太大的改善。

航空咨詢機構索比航空(Sobie Aviation)常駐新加坡的獨立分析師布倫丹·索比(Brendan Sobie)表示:“在市場回暖之前,機場基本處于冬眠狀態。對樟宜機場來說,2021年會比2020年更糟?!?/p>
不少分析人士認為,樟宜機場完全依賴國際市場,所以會比其他機場更難從疫情中恢復過來。
停運的這段時間,也促使機場重新思考它在后疫情時代中扮演的角色。機場本身一直是旅行目的地,但疫情提供了一個契機,讓它開啟一項更艱巨的實驗:機場能讓旅客停留更長的時間嗎?

市場回暖之前,新加坡樟宜機場基本處于冬眠狀態。
樟宜機場運營管理主管吳汭剛(Jayson Goh)表示,機場高管已經開始思考怎樣讓渴望旅行的新加坡人“以全新的方式”體驗大型購物中心星耀樟宜(Jewel)。
他們推出了“云中豪華露營”項目,正對著著名的室內瀑布,在空曠的廣場內搭建了10頂帳篷。但這個活動遭到了許多網友的質疑,盡管帳篷里有大床,但是沒有獨立衛生間,游客為什么要花上240美元在水泥地上睡一晚呢?
正巧路過帳篷的律師賈森·蔡(Jason Chua)說:“太荒唐了,就好像在圍觀一群關在籠子里的動物睡覺一樣。”
盡管如此,吳汭剛說,為期1個月的露營活動門票在24小時內就銷售一空。他認為,這些活動對樟宜機場而言是“一種很好的實驗”,以考察那些決定在新加坡東區逗留的外國游客,是否會將這座位于城市東部的機場視為旅游加分項。機場距離樟宜村(Changi Village)很近,樟宜村里有幾家度假村和酒店,是周末度假休閑的好去處。
機場貴賓室之一樟宜貴賓室(Changi Lounge)原本用來接待那些飛抵機場、然后準備搭乘游輪的旅客。而現在,機場開始把它作為“安靜的工作環境”對外宣傳推廣。
新加坡國立大學MBA項目主任尼廷·潘加卡(Nitin Pangarkar)表示,雖然機場做了許多努力,但這些措施“并不能完全代替旅客”。他認為:“這只能增加一點增量收入,從長遠來看并不會大幅提振業績?!?/p>
疫情爆發前,多姿多彩的樟宜機場令人目不暇接。而如今,航站樓內的自助值機區空無一人。
不少設施專門面向在機場轉機、需要逗留數小時的乘客,但在后疫情時代,這些設施難以直接改作他用。吳汭剛說,樟宜機場已經關閉了蝴蝶園和電影院,因為現在游客不想“到處閑逛、消磨時間了”。
周四這天,樟宜機場里只有零星幾名乘客準備起飛,有些人穿上了全套防護裝備。幾個工作人員無聊地玩著手機,等待著永遠也等不來的乘客。

美屬維爾京群島圣克羅伊島
St. Croix, U.S. Virgin Islands
采訪對象|馬術機構負責人珍妮弗·歐拉(Jennifer Olah)
新冠疫情來襲時,珍妮弗·歐拉(Jennifer Olah)剛剛簽下了圣克羅伊島西端一片兩英畝(約合0.8公頃)的牧場,作為她的非營利馬術機構在島上的新家。
“圣克羅伊女牛仔”(Cruzan Cowgirls)馬術機構成立于2013年,致力于為島上的馬匹提供救助和康復治療,讓當地年輕人了解這些動物。歐拉招募志愿者來照顧馬匹,并依靠外國游客獲取收入。游客可以沿著彩虹海灘(Rainbow Beach)騎行,然后穿過雨林,一趟行程約為90分鐘。除了小費外,一名游客就能為歐拉帶來100美元的收入。而歐拉每周大約可以接待25名游客。

