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彭小蓮:我喜歡在電影里表現(xiàn)人的復雜
在今天,比起彭小蓮從事電影創(chuàng)作的年代,女性電影和女性電影人已經(jīng)成為顯著的議題。這位低調(diào)的女導演,導演過《我和我的同學們》《假裝沒感覺》《美麗上?!贰渡虾<o事》等電影, 逝世于 2019 年 6 月 19 日。她的電影受到不少業(yè)內(nèi)的贊譽,但是大眾并不太了解她。
這是一篇汪劍對彭小蓮的專訪。彭小蓮先興沖沖地講述了她在世界各地有關(guān)電影的見聞,比如日本、印度、巴西、美國,話里話外都是對電影的熱忱。汪劍也問了她性別對工作方式和內(nèi)容表達的影響,但彭小蓮更愿意撇去性別,只談作品的好壞。我們讀她講述的故事,不只在體會她個人的苦樂,也在回顧中國電影曾經(jīng)有過的模樣。
“我不是一個強大的人”
——專訪彭小蓮
采訪、撰文:汪劍
她是一個低調(diào)的女導演,她拍過的片子雖然也獲獎無數(shù)并得到圈內(nèi)人的諸多好評,但如果你不是由衷地關(guān)注國產(chǎn)電影,她的名字對于你,一定仍很陌生。
2000 年偶然讀到了一本叫作《他們的歲月》的書,文筆流暢優(yōu)美,情感真摯地描寫了一對早年參加革命的共產(chǎn)黨員,更確切地說是一對投身革命的知識分子坎坷的一生和他們在文革中的慘痛遭際,其中作者以這個家庭小女兒的真切視角對那個時代的沉痛追問更是撼動人心。作者就是彭小蓮,中國第五代導演中的一員。
早在中學時代,我就看過她的《我和我的同學們》。當時最深的印象就是片中的那個女主角——那個黑黑丑丑的中學生,跟當時我們看到的少兒電影里唇紅赤白、眉清目秀的男女主角大不相同。更重要的是,那部電影著力描寫的是中學生的生活狀態(tài),而不是負載重大教育內(nèi)涵的“模范作文”。
她新近的作品從呂麗萍和孫海英這對銀幕伉儷共同出演的《假裝沒感覺》到匯集了包括王祖賢、顧美華、鄭振瑤、趙有亮、馮遠征等諸多內(nèi)地、港臺明星的《美麗上?!?,這個低調(diào)的女導演始終游走在人們的視線之外。

彭小蓮
她的伴隨著巨大災難的成長經(jīng)歷和人生思考,她在美國求學七年得到的紐約大學電影博士學位的專業(yè)背景,她被日本紀錄片大師小川紳介“欽點”完成其遺作的種種經(jīng)歷,這種種堪被媒體橫加炒作的賣點,在她看來似乎都不以為意。她說:“我不愿意見你們記者,因為我所見過的記者很少問出什么有水平的問題。是我的朋友勸我說一定要見記者,不然你的片子有誰知道啊……”
在上海電影制片廠的咖啡廳里見到她的時候,她新剪了一頭短發(fā)風風火火地向我們走來。然后,大大地抱怨理發(fā)師給她剪的頭發(fā)真難看,說照片不要拍了,太難看太難看了。剛從印度電影節(jié)和東京電影節(jié)回來的她,似乎有太多的觀感要跟我們講,剛一落座,她就開始自顧自地滔滔不絕地講起來。
“我還是喜歡看那種人文性比較強的電影?!?/p>
汪:這次去東京電影節(jié)有什么感想?看了什么比較好的電影?
彭:這次去東京電影節(jié)就是巖波劇院買了我的《假裝沒感覺》,然后他們請我去。在東京電影節(jié)根本沒時間看片子,就是天天跟記者談,因為他們要把片子賣掉。他們一整套的發(fā)行和宣傳工作會非常細致,細到對你出席不同場合的服裝都做出要求,比如東京電影節(jié)開幕他們會要求你穿民族服裝,而在影片試映跟觀眾見面的時候,他會要求你穿得要像一個導演。

