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巴西面臨了本屆政府上任以來最大的變動。當地時間3月29日，巴西內閣“大換血”，6名部長被撤換；第二天，巴西陸海空三軍領導人任期未滿卸任，而這是1985年以來首次發生這種情況。博索納羅這位素來被視為與軍方關系密切的總統，似乎發出了極為明顯的信號。

此次巴西政壇變動，是博索納羅的“沖動行為”，還是蓄謀已久的改革？是政府為應對國家危機而做出的考量，還是博索納羅想要抓住2022年大選前的最后一根稻草？博索納羅目前尚未出面給上述事件一個明確的回應。深陷新冠疫情、即將在明年迎來大選的博索納羅和巴西，將何去何從？

最大規模內閣改組

3月29日，博索納羅政府經歷了2019年執政以來規模最大的內閣改組。外交部長埃內斯托·阿勞若（Ernesto Araujo）、國防部長費爾南多·阿澤維多（Fernando Azevedo）和聯邦大律師局局長若澤·萊維（Jose Levi）相繼宣布辭職。此后，博索納羅任命了新的國防部長、外交部長、聯邦大律師局局長以及另外3名部長級官員。

53歲的阿勞若的辭職并不令人意外，他多次被指未能為巴西爭取到更多疫苗供應，巴西政府內部對他多有批評。近期幾名國會參議員要求阿勞若辭職，稱這是巴西在新冠死亡病例越來越多的情況下，有效參與國際社會的必要前提條件。

“對于阿勞若的辭職，人們的反應是積極的，并抱有‘政府可能轉變其至今為止令人惱火做法’的希望。但一切都在其他內閣成員紛紛宣布辭職傳出之后破滅。”美國達特茅斯學院講師安德烈·帕利亞里尼（Andre Pagliarini）在英國《衛報》的撰文中寫道，在一系列的內閣成員變動中，有關國防部長阿澤維多的消息令人尤為不安。

阿澤維多出身于軍隊，軍銜至將軍。在離任時，阿澤維多稱自己維護了作為一個國家機構的武裝力量，并表示，“我帶著這樣的信念離職：任務完成了。”

《紐約時報》分析稱，阿澤維多的話似乎在暗示博索納羅試圖將武裝部隊政治化。另有知情人士向路透社透露，博索納羅向軍方高層官員施壓，要求他們公開對他表示支持，這最終導致雙方關系惡化，引發了國防部長辭職事件。巴西媒體報道稱，博索納羅不滿阿澤維多與他意見相左。

在阿澤維多辭職的次日，巴西國防部宣布陸軍司令埃德森·普約爾（Edson Pujol）、海軍司令伊爾克斯·巴博薩（Ilques Barbosa）和空軍司令安東尼奧·貝穆德斯（Ant?nio Bermudez）辭職，但未說明辭職原因。

“軍方高層與博索納羅的關系似乎越來越疏遠，（矛盾）在3月30日的卸任事件中到達頂峰。”英國廣播公司（BBC）當日的報道分析稱，此舉表明，陸海空三軍司令反對總統的立場。

“博索納羅和軍方的關系一直是各界關心的焦點，很多人認為博索納羅當選時得到了軍方的支持。”對于此次“動蕩”，中國社會科學院拉丁美洲研究所副研究員譚道明對澎湃新聞（www.kxwhcb.com）指出，“但內閣中的三位將領卸任的確非常特殊，可能軍方并沒有像分析所認為的和博索納羅的關系那么密切，也就是說博索納羅和軍方的利益并非總是一致。”

譚道明表示，隨著博索納羅執政以來的一些做法，軍方和博索納羅之間的關系已產生了裂痕，此次事件也可能是博索納羅和軍隊長期的緊張關系的一個顯性體現。“這對巴西的民主政治應該沒有太大的影響，但對博索納羅本人執政，未來的競選連任可能有比較大的影響。這可能標志著軍隊不會像之前那樣的支持博索納羅。”譚道明說道。

博索納羅與軍方親密不再

博索納羅與軍方的聯系頗為深遠，他18歲進入陸軍預備學校，從軍多年。據澎湃新聞此前報道，早在1991年博索納羅第一次當選巴西國會議員時，就曾立下“雄心壯志”，稱一旦上臺將重新打造一個軍政府。1999年，他甚至宣稱，如果有朝一日成為總統，他會關閉議會，發動一場軍事政變：“我對此不會有任何疑問，（成為總統的）第一天我就會來一場軍事政變，然后建立一個獨裁政權。”

在博索納羅就展現了對軍方的信任。他競選時挑選了退休的陸軍將領漢密爾頓·莫朗作為搭檔，當選后也任命了多名軍方高層領導人擔任政府高級職務。

但在國防部長和三軍將領在任期未滿時同時辭職這種實屬罕見的情況發生后，博索納羅目前尚未給出公開回應。

實際上，早在此次政壇震蕩之前，博索納羅與軍方之間就早已存在分歧。帕利亞里尼在《衛報》撰文指出，眾多軍方官員在博索納羅政府中擔任要職之后，博索納羅漸漸發現自己對于軍隊擁有“強大的權力”；但軍隊一直對此明確且毫無保留地表示，他們對博索納羅的“獨裁冒險”沒有任何興趣。

倫敦國王學院（King's College London）教授維尼修斯·德卡瓦略（Vinicius de Carvalho）也在接受英國《金融時報》采訪時提到，博索納羅想把軍隊變成一種“幾乎相當于禁衛軍”的力量，但軍方并不希望如此，他們已非常擔心自己的形象受到損害。

