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番茄汁 國家人文歷史

本 文 約 3780 字

閱 讀 需 要 10 min

@該音頻系AI合成

在家大業大的賈府，探春的地位，著實有點尷尬。

這位庶出的姑娘，在長大過程中，并沒有享受到貴族小姐應有的待遇。一眾長輩之中，奶奶賈母的大部分心思都放在寶、黛二人身上，父親賈政也很少過問她的成長，母親趙姨娘更是把全部心思放在兒子賈環身上，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說，探春的成長環境，并不比黛玉好多少。

探春。來源/87版《紅樓夢》劇照

但即便如此，精明的王熙鳳卻對庶出的探春禮讓有加。究其原因，可能跟下面三個因素有關。

探春的地位

探春雖是庶出，但畢竟是賈府的小姐，有別于一般的丫環仆人。

首先是顏值和氣質俱佳。第三回，黛玉進賈府，以她的視角看到探春是“削肩細腰，長挑身材，鴨蛋臉面，俊眼修眉，顧盼神飛，文彩精華，見之忘俗。”

其次是才情出眾。探春的文化水平，雖自認比黛玉、寶釵有點差距，但在賈府眾姐妹中，卻是最好的。第三十七回，她牽頭組織海棠詩社，在詩會上第一個交卷。寶玉評價她的詩比寶釵的還要好。

探春與紅樓女兒們在一起搞創作。來源/87版《紅樓夢》劇照

才貌雙全的探春，自然會成為賈府將來政治聯姻的重要武器。鳳姐管理賈府多年，這個道理自然是懂的。

第七十一回，南安太妃到賈府參加賈母的八十壽宴，席間，問起賈府的眾小姐們。賈母便吩咐鳳姐把史湘云、薛寶釵、林黛玉帶來，另外專門把探春叫過來。從后面情節看，南安太妃此行是來認義女作為朝廷和親人選的。結果，她挑中的就是探春。根據判詞，探春的命運是遠嫁。高鶚續寫的后四十回里，探春遠嫁邊疆藩王，還作為王妃，衣錦還鄉。

探春遠嫁 。來源/87版《紅樓夢》劇照

除此以外，探春與王夫人的關系，也是鳳姐不得不考慮的因素。按封建家族的規矩，庶出的子女一般都由正房來教育管理，以此類推，探春從小應該是跟著王夫人長大的。王夫人對探春應該是比較看重的。第五十五回，鳳姐生病，她委托探春和大兒媳李紈管理大觀園。

王夫人作為榮國府內宅管理的核心人物，她對探春的關心和支持，無形中抬高了探春的地位。探春管理大觀園后，底下有些人不服氣，平兒就告誡她們：“她撒個嬌兒，太太也得讓她一二分，二奶奶也不敢怎樣” “二奶奶這些大姑子小姑子里頭，也就只單畏他五分”，明面意思是要這些人不要把探春的要求不當回事，暗里也點明了探春在賈府的實際地位。

探春的性格

相較于賈府其他幾位小姐，探春直率、獨立、剛烈，被稱為帶刺的“玫瑰”，而且與大觀園中大多嬌弱的女子不同，探春的舉止言行，還頗有大丈夫之風。

探春與李紈在商量管家之策，看坐姿既能看出探春的與眾不同。來源/87版《紅樓夢》劇照

比如，她喜愛的植物是芭蕉葉，居所自命名為秋爽齋，且居所內物品擺放比較簡單，三間房子也沒有隔斷，看不到少女閨房的那種秀氣。她在組織海棠詩社時宣言“孰謂蓮社之雄才，獨許須眉，直以東山之雅會，讓余脂粉。”明顯看出她性格中的豪邁氣概。

而最能體現她性格中剛烈一面的是抄檢大觀園事件。

第七十四回，鳳姐一行抄檢大觀園。在探春處，抄檢隊伍中的王善保家的自恃是邢夫人陪房，又得王夫人另眼相看，認為探春是庶出，上前搜身，結果被探春結結實實地打了一巴掌。在這起事件中，探春的一席話，更能看出她與其他眾多女子的不同。