彭小蓮電影作品《假裝沒感覺》
巖波劇院是非常老牌子的劇院,《那山那人那狗》就是他們做的。日本書店常常也做電影,原來德間也是書店,它也做電影。日本有個二三十年歷史的角川書店,《暖》的發(fā)行就是角川的院線在做。這樣,書店和發(fā)行就會有一種連鎖的反應。比如巖波劇院要做我的電影,他們就會跟我商量說,你(根據(jù)電影)寫一個三萬五千字的小說。我們中國會做那種電影故事,放很多照片進去,他們跟我說不要,他們就賣那種小的口袋書,放在電影院門口賣。
在我的電影里有光良的歌,他們就會跟滾石去買版權(quán),發(fā)行 CD,做三千張。他們說我們這些 CD 肯定是不賣的,因為我們的觀眾是中年觀眾和中產(chǎn)階級的觀眾,他們不要聽這些小青年的歌。但是三千張 CD 能讓一千個小青年進入我們的影院看電影,我們就賺了,因為我們?yōu)槲覀兾磥淼碾娪坝^眾打下了基礎。
他們會了解我們的電影院,以后會關(guān)注我們的電影。所以他們今天做事是考慮到以后的,而且今天做事是昨天就做好了準備。現(xiàn)在電影越來越難做,好萊塢電影也沒人看了,好萊塢也是拼了命來做電影。美國現(xiàn)在中產(chǎn)階級都是進另類的小電影院,看外國電影。所以,美國電影著急的是外國電影跟他們搶市場。
汪:可是目前流行的一種說法是美國電影在強占民族電影的市場?
彭:但有些國家的電影就被人搶不掉,比如法國電影、德國電影。你們真正要關(guān)注的是巴西電影。哇,真好??!我這次去印度電影節(jié)當評委,那些巴西電影讓我氣透不過來。我從來不會說電影分男人、女人,但是看完片子,你必須說那就是一部男人的電影,女人就是拍不出來。因為你必須認可那種因為生理造成的一種情感上的東西,男人和女人還是不一樣。
汪:比如說哪一部電影給你這樣的感受?
彭:就是那部《CARANDIRU》,這是一個巴西監(jiān)獄的名字。97 年的時候,巴西監(jiān)獄有一次暴動,死了 130 多個人,這部電影就是寫那場暴動的。這個導演就是拍《蜘蛛女之吻》的那個導演,他是隔了 18 年才來拍的這個電影。本來我去印度第一件事就是想跟他見面,后來他的制片人跟我說,他真的太忙了,沒有來。不過他很高興他的電影能在印度放映。

巴西電影《監(jiān)獄淌血(CARANDIRU)》
汪:是這一部巴西電影給你一種男人電影的感覺,還是整個巴西電影都很男人?
彭:還有那個《上帝之城》,也是一部非常男人的電影,它有一些真實故事的感覺。巴西電影真的特別好,它格局、手筆非常大,很厲害。
汪:能談談你在印度電影節(jié)的一些感受嗎?
彭:印度電影節(jié)遠遠超過我的想象,我?guī)缀醮舻袅?,真會選片子?。∵@個電影節(jié)有 34 年的歷史,而且因為這個電影節(jié)片子選得特別好,它在歐洲有很好的口碑,所以很多國家的電影都愿意到這個電影節(jié)來,人家覺得能到這個電影節(jié)來是一種榮譽。
比如他們把拉爾斯·馮·特里爾(Lars Von Trier)拍過的七部電影做了一個專場,包括他最早拍的那些黑白片也拿過來放,讓你從頭來了解一個導演。再有一個專題,就是展映一批巴西電影。我從來沒有在一個電影節(jié)里面看到這么多好片子,就是天天看。
當時我就跟了我們評委會里的一個印度影評人,問他哪部電影好看,哪部電影不要看,然后我就按照他的推薦去看,結(jié)果部部好看。所以我突然就知道了他們的影評人的水平和品位。而且他們評價一部電影好看難看,不是劃分藝術(shù)片、商業(yè)片這樣簡單的界線,藝術(shù)片要好看,商業(yè)片也要好看。
其中我還看到了一個澳大利亞的電影,寫一個女的怎么折磨她的丈夫,那種結(jié)構(gòu)看得我非常惡心。但由此可以看出這個電影節(jié)真是什么片子都有,真的是非常有質(zhì)量。而好萊塢電影在那里很少,一兩部。雖然好萊塢的電影可以直接進入他們的院線,印度人因為語言的關(guān)系可以毫無障礙地看好萊塢電影,但印度電影還是年產(chǎn) 800 部,他們就是看自己的電影,這可能更多的還是因為他們很好地保留了本民族的文化,跟他們沒有斷裂的電影文化,以及他們一直關(guān)注觀眾的需要有關(guān)系。
而我們的電影過去更多地關(guān)注宣傳意義和教育意義,我們不太關(guān)注觀眾,再加上我們的發(fā)行體制是吃大鍋飯的,所以五十年建立的電影傳統(tǒng)被破壞了,你想短時間內(nèi)去建立是很難的。你說日本電影被好萊塢占領(lǐng)了,是有這個現(xiàn)象。但比如巖波劇院他們一年只發(fā)行五部電影,這五部電影就一直放一直放,所以他們選片是非常慎重的。
汪:巖波劇院一年就放這五部電影嗎?
彭:是??!
汪:那么它怎么賺錢呢?
彭:觀眾多啊,觀眾就一直看??!但這五部電影里一定要有三部是日本的電影。這個規(guī)矩是他們自己定的,國家不管。實際這其中還是有一個對自己文化的熱愛。而且他們選擇的外國片一定不選市面上流行的那些電影,他們一定要選那些特別有個性的那種電影。