因此有分析人士指出，此次辭職事件或許是博索納羅近期試圖采取某種“獨裁行為”后，軍方為了“捍衛民主”而做出了努力。也有部分人士懷疑，因對博索納羅處理疫情的方式感到失望，軍方高級官員已決定“拋棄”其政府。

巴西反對派參議員塔索·熱雷薩蒂（Tasso Jereissati）就曾提到，博索納羅在防疫政策上與其他民選官員發生分歧，他力求將經濟置于應對疫情之上。

“博索納羅的右翼民粹主義在巴西可能引發了很大的爭議，確實是（此次事件）一個可能因素；另一方面，他在疫情處理方面的確也產生了很多爭議，不排除軍方這幾個將領在這幾個方面和博索納羅有分歧。”對此，譚道明指出，目前的信息都不太清晰，因此尚無法得知該事件的具體原因是什么。

“但如果軍方是對博索納羅的行為表示反對而卸任，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譚道明強調，若是軍方不再愿意為博索納羅的行為背書，不再愿意為博索納羅的很多做法“頂鍋”，這也顯示了巴西民主政治過程中的“文武關系”或是“軍隊和文官政治的關系”。譚道明認為，至少從現在來看，還沒有出現分析人士所認為的“軍事化”或是“文官政治軍事化”的危險。

著眼2022年大選？

博索納羅會在多名官員卸任后作出何種選擇？

《金融時報》就曾援引分析人士的話指出，此次內閣“大洗牌”后，博索納羅可能將著眼于明年大選的連任，試圖鞏固自己在國會的政治支持。

三位司令卸任后，新上任的巴西國防部長瓦爾特·索薩·布拉加·內圖（Walter Souza Braga Netto）立即于3月31日召開首場記者會，宣布了新任陸海空三軍司令人選。

巴西問題專家、《美洲季刊》（Americas Quarterly）主編布賴恩·溫特（Brian Winter）就曾表示，他懷疑博索納羅一直在試圖用更“順從”的人物填補軍方高級將領的空缺，這些人可能會幫助他免受彈劾，或者在明年競選連任失敗的情況下幫助他。

目前尚不清楚新上任的三位司令是否會成為博索納羅的支持者。新華社此前報道稱，新任陸軍司令保羅·塞爾吉奧·諾蓋拉·德奧利韋拉人選“令人意外”。他原本是陸軍最高醫療官，先前公開慶賀陸軍成功將新冠病亡率控制在遠低于巴西總人口新冠病亡率的水平，曾被博索納羅譏諷。

但不管如何，此次事件已為明年大選蒙上陰霾。《金融時報》報道稱，鑒于博索納羅“反復無常的性情”，以及他曾對民主制度“公開蔑視”，一些分析人士已開始對2022年10月的選舉后會出現何種情況而表示擔憂。

巴西瓦加斯基金會（FGV）的一名分析人士也在《金融時報》的采訪中指出，博索納羅正在為明年總統選舉期間和之后的潛在麻煩埋下伏筆，這位美國前總統特朗普的“鐵桿粉絲”在選舉中失利會采取怎樣的舉動，是最令人擔心的。

疫情、經濟、政治……沖擊接踵而來

“本周的劇變令人擔心。”帕利亞里尼分析道，“除了已持續數月的公共衛生危機之外，巴西可能很快將面臨一場全面的政治崩潰。”

新冠疫情暴發以來，博索納羅本人也一直淡化疫情，巴西政府多次被批應對疫情不力。巴西目前是全球累計確診病例和死亡病例第二多的國家，近期疫情又大幅反彈，疫苗接種速度卻趨于緩慢。與此同時，巴西的經濟狀況也不容樂觀，盡管博索納羅一直抨擊防疫封鎖措施，力求支持巴西經濟，但該國的失業人數仍不斷攀升。

《紐約時報》報道稱，最近幾個月，巴西失業率上升到14%，超過博索納羅上任時的失業率——當時的巴西正面臨經濟危機，失業率為11.6%。而商界領袖也開始與博索納羅保持距離，“德國之聲”（DW）報道稱，包括巴西前央行行長在內的200多名高管此前發表了一封致政府的公開信，批評博索納羅政府對疫情的處理方式，并建議其改變做法。

此外，前總統盧拉的“卷土重來”也令博索納羅的地位受到挑戰。盧拉涉嫌貪腐的判決被推翻后，巴西社會各界反應強烈，盡管盧拉尚未表示明年是否會參選，但已有分析指出他是一位強大、受歡迎的候選人，有機會擊敗博索納羅。

2018年競選時，博索納羅曾將自己定位為一個“局外人”——沒有貪腐丑聞，與盧拉等傳統政治家不同。在當選后，站在權力中心的博索納羅，承諾將重振經濟和打擊腐敗，給予民眾的希望，但又在一次又一次的危險的言行中引發了巨大的憤怒。

此次政局變動亦是如此。《衛報》報道稱，在事件發生后，巴西反對派立即站出來呼吁罷免博索納羅，向國會提交彈劾請求，并稱要防止博索納羅“制造政變、獨裁主義的幻想”成為現實。

不過，也有分析人士和議員表示，鑒于2016年巴西時任總統羅塞夫被彈劾下臺后，對巴西政治造成極大的破壞和分裂，國會“幾乎”沒有興趣進行一場新彈劾。此外，目前國會兩院議長均為博索納羅的支持者，彈劾的難度也并不小。

“讓他在離開前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就好了。”美國智庫彼得森國際經濟研究所高級研究員莫妮卡·德波勒（Monica de Bolle）對《紐約時報》表示，國會中部分勢力強大的議員可能會通過孤立博索納羅來獲取讓步。

“讓博索納羅繼續留任，得到他們（議員）想要的東西，對他們來說最有利的。”德波勒表示，“明年他們可能就不會再管博索納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