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賽第31分鐘，韓國女足在防守中出現失誤，禁區后點一個等待了許久的身影拍馬趕到——一腳凌空墊射，幫助中國女足1-0取得領先。

進球的是中國女足球員張馨，29歲的她還有另一個身份——一位母親。

2017年全運會后，張馨選擇退役掛靴，生下兒子回歸家庭。然而就在球迷都以為她會就這樣過上相夫教子的平靜生活時，她卻在2019年初決定復出。

恢復訓練三個月，張馨就打上了比賽，半年多就重回國家隊……

在早些時候接受澎湃新聞記者專訪時，張馨說自己是幸運的——有父母在養育小孩上的全方位支持，有職業生涯以來從無大傷的好運氣，她才得以重回球場。

現在，這位媽媽要帶著孩子的期待，和中國女足一起奔向東京——張馨說，“希望兒子能看到媽媽在奧運會踢球。”

第31分鐘，張馨破門，中國女足1比0領先韓國女足。

兒子，媽媽還想踢球

2017年全運會之后，上海女足主帥水慶霞在為冠軍高興的同時，也不免在提到一個名字時感到惋惜。

那便是張馨，這名隊中的國腳級球員決定在那個賽季之后退役。當時25歲的她選擇離開，對于球隊的整體實力有不小的打擊。

不過，水慶霞除了惋惜之外，也只能送上祝福。畢竟在女足世界，球員早早退役掛靴并不鮮見，結婚成家更是人之常情。

讓水慶霞和很多球迷感到有些意外的，反而是張馨的新決定：生完孩子之后，重回球場。

從時間上看，張馨的復出基本算得上是“第一時間”了——2019年2月她下決心復出之時，兒子出生不過八個多月，將將斷奶。

離開尚且非常年幼的兒子是一方面，更困難的還有擺在她面前的恢復之路。“自從（退役）停下來之后，我就基本再也沒有運動過，連自己在家跑步這些都沒有。所以我預想的復出過程肯定會是很困難的。”

張馨是剖腹產，也意味著在身體的恢復上會更慢一些。重回球場的第一站，是2019年3月開始跟著上海女足一起進行冬訓拉練，“我預期怎么都是要五個月到半年的時間（才能恢復），畢竟退役之后沒有動過一天。”

張馨在生子后毅然重回球場。

但復出的過程，卻一次次給她驚喜。

恢復了差不多三個月，主帥水慶霞就開始慢慢給她登場比賽的機會。她還清楚記得自己復出后第一次參加正式比賽的場景：打長春女足，她是60多分鐘的時候替補出場，結果出場之后她就貢獻了一次長傳助攻，幫助一球落后的上海隊扳平了比分，最后隊伍點球拿下了勝利。

完美的復出首秀，似乎預示了張馨重回球場后的順利，“從（出場）15分鐘，到半小時、半場球、一場球……過程很順利，也沒有感覺到比較大的痛苦。”

到了2019年10月，張馨已經回到了國家隊訓練營，再到2020年2月在澳大利亞進行的奧預賽小組賽上，她更是首場比賽貢獻進球，幫助球隊以小組第二的身份出線，進入到奧預賽淘汰賽階段。

一年多之后，張馨的閃耀還在繼續。4月8日在韓國進行的奧預賽附加賽首回合，又是她一記后插上破門，幫助中國隊打破了場上僵局，最終2比1從客場帶走了寶貴的勝利。

她說，自己之所以回到球場，就是想完成心中未竟的夢想，“之前就是很想參加世界杯、奧運會，（沒參加過）總覺得心有不甘。所以到現在這個份兒上，我還是會通過自己的努力去搏一下。”

而在賽前，張馨就信心十足，“老天讓我們打韓國，我們應該也是沒問題的。”

她的目標甚至還不止于此，“我還蠻想再參加一屆世界杯的，我準備踢到35歲。”

張馨代表中國女足迎戰韓國。

從任性自我，到努力掙“奶粉錢”

復出之后，張馨對于球場和比賽的熱愛，或許會讓幾年前的自己都大吃一驚。

尤其是國家隊的戰袍，如今她視之為榮譽和來之不易的機會——但在幾年前，這卻仿佛是帶給她壓力的存在。

2013-2014年那段時間，雖然張馨也是國家隊的常客，但在比賽中的出場時間并不多，這讓她分外急躁，“以前特別任性，雖然覺得自己實力足夠，但是不太會處理人情世故，自己得罪人了也不知道。”

為了“躲避”國家隊的征召，她還跟自己家人吵過架。

“當時就是真的很難過，一直訓練，卻沒有（國家隊）比賽機會，但是現在想想，可能也是自己不夠好，所以教練不用也很正常。”如今回顧過往，張馨的言語之間有一些無奈，也有一些釋然。

張馨說，在退役之前，自己在個性上的確有些弱點，比如太過任性，脾氣也不太好，“別人不太好接觸。”

但經過了退役一年多的沉淀，加上生子之后人生角色的轉變，復出之后的她，心態也相比以往有了差別。

一方面的變化，是體現在競技上——隨著年齡的增加，她不再像青年球員時候一樣容易緊張，甚至在比賽前一天晚上睡不著覺了。

“現在感覺踢聯賽不太會有緊張的情緒了，大概也是因為做了母親的原因，不會想太多東西，盡自己的全力踢就好。”

“當然國家隊的比賽要求不一樣，還是會有心理波動，會想著踢得不好會不會被外界批評，還是會有這方面的心理負擔。但現在也會自己開導，畢竟總歸有喜歡你和不喜歡你的人，哪怕你踢得好，不喜歡的人也會批評你。”