電影《那人那山那狗》
汪:難道日本的觀眾就是要看這些特別有個性、特別有人文氣息的電影,他們不需要通過電影來休閑和消遣嗎?
彭:巖波劇院有他們固定的觀眾群。《那山那人那狗》在巖波劇院放了 22 個星期,而且每場 70% 的票都會賣掉。這樣,“巖波”漸漸地就變成了一塊牌子,如果你說你的片子在巖波上映,而且特別成功,那真是一件特別有面子的事情。
這次巖波劇院買了我的《假裝沒感覺》,在東京電影節(jié)期間試映,當時因為觀眾比較多,還臨時賣了 102 張站票。所有的觀眾在放映的過程中沒有中途退場。當時我和攝影師林良忠也在現(xiàn)場看,畫質(zhì)和音效都特別好。放映結(jié)束后,觀眾反響特別熱烈,一直鼓掌。所以巖波他們跟我說,對我的電影在日本發(fā)行特別有信心,他們知道后面該怎么做了,他們說一定會成功的。我覺得他們做電影不光是做生意,他們真的是愛電影。他們對電影的那種著迷,真的是很感動人的。
汪:可是目前大多數(shù)的中國觀眾還是很迷戀那種訴諸光影和特效的好萊塢式的美國大片,對像《假裝沒感覺》這樣描述普通人之間情感的電影,好像不是太感興趣,而且我們看到的電影似乎也越來越缺乏對人的情感比較有深度的關(guān)懷,對此你怎么看?
彭:我們?nèi)宋年P(guān)懷的精神在文學作品上就沒有培養(yǎng)起來,不光是電影的問題,我覺得是一個整體的問題。這跟我們的社會突然經(jīng)歷了改革時期之后,突然讓錢這個東西走到一個極端,把錢的位置確定得太高了。我覺得物質(zhì)這個東西,你到美國去看,好多知識分子真的對此很淡泊,你會學著活得很輕松。
汪:可能是他們沒有生活的壓力。
彭:倒也不是。他們是從那種物質(zhì)生活狀態(tài)過來的,他們的壓力跟我們的壓力是不一樣的,他們對物質(zhì)不會那么渴望,他們追求精神上的東西,所以他們 。其實我們的痛苦不太痛苦,很具象,得到了就會滿足。我們很實際,最多是追求更高的物質(zhì)所帶來的痛苦。但美國那些知識分子不是這樣的。所以有時我想,我們對金錢的渴望可能是因為我們過去太窮了。但印度呢?印度跟我們一樣,也蠻窮的。但是這次我去印度,從電影節(jié)給我派的保鏢和他的家人身上,我發(fā)現(xiàn)印度即便是窮人,你依然可以在他們身上看到文化,看到教養(yǎng)。人家的文化怎么那么好呢?我們現(xiàn)在有的有錢人走出來是站沒站相,吃沒吃相。
汪:我注意到你多次提到中產(chǎn)階級和知識分子,能不能說你的電影主要是拍給知識階層看的?
彭:那不能這么說,我的電影當然是拍給廣大的觀眾看的。
汪:你覺得一部電影是否真的能做到老少咸宜?
彭:這我不知道。
汪:幾乎所有人拍電影都是希望賺錢的,對此你怎么看?
彭:那是一定要賺錢的,不賺錢下次誰投你啊,是非賺錢不可的。
汪:好萊塢有一些商業(yè)片,除了很有娛樂性以外,還是有一些值得思考的內(nèi)涵的,比如《黑客帝國》,你喜歡這樣的商業(yè)片嗎?
彭:我想我會去看,但我不會很有興趣,我還是喜歡看那種人文性比較強的電影。這種電影因為它的技術(shù)很好,我就是看看而已,不會做其它太多的思考。
汪:你有喜歡的商業(yè)片嗎?
彭:我喜歡的商業(yè)片還蠻多的,比如說像《洛城機密》,那個就拍得非常漂亮。我覺得它架構(gòu)很好,真的是架構(gòu)得非常聰明。

電影《洛城機密》海報
“美國這一段生活對于我而言,
學到最多的是電影技術(shù)?!?/p>
汪:你不拍電影的時候都做什么呢?
彭:就是看書,看很多書。
汪:你平時看那么多書,工作又那么忙,你怎么安排你的時間呢?
彭: 我工作不忙的。我拍電影的時候就很少看書,就是集中精力拍電影。我一般拍電影就是半年的時間,那剩下半年就可以看書了。
汪:那這樣的生活挺幸福的。
彭:那就是窮啊!不能買車,不能買房子。
汪:你喜歡這樣的生活嗎?
彭:我覺得也不是刻意喜歡這樣的生活,這是有很多原因的。我也沒有能力去做掙錢的事。比如最簡單掙錢,就是開公司、拍電視劇,這都是能掙錢的。但這是需要很大的精力的,我身體又不是很好,我人懶?。∥也皇且粋€很強大的。其實我是一個對生活不太有安全感的一個人。所以你看我去美國這么多年,我只在最后三年去了一個最大的圖書公司做市場調(diào)查,而且只是一個禮拜去兩次的那種,把我的生活費掙出來了。我都不肯做全天工作。讀大學的時候,我拿到了獎學金,我?guī)状蜗牒靡M餐館去打工,都沒有勇氣進去。
汪:為什么呢?
彭:我害怕呀,我害怕看人臉色,害怕被老板罵,害怕被炒魷魚,害怕不知道怎么跟人相處。可能跟我小時侯家庭成分不好有關(guān)系,所以我特別敏感。我覺得對于我來說,最容易的一件事就是坐在家里寫東西、看書??磿屛蚁朊靼琢撕芏嗍虑?,所以我會活得比較平靜,對于功名、虛榮、金錢我都會非常非常淡漠。我永遠記著一句話:“知識就是力量?!庇肋h要看書。
汪:89 年的時候為什么想到要去美國?
彭:當時我不會做人,又分不到房子,成天跟媽媽吵架,在我的書里寫到過。我想要拍的電影又因為種種的原因不能拍。我想我又沒地方住,又沒有電影拍,美國人又給我獎學金,我不就走了嘛!再有就是我是上海人嘛,那種崇洋媚外的情結(jié)比較嚴重吧。再有就是我父母他們受法國文學的影響很強烈,所以我對西方的文學和文化都比較向往,比較崇洋媚外。
汪:美國那一段生活對電影事業(yè)而言最大的收獲是什么?
彭:美國這一段生活對于我的電影而言,我感覺學到最多的是電影技術(shù),現(xiàn)在我對電影的技術(shù)特別懂。我的電影除了這次的這部《美麗上海》,預算都不是很大。我在很少的預算底下,我知道怎么來控制很多技術(shù)的問題。
我跟我的老搭檔林良忠在技術(shù)方面的交流特別好。比如說,我們會知道用什么燈,用什么場面,怎么拍,機器怎么運動。最明顯就是《上海紀事》,我們當時預算并不多,我們想辦法把那種千軍萬馬轟炸上海的戰(zhàn)爭場面拍出來,那些場景我們都處理得非常好。還有我們給日本人拍過的那個紀錄片《滿山紅柿》,在沖印上提出的要求,日本人都很服的。日本人說,導演你有這么好的技術(shù)。