“你們別忙，自然連你們抄的日子有呢！你們今日早起不曾議論甄家，自己家里好好的抄家，果然今日真抄了。咱們也漸漸的來了。可知這樣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這是古人曾說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必須先從家里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涂地！”

探春打王善保家的一巴掌。來源/87版《紅樓夢》截圖

即便到了次日，李紈等人碰到寶釵，說起抄檢之事依舊含糊其辭，只有探春坦言自己打人了。這等豪爽潑辣的個性，與號稱“潑皮破落戶”的王熙鳳十分相似。很難說，鳳姐是不是從探春的身上看到了部分自己的影子，不由得產生惺惺相惜之感。

而探春之比鳳姐，似乎要更為勇敢。第四十六回，賈赦要納賈母房中首席丫環鴛鴦為妾，鴛鴦不同意，賈母知曉后借著機會，當面把王夫人連同賈赦等人大罵了一通。此時，平時最機靈的鳳姐都不上前為王夫人辯護，連寶玉都一聲不吱，獨有探春在窗外聽見，走進來陪笑道：“這事與太太什么相干？老太太想一想，大伯子要收屋里的人，小嬸子如何知道？便知道，也推不知道。”經此一說，賈母立即改口說發火發錯對象了，王夫人的尷尬境地也由此得以緩解。

探春此舉，看得出她為人正直、有膽有識。她之所以幫著王夫人說話，既可看作是對王夫人平時關照的一種正向反饋，也是她為了擺脫自己庶出地位的努力。

《紅樓夢》對探春的判詞是“才自清明志自高”，但她的庶出身份卻又嚴重限制了她的才能發揮，所以她的剛烈以及對命運的不甘，一定程度上也反映出她對自己庶出身份的強烈在意和抗爭。如果說掌摑王善保家的就是這種意識的反映，那么在第五十五回，她在管理大觀園時，面對自己的親生母親趙姨娘的無理取鬧，則更是把急于擺脫庶出身份的情緒表現得淋漓盡致。

這一回里，趙姨娘的弟弟趙國基死了，趙姨娘想讓正當權的女兒給舅舅家多點喪葬費。探春以不合規矩婉言拒絕。面對趙姨娘的指責，探春哭道：“誰是我舅舅？我舅舅年下才升了九省檢點，那里又跑出一個舅舅來？”言下之意，王夫人的哥哥、剛升了官的王子騰才是她的舅舅。

探春當面訓斥趙姨娘 來源87版《紅樓夢》劇照

鳳姐對此嘆道：

“只可惜她命薄，沒托生在太太肚里。……雖然正出庶出一樣，女兒卻比不得男人，將來攀親時，如今有一種輕狂人，先要打聽姑娘是正出庶出，多有為庶出不要的，殊不知別說庶出，便是我們的丫頭，比人家的小姐還強呢。將來不知道那個沒造化的挑庶正誤了事呢，也不知道那個有造化的不挑庶正的得了去。”

這番話，再清楚不過的表明了鳳姐對探春的欣賞之情。不過，探春身上，最為鳳姐佩服的，還是她的管理能力。

探春的能力

《紅樓夢》中，曹雪芹花費大量筆墨寫了王熙鳳的管家日常，但若論管理水平，鳳姐并非最高明。第五十五回、五十六回，鳳姐病休，王夫人命探春協助李紈管理大觀園。探春僅僅通過這一點平臺，就充分展現出了管理水平。

縱觀鳳姐的管理經歷，看起來忙忙碌碌，但大小事親力親為，不僅最終把自己累倒了，實際效率也不高。而探春的管理手段卻頗具創新性。第五十六回，標題使用的是“敏探春興利除宿弊”，清晰表明了探春的管理手段，而所謂的“宿弊”，自然是之前鳳姐管理中存在的弊端。