張馨還記得，自己初回國家隊之后，曾經因為在一些比賽中表現一般，在網絡上遭到了批評，但“神奇”的是，曾經那個脾氣不好、火氣不小的自己，現在竟然可以一笑置之。

“有時候看看網上的言論也挺有意思的，有人議論，就說明有人在意你。雖然是不好的語言，但是我可以往好的方面去想——還有這么多人在注意我。”

在內心的動力上，她也清楚感覺到了自己的變化。

“現在動力更明確了，自己的目標也更明確了。其它也沒有想什么，就是為了孩子奮斗，說白一點，就是給他掙點‘奶粉錢’。”

“現在想的跟以前不一樣，以前是怎么開心怎么來，現在肩膀上的擔子重了，考慮的事情也更多，比如有房貸，有小孩，還要給爸媽一些生活費。對國家隊也更加珍惜了，會很認真地去對待，想要抓住這個機會，而不像以前覺得沒什么，很無所謂的心態。”

2019年東亞杯，張馨復出代表中國女足。

兒子叫著媽媽，她“狠心”踏上旅程

復出之后，雖然頂著“媽媽球員”這個有些特殊的身份，張馨卻并沒有得到任何特殊對待。不管在上海隊還是國家隊，一樣的訓練比賽，一樣的集體生活，對兒子的思念，只能靠視頻電話緩解。

對于曾經習以為常的生活節奏，張馨也坦然接受，“這是一個集體項目，如果一個人搞了特殊，不僅別人會覺得不平衡，也會給主教練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在張馨全身心投入訓練和比賽的時候，孩子就全權交給了在南通的外公外婆照顧。球隊放假時，兒子會一起來到高鐵站接她，“我還沒看到他呢，他就先看到我了，就叫媽媽、媽媽。”

提起兒子，張馨的臉上也不自覺地流露出笑意。

為了張馨能夠復出踢球，一家人的付出更不可或缺。

她的母親為了照顧外孫，停掉了原本的服裝店生意“全職”帶娃。張馨說，若不是母親的辛苦，自己也絕不可能能安心回到球場。

她從事曲棍球項目的丈夫，也在廣東從事體育相關工作，自己復出踢球，意味著夫妻二人不得不長期分隔兩地，由于工作和疫情等因素，兩人近兩年可謂聚少離多。

但張馨仍然覺得自己是幸運的。

在身體上，她有著很多運動員羨慕的條件——職業生涯以來基本沒有受過大傷，復出之后很快就恢復到了正常水平，“相比一些隊友受傷、手術，跟她們相比我還是要更輕松一點。”

更重要的是家人的支持，“當時我也挺糾結的，但父母沒有反對我回來踢球，丈夫也同意我回來。可能很多人覺得我看起來，生了小孩之后什么都沒耽誤，但其實也是很矛盾的——如果父母不能幫我帶小孩的話，我肯定也不可能有任何選擇的余地，就只能是普通地做母親，帶小孩了。”

2019年出發去國家隊集訓營報到前，張馨和自己的兒子告別，在聽到孩子不停喊媽媽的時候，作為母親的她忍不住落淚了。

但作為球員的她，還是“狠心”踏上了旅程——她終究不后悔自己的選擇。

當媽媽和踢球，不是二選一

2019年法國女足世界杯時，剛剛復出不久，毫無意外地未能入選世界杯名單的張馨，就關注了中國隊的每一場比賽，為球隊的勝利與失敗而歡呼和嘆息。

未來有朝一日，身披國家隊球衣在這樣的最頂級舞臺為國爭光，仍然是她努力拼搏的目標。而隨著奧預賽附加賽首回合的勝利，她離自己的夢想，更近了一點。

的確，在中國女足的歷史上，生子之后又重回賽場的球員鳳毛麟角，當下的國家隊里更是只有張馨一人。但在張馨看來，媽媽球員的稀少，某種程度上也是屬于女足球員的無奈。

上海隊里，除了張馨之外還有另一名媽媽球員——2019年下半年復出的邱芳芳。而在當下整個國內女足界，張馨也只想得到北京隊還有一名媽媽球員。

相比男足大部分人都有家室兒女的狀況，女足世界卻大相徑庭，有了親身經歷的張馨，對于其中的差距也深有體會。

第一個限制是生理，“女性要生育，不是每個人的身體條件都允許（產后復出），因為有的人生了寶寶身材會走樣。”

其次經濟也是重要原因，“男足不一樣，他個人的經濟收入就可以養活一個家庭，他的老婆甚至都不用去干別的事情。而女性要考慮的就比較多，要看經濟情況，比如房貸、小孩用錢，沒幾年又要學費，開銷是很大的。男足球員掙得多，就不需要考慮這方面的問題。”

能夠成功復出，家人及教練隊友的幫助是一個方面，當下中國女足環境和待遇的提高也是另一個因素。

對比剛進上海女足成年隊時1500元的月薪，現在的女足待遇的提升，已經讓女足不再只是單單收獲榮譽的職業。

在張馨看來，女性需要經濟獨立，更需要有自己的事業，而足球就是她選擇的舞臺。她也想證明，只要條件合適，足球和家庭并非完全無法兼容，“也希望給大家開一個好頭，只要身體條件允許，生完小孩再回來踢球是完全可以的。”

在日本、美國等女足發達國家，媽媽球員不算少見，日本和美國足協還對此專門出臺過一些規定，比如允許隊員帶小孩參加集訓，并且會報銷機票住宿費用等。

隨著國內女足環境的改善，媽媽球員可能會越來越多，越來越多的足壇女將或許將不必再面臨事業家庭只能二選一的難題。

有朝一日，如果這一切能實現，張馨的笑容一定比進球后更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