電影《滿山紅柿》
美國的電影學院是這樣的,分東部和西部。西部是為好萊塢服務的,培養(yǎng)模式有點像我們的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錄音系、攝影系,各管各的。東部就是我們紐約大學,是為獨立制片服務的。所以我們所有的課都要上,學完以后你自己決定你要做什么。
所以林良忠決定他要做攝影,他比我高五屆,他是最后畢業(yè)的那一年,系主任讓我們兩人到華盛頓去拍一個紀錄片,我們就這樣認識了,我當導演,他當攝影。我還幫他當攝影助理,他也要幫我錄音。雖然這是幫學校做的項目,學校也不會給我們太多經(jīng)費,所以我們兩個人自己要背很多東西去拍。然后又找了一個助理,一共三個人,所有的事情都要自己做。在現(xiàn)場,他在錄音方面的建議會細到建議我們用什么樣的話筒,我也會建議說用什么鏡頭等等。我們在現(xiàn)場不會去談那些劇本的東西,談的都是技術(shù)問題。
所以美國的學習對我在電影上最大的突破就是技術(shù)。而且學校再三強調(diào)一點,我們不教你理論,我們不分析電影,分析電影也只是分析電影語言和技術(shù)方面的問題。因為電影的想法(idea)是你自己的,你要怎么拍就怎么拍,我們不能教給你們想法,要不然教出來的人拍出來的電影都是一樣的。我們教給你技術(shù),你只有掌握了技術(shù),才能知道如何通過你的技術(shù)來表達。
現(xiàn)在我看到一個劇本,排除演員不算,我一下就能知道這個電影我多少錢能做出來。在美國的時候,我的老師跟我們講,你們看電影的時候,看完你先告訴我它的投資是多少。比如,如果你看出來的投資是 200 萬,你問片子的導演,他說 100 萬拍的,那這個導演就是好導演。如果你看這個電影覺得真棒,導演說是 250 萬,老師說你記住,你做制片人不要雇這個導演。老師還告訴我們說,如果有人做了 150 萬的預算,結(jié)果 130 萬拍完了,他說這個導演你也不要雇他,因為他這個導演沒有底,他總是往大里做。他說 150 萬的預算,148 萬或者 152 萬拍完的,但質(zhì)量又是 200 萬的,那就是好導演。而且他強調(diào)說,最后出來的片子一定要超值。所以我們永遠告訴投資方,不管你投資多少,我們做了預算以后再定。
當時我們的制片課特別有意思。在寫作課上,五個人一組,每個人寫一個故事梗概。我們這組選出一個,然后把這個故事梗概弄成一個劇本。不過我寫的故事梗概從來沒被選中過。
汪:為什么?
彭:因為我寫的都是怪里怪氣的,寫夢什么的。我想我既然到了美國,我才不要按傳統(tǒng)寫,我當然要照怪的寫,照我自己的胡思亂想寫。一般被選中的就是比較通俗的,而且有些輕喜劇色彩的。我對是否選我的東西根本不在乎。
然后這五個人分工,就是那種模擬實驗。我有一次被分派到當劇務,比如要給美國十幾個沖印廠打電話,說我有一個學生項目,我拍的這個電影在你那里沖印,你能不能把價格給我打到最低。電話費都是自己出的,然后做出這樣一份報告。其他的同學還有的被分派到去拉贊助,我的一個同學還真的拉來了 5000 美金的贊助。
汪:這樣的分工是自己選的嗎?
彭:不是,是大家開會,老師定的。所以這就是培養(yǎng)你,逼迫你去做一些可能自己并不擅長的工作。但培養(yǎng)了我們,我們對技術(shù)就很了解。
汪:你給我的感覺是挺感性的一個人,那么學習電影技術(shù)會讓你感覺枯燥嗎?
彭:因為技術(shù)是在不斷地更新的,而且你掌握技術(shù)的最終目的是你可以表達你想表達的。所以,包括寫小說,架構(gòu)什么的那種很技術(shù)的東西,我都會很感興趣。我覺得實際上技術(shù)是內(nèi)容的一部分,你有一個內(nèi)容的時候,你不知道怎么表達,你可以先從技術(shù)的角度開始想。技術(shù)本身就展示了一部分內(nèi)容,只有通過技術(shù)才能把內(nèi)容深刻地表達出來,而不是單純地表達內(nèi)容,那會比較平面。所以,技術(shù)會把內(nèi)容立體化。
汪:在美國學習的過程中,有沒有覺得特別困難的時候?
彭:很困難的。因為這種東西用中文講,你都會聽得頭昏腦漲的,聽英文不是更混亂嗎?
汪:會不會有時覺得跟不上?
彭:會??!所以每天上課都會覺得特別失敗。但總是要堅持下來?。?/p>
汪:那段生活對你的人生有什么啟發(fā)嗎?
彭:不知道啊,只好走一步看一步,起碼要到死的時候才能看到那份啟發(fā)。
“經(jīng)過小川紳介的教導以后,
我可以把握住那些好的東西。”
汪:當時小川紳介為什么會選中你繼續(xù)他的遺作《滿山紅柿》?
彭:因為我當年拍的《女人的故事》。當時那部電影送去夏威夷電影節(jié)參賽,他是評委。他看過那部電影以后覺得好得不得了。其實我那時一點都不自信,我不覺得這個電影特別好。那時我覺得《野山》拍得特別好,我覺得自己拍得粗粗邋邋的,真的不好。