探春行使管家之權 。來源/87版《紅樓夢》劇照

首先，她從賈府大管家賴大家的花園管理模式得到啟發，將大觀園承包給下人，按她說法，此舉有四點好處：一則園子有專定之人修理，花木自有一年好似一年的，也不用臨時忙亂；二則也不至作踐，白辜負了東西；三則老媽媽們也可借此小補，不枉年日在園中辛苦；四則亦可以省了這些花兒匠泥水匠打掃人等的工費。此舉兼有開源和節流兩個功能，方案一宣布，就得到下人們的擁護。

其次是規范賈府日常生活開支。探春、李紈管家后，通過查閱賬本，重新規范了日常開支的合理性，并率先裁減了賈環、賈蘭二人的8兩學費，同時還拿昔日的當家人鳳姐開刀，將她房中的費用也予以削減，以此立威。

第三是加強夜間巡查。由寶釵“每于夜間針線暇時，臨寢之先，坐了小轎帶領園中上夜人等各處巡查一次。”

最后，不偏不倚、一視同仁。面對母親趙姨娘的無理取鬧，探春堅持按制度來，只給20兩。后來平兒過來，告訴她鳳姐的意思是多給點也沒關系，探春毫不客氣地回懟道：“你主子真個倒巧，叫我開了例，他做好人，拿著太太不心疼的錢，樂的做人情。你告訴他，我不敢添減，混出主意。他添他施恩，等他好了出來，愛怎么添了去。”

平兒受鳳姐委托，在探春處商量事情 。來源/87版《紅樓夢》劇照

所以，鳳姐管家時，底下人是戰戰兢兢、生怕出錯；李紈當政時，眾人以為李紈“素日原是個厚道多恩無罰的，自然比鳳姐兒好搪塞”；探春上臺后，大家“都想著不過是個未出閨閣的青年小姐，且素日也最平和恬淡，因此都不在意，比鳳姐兒前更懈怠了許多。只三四日后，幾件事過手，漸覺探春精細處不讓鳳姐，只不過是言語安靜，性情和順而已”，所以抱怨“剛剛的倒了一個巡海夜叉，又添了三個鎮山太歲，越性連夜里偷著吃酒頑的工夫都沒了。”

在大刀闊斧改革的同時，這位三姑娘對鳳姐治家時的做派也不大看得慣，認為鳳姐是個“素日當家使出來的好撒野的人”。

在這一點上，王熙鳳的格局似乎要更大點。她吩咐前往探春處的平兒：“她雖是姑娘家，心里卻事事明白，不過是語言謹慎，她又比我知書識字，更厲害一層了。如今俗語‘擒賊必先擒王’，她如今要作法開端，一定是先拿我開端。倘或她要駁我的事，你可別分辯，你只越恭敬，越說駁的是才好。千萬別想著怕我沒臉，和她一犟，就不好了。”

顯然，作為資深管理者，鳳姐深知當家理政的難處，所以能設身處地替探春著想；其次，以鳳姐的聰慧，深知探春的管理理念和自己肯定是不同，那么自己之前管理中的做法肯定會受到探春的否定，所以提前給平兒打預防針；再者，鳳姐也在以自己的實際行動宣示對探春改革舉措的支持，為探春的管家工作掃清障礙。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鳳姐之禮讓探春，也顯示出她所特有的管理智慧。

參考文獻：

1.曹雪芹、高鶚：《紅樓夢》，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年版；

2.沈董妹：《辣子與玫瑰——王熙鳳與賈探春理家才干比較》，《廣東技術師范學院學報（社會學刊）》2010年第6期；

3.丁旻：《鳳姐與探春形象比較》，《揚州教育學院學報》第23卷第4期；

4.康江峰：《賈探春與王熙鳳管理行為之比較》，《西部論壇》第2卷第4期。

END

作

者丨番茄汁

編輯 | 詹茜卉

校對 | 古月

排版 | 孫蔚

*本文系“國家人文歷史”獨家稿件，歡迎讀者轉發朋友圈。

原標題：《探春只是個庶出的小姐，精明的王熙鳳為什么對她那么客氣？ | 紅樓專題》

閱讀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