珍妮弗·歐拉是圣克羅伊島一家非營利馬術機構的負責人。疫情之下,她遇到了一連串的煩惱,不僅要擔心馬料短缺,還要防范小偷行竊。
2020年3月23日,當局頒布了一項“禁足令”,島上所有非必要企業被迫關閉,游輪也不再??慨數馗劭?。在一年中本該是最繁忙的旅游季,歐拉的客戶漸漸流失殆盡。談到她的25匹馬,她說:“我們在3月份被迫關閉,但馬兒還需要有人照顧。我們必須想辦法養活自己的家人?!?/p>
圣克羅伊島是美屬維爾京群島的三大島嶼之一,是美國在加勒比海上的領土,主要依靠旅游業與酒店業拉動經濟。通常情況下,旅游業占國民生產總值的60%,但在2020年(不包含12月),美屬維爾京群島的游客數量從2019年的200多萬人次下降到了80多萬人次,同比減少60%以上。
這意味著島上失業率翻了一番,偷盜案件頻發,許多店鋪關門歇業,有的甚至停業10個月之久?!笆タ肆_伊女牛仔”遇到了一連串的麻煩,不僅要擔心馬料短缺,還要防范小偷行竊。
歐拉表示:“飼料真的很貴,因為所有飼料都要從島外運送?!闭埆F醫看病也是如此。由于島上沒有馬醫,有的馬匹生病或需要照料時,歐拉只能請馬醫從大陸坐飛機過來。如果要為馬匹提供良好的醫護條件和充足的馬料,每匹馬每月動輒就需要花費500美元。

這天是工作日,圣克羅伊島上的一片海灘寂靜無人。2020年,美屬維爾京群島的游客數量同比減少了60%以上。
而歐拉的非營利機構沒有正式員工,所以沒有資格通過美國“薪資保護計劃”(Paycheck Protection Program)申請貸款。為了渡過難關,她在Facebook等社交媒體上介紹了自己面臨的困境,在網上發起了幾次眾籌活動。
她說:“我們給過去8年來,每一個在這里騎過馬的游客發了短信,請他們捐款或購買禮品券。禁令解除后,他們就可以來馬場兌換。”最后,他們籌到了足夠的資金,熬過了艱難的3月。
經常光顧的盜賊也讓歐拉擔憂不已。“幾個月前,所有的馬料都被偷了。還有一次,我們的發電機不翼而飛。所有的馬籠頭被偷了兩次,還有幾個馬鞍和鞍墊。有人甚至偷走了幾只雞鴨,上周五,有人偷了3匹馬。”(不過后來馬匹都找到了。)

為了省錢,她把喂馬的飼料從每周18磅減少到了16磅。她說:“減少10%以后,剩下的飼料就能再多撐一段時間。”
有一陣子她總是失眠,甚至還患上了潰瘍。因為壓力過大,她一度每周都要去看心理醫生。
“我一直在擔心,要是挺不過去,這些馬兒該怎么辦,”歐拉說。“真是太可怕了,我現在還是很害怕,因為不知道這日子什么時候才是個頭?!?/p>
盡管面臨種種挑戰,歐拉變得更樂觀了。她看到旅游業已經有所反彈。小島重新對外開放,過去幾個月里,乘飛機抵達的游客越來越多,島上一些熱門餐廳都需要排隊了。

“我一直在擔心,要是挺不過去,這些馬兒該怎么辦,”歐拉說。“真是太可怕了,我現在還是很害怕?!?/p>
“我們勉強支撐到了現在,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钡赋觯F在又有游客來馬場騎馬了,只不過人數依舊少于疫情之前。過去馬場平均每周接待25名游客,現在則是15名。
歐拉認為:“可能疫苗給了人們一點信心,他們現在可以出門活動了。我們最近接待了很多醫務工作者,昨天我還帶4個護士騎馬走了一圈?!?/p>
原標題:《在過去的一年里,沒有人比旅行從業者更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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