彭小蓮電影作品《女人的故事》
小川問我,你說的是你的真實想法嗎?我說是,我也只敢跟你說,我在別人面前也不愿意說人家比我有多好,但我自己知道。他說,不對,你要知道你真的特別好。然后他就坐下來,一場一場戲幫我分析,好在哪里,不好在哪里。實際上我特別感謝他的是,我當時很多好的東西可能是下意識的,可能我自己不知道的話,下一次就扔掉了。就是經(jīng)過他的教導以后,我就可以把握?。切┖玫臇|西)。
汪:當時拍這個紀錄片是怎樣的情形?
彭:當時我和林良忠在日本拍這個片子,之前日方再三跟我說這個紀錄片是小川的紀錄片,但今天你接手就是你的紀錄片,你要拍成什么樣就什么樣。我就很緊張,不知道該怎么拍。林良忠說沒有這回事,這個紀錄片是你完成小川的紀錄片,絕對不能拍成你的樣子,不然,拍得再好也要被人罵死。我說對對對。
然后,我們兩人就到日本的圖書館里反反復復在那種小的錄像帶上面看小川過去拍的電影,一起商量,找他的電影語言,找他的那種感覺,和他設定的那種電影氛圍等很多東西,然后才開始拍。那個片子一共是 90 分鐘,我們在其中拍了 20 分鐘,人家都看不出哪些是我們拍的,哪些是小川拍的。
汪:這一段經(jīng)歷對你后來拍自己的電影有什么樣的啟發(fā)?
彭:后來我拍《假裝沒感覺》的時候,正好剪完小川的這個片子回來。所以我們拍《假裝沒感覺》的時候,我們就敢(像小川那樣)把鏡頭定在那里不動。而且當時我們拍的時候因為空間很小,描寫生活的東西很難讓觀眾集中精力在那上面,怎么辦呢?林良忠說照片大多都是橫的,銀幕也是橫的,但真的能一下吸引到你的照片一定是豎的,好像你會一下子被吸引進去。他說那我們也想個辦法讓銀幕豎起來。怎么豎,一點也沒把握。因為房間小,我們也學小川,不拍廣角。越是房間小,越是不用通常的處理方式——用廣角鏡頭。因為廣角鏡頭一用,房間小的感覺就沒有了,人跟人的那種壓迫感就沒了。但如果用長焦鏡頭,攝影機沒地方擺,就變成只有特寫,又沒有人物關(guān)系了。
后來林良忠就把鏡頭打到鏡子里,在鏡子里拍,那么里面就有一個縱深關(guān)系,雖然用了比較長的鏡頭,但透視是不變的。鏡子有個框,看上去畫面就是豎起來的,我們看這樣很好看,就這樣拍下去了。然后,攝影機又沒地方擺了,我們又通過門框,鏡頭感覺又豎起來了。林良忠拍到最后很緊張了,想這樣的電影還有人看嗎?然后我們大家決定拍到底,就挺著那樣。我們這部片子只有 236 個鏡頭,都是并鏡頭。整個畫面都是通過框框拍,所以整個畫面實際上是豎起來的。所以,影片雖然是很生活,很瑣碎的,但你會很集中在這兩個人的表演上。后來試映的時候,大家都覺得特別好,全都鼓掌,我才放心了。

