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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餐館魚缸咋成了老外口口相傳的都市傳說？

2021-04-03 20:06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原創(chuàng) 渣渣郡那個NG

出品 | 虎嗅青年文化組

作者 | 渣渣郡

題圖 | 《黑衣人3》

本文首發(fā)于虎嗅青年文化公眾號“那個NG”（ID：huxiu4youth）。在這里，我們呈現(xiàn)當下年輕人的面貌、故事和態(tài)度。

編輯部是用香煙養(yǎng)出來的，每當寫不出字，虎嗅的編輯都會跑到陽臺吸食一只尼古丁，用健康為代價換取一些靈感。

前兩天，我跟桃PD在這里偶遇，他的一個見聞，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前兩年跟德國上學(xué)的時候，一位華人老哥哥帶著他去了慕尼黑南部的一家中餐館，館內(nèi)光線昏暗，最亮的光源是門口養(yǎng)著錦鯉的水族箱。

進屋之后，老大哥一邊吃著浸染著慕尼黑香腸味咕咾肉，一邊向他談著更多有關(guān)這件事的神秘細節(jié)：

“看見那鯉魚魚缸了嗎，那是跟華人黑幫有關(guān)系的證據(jù)。光看魚缸的大小，你就知道它就能看出黑幫行不行。”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當時，桃PD聽著覺得夸張，認為這種從魚缸生態(tài)解釋出來的隱秘社會秩序令人難以置信。

但要是把這個故事放在社交平臺上搜索，你就能清晰地感知到老外對中餐館擺魚缸這件事的迷惘與好奇。

圖片來源：Twitter

在他們眼中，評定一家中餐館是否正宗，不必懂廚子的刀工，也不用看原料的產(chǎn)地，只需要看看門口有沒有魚缸就好了。

圖片來源：Twitter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中餐館前那個通透的器皿就像是一道洞察東方文化的大門；在包裹了華人黑幫的故事之后，中餐館門口的魚缸成了與黑幫接頭的神秘暗號。

因此，一個老外在聽聞了無數(shù)傳說之后，便開始好奇起中餐館的魚缸到底是不是一家餐館與犯罪團伙納下的投名狀，而那些魚缸里的可愛小魚又到底是不是隱秘社會中繳納保護費的證據(jù)。

圖片來源：metafilter

這種詭異的疑問并不是憑空出現(xiàn)。在互聯(lián)網(wǎng)信息大海中捕撈之后，我發(fā)現(xiàn)這種詭異的魚缸傳說或許與德國下薩克森州首府漢堡南部小鎮(zhèn)錫騰森一樁殘酷的謀殺案有關(guān)。

2007年2月5日凌晨，一位47歲的男子像往常一樣開車來到錫騰森鎮(zhèn)的年余酒樓接妻子回家，可左等右等就是不見人出來。于是，他就進屋打算看看啥情況，結(jié)果一進屋發(fā)現(xiàn)包括老板夫婦在內(nèi)的7名亞裔員工倒在了血泊之中。

圖片來源：Welt

據(jù)德國之聲報道，當時的現(xiàn)場十分血腥，幾乎所有被害人都是捆綁后被槍射殺；唯一的幸存者，只有老板夫婦2歲的女兒——她的母親在臨死前用身體護住了她，她才得以幸免。

案件兇殘而血腥迅速登上了當時歐洲各大媒體的頭條，迅速掀起了一場全民探案熱潮。各路“專家”迅速從捆綁、射殺這一套屠殺手法中，將該案魯莽地解讀為亞裔黑幫對待不聽話者的警告。

當時的德國媒體把這起血案稱之為20年來的第一大案

圖片來源：DW

血漿、屠殺這種類好萊塢B級片元素，迅速引起了人們的興趣，讓這起案件迅速演變成一場西方世界對東方黑幫文化的獵奇之旅。

為了吸引眼球，各個媒體開始將這期案子的解讀重心向華人黑幫文化傾斜，開始大規(guī)模引用2003年《中國有組織跨境犯罪調(diào)查》的結(jié)論，將中餐館和黑幫非法交易結(jié)合在一起。

與此同時，各種關(guān)于中餐館門前魚缸的故事也開始傳得神乎其神。

德國《圖片報》當時采訪了一位在錫騰森鎮(zhèn)賣金魚的魚商，他聲稱年余酒樓的老板每年都從他這里買走20條金魚，他因此詢問他是否在交保護費，而老板“只是苦笑”。