《假裝沒感覺》
“紀錄片要求這個導演心理素質(zhì)更強大?!?/p>
汪:拍故事片和紀錄片,你更喜歡拍哪一種?
彭:對我來講,我更喜歡拍故事片。因為我覺得紀錄片要求這個導演心理素質(zhì)更強大,他碰到的困難會一點沒有預料到。而且紀錄片錢的問題特別難解決,這樣導演的心理壓力就會特別特別大。而且拍紀錄片的班子人員很少,需要特別特別團結(jié)。拍紀錄片的人有更深厚的人文關(guān)懷的精神,他們不太功利,很吃得起苦,他們付出的更多,而他們渴望回報很少。所以,他的心理素質(zhì)必須特別好,整個班子里的人也必須特別好,因為實際上大家都在那里不停地賠錢。
故事片有基本的預算在那里,出去可以坐小車、出租車這樣。但是拍自己想拍的紀錄片是沒有這個條件的,都要自己背一大堆東西。而且紀錄片的導演還不能急,你要做很多調(diào)查,看很多很多素材,心要很靜得下來。而且每天拍完回來特別沒有成就感,總覺得什么什么沒拍到,或者沒錄到聲音等等,特別沒有成就感。
汪:聽說你曾經(jīng)想拍一個反映農(nóng)村皮影戲題材的紀錄片?
彭:那時想拍是因為我給小川拍的那個紀錄片在法國蓬皮杜中心放映的時候,很多人去看,反映特別好。法國電視四臺的人找我說,你不要拍故事片了,你紀錄片拍得這么棒,他們希望我能再為他們拍一個紀錄片。當時我正好看到了一個報道,講一個農(nóng)村婦女怎么做皮影。因為皮影戲有個習慣是傳男不傳女,所以她要做皮影就就碰到了很多很多的困難。她做這個皮影傾家蕩產(chǎn),老公也跟她離婚,但她還是很著迷這個東西。我看了以后特別感動。我就很想拍。后來人家讓我拍《美麗上?!?,我當然一下就去拍故事片了。后來法國人看我不拍了,就沒有聯(lián)系我,不給我錢了,我也就沒拍成。

《美麗上?!?/p>
“我喜歡在電影里表現(xiàn)人的復雜。”
汪:你覺得女導演拍電影,具體到工作中一些瑣碎的事情上,最難的是什么?
彭:我覺得女導演最難的是體力。所以我說我很懶啊,就是因為體力跟不上。
汪:是不是要在片場特別兇一些,才能掌控這么多人,把他們凝聚到一起?
彭:這倒也不一定,還是看你自己的業(yè)務能力。你到現(xiàn)場業(yè)務很清楚,給他們布置得很清楚,只要班子搭好了,問題不大。我拍了那么多戲,我自己有我自己的班子。雖然我脾氣很壞,但大家都很原諒我。我覺得我脾氣壞還是因為我沒本事,有本事的話我就不要那樣亂罵了。
汪:有沒有哪個女導演你特別喜歡?
彭:我覺得無所謂男導演女導演,具體還是要看片子。如果真要說最喜歡的導演,我自己肯定喜歡小川,因為我跟他太熟了,而且看他的片子覺得太好了,看他看得很深入了。我看得到他片子里的很多很多東西。
汪:他具體好在哪里呢?
彭:他的好在于他的人文精神太深了,而他深厚的人文精神不是他的文學化,而是他的電影化。所以,那種東西是最永恒的。他 70 年拍的關(guān)于日本政府要造成田機場,而老百姓不肯搬遷跟政府斗爭的東西,你今天看還是兩個字:真棒!
汪:你最常涉及的題材是女人、女孩的故事,那么你最喜歡的女性電影是哪些?
彭:沒有,我不是只拍女性電影??!《美麗上海》也不光是女人,還有男人??!
汪:那你喜歡的女性電影呢?
彭:其實電影無所謂什么女性電影,就像你問我喜歡什么導演,這真的要看具體的電影。
汪:那你對我們通常所說的這些女性電影,比如《鋼琴課》,有什么看法?喜歡嗎?
彭:哦,就是澳大利亞那個女導演的電影,還不錯,蠻好看的,就這樣。很美麗的電影,拍得也很聰明,細節(jié)也用得很好。她在英國學的電影,我在美國讀書的時候,我們學校把她的學生作業(yè)拿到我們那里去放。
汪:看她的學生作業(yè)感覺如何?
彭:跟我們那個時候的學生作業(yè)差不多,話筒也老進畫面,我們就在下面“哈哈”亂笑,搞得大家都很有信心,好像明天大家都能做大導演一樣。我倒是很喜歡她的第一部電影《甜心》(Sweetie),看得人好壓抑,但拍得好深?。‘敃r給我的印象很深!

《甜心》(Sweetie)
汪:你特別喜歡在電影里表現(xiàn)女性的哪些特點呢?
彭:倒沒什么特別喜歡表現(xiàn)的,我就是喜歡表現(xiàn)人的復雜。
汪:看你的電影有一個特別有意思的現(xiàn)象,就是你的電影里的女主角都不是很漂亮,那么你挑選演員的標準是什么?
彭:就是要那種生動的,看了能記住的。
汪:比如《可可的魔傘》里的那個小女孩?
彭:對啊,你說多生動啊,單眼皮、厚嘴唇,你看了就會記住了,而且她演得也特別生動?!都傺b沒感覺》里的那個女孩子也演得特別好,南特電影節(jié)最佳女主角。這次在日本放這個片子,好多人都好喜歡她,幾乎迷上她了。我當時為了挑她去了二十幾個學校,我就是趴在學校的窗戶上一直看看看。我覺得她就是普通、生動,而且你看了一定記得住。我看人很簡單的,單眼皮、厚嘴唇,這就是我的標準,從我的第一部電影《我和我的同學們》開始就是這樣的。
汪:那你眼里誰能算是漂亮的女人?
彭:我覺得顧美華(《美麗上?!防锇缪荻悖┦呛芷恋?。我喜歡看女人的那種風情萬種。她就是這樣的。我不要看那種很騷啊,很俗氣,很艷麗的,這些我都不要看。我喜歡看那種純凈的但是風情萬種的女人。三十年代、四十年代這種女演員很多的。你比如像王人美,她并不好看,但也有這種感覺。你看我在印度電影節(jié)的那個保鏢的女兒,你看她吃有吃相,坐有坐相,還有手,那種氣質(zhì),這都是看細節(jié)的。
汪:在拍《假裝沒感覺》的時候有沒有遺憾,是否會在《美麗上海》中得到改善?
彭:不會的,因為你拍片的時候都是片商投資的,你每次拍片都會調(diào)整,你那一次的遺憾一定不會在下一次解決。
汪:那這兩部電影里分別有哪些遺憾嗎?
彭:電影總有遺憾,但是沒什么要講的。有各種各樣的原因,也不是我一個人的努力就能做到的。所以說到遺憾,如果是我自己的錯誤我會很憤怒,但很多事情我盡了力卻沒法做到的,我就認可了。
汪:接下來想拍什么片子?
彭:不知道,還要找錢、找本子。雖然我手上也有本子,但是也要看情況。我其實下面很想拍《甜姐兒》,就是黃宗英和趙丹的愛情故事,講老上海的電影人,但其實是給年輕人看的愛情故事。我很早就寫好劇本了,還給了中影集團,但他們說本子是好本子,但他們只能部分投資,其它的投資還要我去找。我到哪里去找投資啊,所以再說吧!

電影《我和我的同學們》
汪:插隊九年的時間,好象在你的創(chuàng)作——電影和書中,似乎都很少看到那時的事,是否很排斥那時的生活,為什么?
彭:因為不快樂。我當年去插隊的時候就特別咬牙切齒,心里特別抵觸。那時的狀態(tài)特別不好,不熱愛生活,當時我周圍一定有非常美好的東西,很多生活的細節(jié),但在那樣的狀態(tài)下,我都看不見。所以,我覺得那九年真把我給耽誤了,很多生活中該觀察的人和事都沒看見。那時就是整天勞動啊,種地啊,混啊,吹牛啊。聊天吹牛也沒有很好地去觀察人。整個狀態(tài)就是很抵觸,心里想,他媽的,這輩子有機會離開這里再也不回去了。其實一直也想回到當初插隊的地方看看,也沒有再回去。
當時就在那里瞎混,混一天算一天,雖然不相信自己會在那里一輩子,同時也不相信自己會離開那兒。我的成分那么不好,不會有任何機會給我的。后來,其他人回上海了,進工礦了,或者到大隊教書了,我也一點不妒忌,因為我覺得我就是這個命。后來,就剩我一個人,就開始看書,看我從家里帶去的書,全是十八十九世紀的古典文學,那時看得也很感動。所以,那時就是看書,跟當?shù)氐霓r(nóng)民其實蠻隔離的。所以現(xiàn)在想想是蠻浪費的。
汪:78 年高考的時候為什么會想到考電影學院?
彭:考電影學院不用考數(shù)理化,只考政治和作文,文藝理論和電影常識,也不用考歷史和其它科目。你想我又沒有上過學,我怎么去考那些科目呢?
汪:在電影學院那四年的學習對你的電影創(chuàng)作有什么影響呢?
彭:那四年就是稀里糊涂地過了。印象深刻的就是那之前一直在農(nóng)村,很壓抑,突然到北京,那種廣場文化的氛圍,跟上海特別不一樣。上海都是很私秘的文化,關(guān)起門來不管別人的。當時就覺得每天都很興奮,瘋瘋顛顛的。我在農(nóng)村也很野的,特別喜歡這樣的氛圍。然后就畫(假的)電影票,看電影啊。插隊九年沒有看過電影,突然看那么多外國電影,很興奮的。我還常常到我爸爸的朋友陸定一家里的圖書館去借書看,那時看了很多當時所謂的“黃皮書”,就是作家出版社和人民文學出版社的那種黃色封面的書。那時就是又看電影又看書,開心得不得了,四年就這樣糊里糊涂地過去了。
汪:當時對班里哪個同學的印象特別深?
彭:我一般不太注意別人的,我也不大跟人聯(lián)系的。
汪:第五代的導演里誰的片子你比較喜歡?
彭:其實林良忠特別喜歡張藝謀的《搖啊搖,搖到外婆橋》,他還特別問上影廠要了碟片。他說在《搖》前拍的舊上海的電影,那種醉生夢死、金碧輝煌的感覺都沒有拍出來,但是《搖》拍出來了。而且他說過去一拍上海,就是在車墩抓幾個群眾演員就拍,都是一些非職業(yè)的農(nóng)民,穿的旗袍感覺都不對的。他說我一看張藝謀找來的群眾演員就是精心挑過的,那種感覺和氛圍就對了。我們拍《上海紀事》的時候就又看了這部《搖啊搖,搖到外婆橋》。所以我們拍《上海紀事》的時候,對張藝謀的這部片子里對上海的氛圍處理得比較準確的地方我們也特別注意,我們也很慎重地挑選群眾演員。后來好多人說我在《上海紀事》 中拍的上海最道地。
汪:那你自己最喜歡第五代導演里誰的片子呢?
彭:這真的要看具體的片子,對所謂第幾代我根本不在意的,我只看具體的片子。其實要說電影,我挺喜歡《小武》的。我喜歡它,因為它的人文性,他對人的理解、對人的把握,然后用這種毛邊的形式展現(xiàn)出來,而且對大時代、大氛圍底下的小人物的命運把握得好準確。實際上它很粗糙,毛病很多,但他把握得確實很棒,那些細節(jié),好像很隨意,但控制得很到位。

賈樟柯電影作品《小武》
汪:在中國電影出現(xiàn)了“第五代”那種特別厚重的歷史題材的作品,并且引起轟動以后,你認為中國電影要想在藝術(shù),或者在國際上再次輝煌,應該具備的最主要的特質(zhì)是什么?
彭:你問我中國電影這么大的問題,我怎么知道?。?/p>
汪:為什么感興趣拍一些兒童電影,比如《我和我的同學們》和《可可的魔傘》?
彭:當時《可可的魔傘》是三維動畫和真人合成的,高科技和新的東西我都愿意嘗試。當時他們找我拍這個片子,我覺得我是職業(yè)導演,我一般不會拒絕人家,而且有挑戰(zhàn)性的東西我都愿意接。
汪:你和同是第五代的田壯壯、張建亞還有吳子牛,處女作都選擇了兒童電影,是為什么呢?有什么必然性在里面?
彭:因為兒童片大家都不重視,不愿意拍。那可能我們是第一次拍片,就都拍兒童片了。
汪:上海這個城市最吸引你的地方是什么?
彭:當時在北京讀書的時候,人家都說我不像上海人,我覺得好像人家在贊美我,給我發(fā)勛章似的??墒乾F(xiàn)在再說我不像上海人,不是罵我嗎?我覺得上海人有很多很務實的東西,而且上海人做事很可靠。上海人你托他辦件事,他說:“哎呀,你讓我想想啊!”但后面他就來找你,這個事情該怎樣怎樣辦。他不是先答應,他是先考慮考慮。而且上海人不抱團的,獨立大隊的。上海我覺得像個城市,生活方便。
汪:你覺得最能代表上海味道的電影有哪些?
彭:我覺得我的電影上海味道蠻濃的,包括《上海紀事》、《假裝沒感覺》。《美麗上?!肺兜谰透鼭饬??!段液臀业耐瑢W們》也是很有上海味道的。我覺得我拍的上海的電影里,那種都市的氛圍以及時代的感覺一直是很準的。

彭小蓮電影作品《美麗上?!?/p>
對彭小蓮的這次采訪經(jīng)歷,具有很大的顛覆性。我有點不能控制地沉迷在她滔滔不絕的講述中,沉迷在她的那種撲面而來的氣息中。她的敘述始終是一種非常昂揚,不假思索的狀態(tài),然而她的思維又始終保持著一種理性的嚴密。
她身上矛盾地集結(jié)著湖南人的熱烈和上海人的距離感,男人的風風火火、肆無忌憚的外在和女人婉約細致的內(nèi)里。她是一個太強大的訪問對象,她無需提問便可以突顯自己的一切,在她看似脫口而出卻處處透著真知灼見的言語中,有些人為設置的問題早已不言自明。
她為我們提供了大量的劇照和工作照供我們挑選,她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我們想要的那張把她拍得特別美麗的照片,她說:“我又不是明星?!彼附o我們看她最喜歡的一張工作照,她站在內(nèi)蒙外景地呼嘯的冷風里指點著。她告訴我們,她特別喜歡這張照片,因為里面有她工作的狀態(tài)。

原標題:《彭小蓮:我喜歡在電影里表現(xiàn)人的復雜》
本文為澎湃號作者或機構(gòu)在澎湃新聞上傳并發(fā)布,僅代表該作者或機構(gòu)觀點,不代表澎湃新聞的觀點或立場,澎湃新聞僅提供信息發(fā)布平臺。申請澎湃號請用電腦訪問http://renzheng.thepaper.cn。





- 報料熱線: 021-962866
- 報料郵箱: news@thepaper.cn
互聯(lián)網(wǎng)新聞信息服務許可證:31120170006
增值電信業(yè)務經(jīng)營許可證:滬B2-2017116
? 2014-2025 上海東方報業(yè)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