這一采訪細節(jié)被《圖片報》解讀為魚缸與黑幫大有關(guān)系，開始繪聲繪色地描述從魚缸看保護費的種種細節(jié)，其中包括：

·魚缸大小顯示欠債多少。

·黑幫每星期都會強迫老板購買高價魚食，以此強迫老板上交保護費。

·判斷中餐館是不是被迫交保護費，只需要看餐館有沒有魚缸。

這些充滿黑色暴力的推斷聯(lián)想演化了一個流行的都市傳說，普通民眾開始瘋狂地跟著媒體一起追尋著慘案中故事的刺激點。在這個勢頭中，一些報道甚至直接給出了“華人黑幫正在顛覆整個德國”的聳動判斷，導(dǎo)致很多中餐館飽受非議，生意慘淡。

而這場由血腥慘案謠言引發(fā)出中餐館經(jīng)營寒冬的一切原因，只是因為中餐館門口都會放個魚缸。而它在東亞文化中，相比較“收保護費”更大的作用是聚財。

圖片來源：新浪新聞

都市傳說在流傳，人們在狂歡。沉浸式的獵奇，讓他們忽視了警方公布的幫派仇殺可能性小的推論，以及一些食物基本的邏輯——全世界很少有黑幫會因為保護費就把擠奶用的牛殺了。

錫騰森中餐館血案的結(jié)果印證了這一點，這起案件的四名越南籍兇手只是為了錢的臨時起意。

圖片來源：DW

盡管血案告破，但魚缸謠言的傳說卻沒有立即隱沒，而是繼續(xù)傳播；。時間久了，讓一些海外華人自己都相信了這個都市傳說的真實性。

如果拆解“有魚缸就是跟黑幫有聯(lián)系”的這個都市傳說，你會發(fā)現(xiàn)這幾乎是一個由對華人族群刻板印象拼接而成的縫合怪。其內(nèi)核跟英國小說家羅默在1913年《傅滿州的謎團》中塑造出的反派傅滿洲如出一轍。

傅滿州系列作品是西方黃禍論下的產(chǎn)物

先說中餐館，因為華人與西方迥異的飲食習(xí)慣，這里一直以來被譽為孕育歐美都市傳說的“沃土”。

從19世紀華人在舊金山組成華人社區(qū)開始，針對中餐館衛(wèi)生條件與飲食習(xí)慣的指摘就沒斷過，其謠言結(jié)構(gòu)基本都是：一個當?shù)厝巳ブ胁宛^吃到了異物（可能是貓骨、老鼠肉或者是人手指頭）然后就生了病，死掉。

這種偏見依舊被今天的電影暗含其中，比如像《黑衣人3》里的中餐館后廚，其實都是這種思維延續(xù)的產(chǎn)物。

這款游戲內(nèi)容包括了很多對中餐館的偏見，比如抓貓抓狗炒菜，甚至是殺人做人肉包子……

另外，對亞洲文化的陌生讓他們很難知道“風(fēng)水”與“聚財”的概念，更不用提鯉魚的含義了。而日本Yakuza的紋身文化傳播，也讓西方一些人先入為主地將鯉魚視作成了黑幫的ICON。

鯉魚和龍是最受東亞黑幫歡迎的紋身圖樣，在東亞紋身文化中，紋鯉魚有魚頭朝上招財，朝下保平安之說。

圖片來源：如龍

從嚴格的角度來說，都市傳說只是一種浪漫的說法，它們真正的稱呼應(yīng)該是謠言。而謠言之所以能夠大流行，正是因為它們迎合了創(chuàng)作者群體的偏見和期望。

事實上，不論是傅滿洲的形象和還是后來中餐館魚缸的都市傳說，這些離奇而荒誕的劇情都是移民潮時期對移民生活方式的誤解以及對移民族群不信任感下的產(chǎn)物。

自鴉片戰(zhàn)爭開啟第一波海外移民潮開始，一個個荒誕而詭異的都市傳說塑造出了西方民眾對華人的刻板印象，形成了歧視之源，試圖通過這種比較獲得集體自尊。

智者始終是個相對概念，謠言止于智者往往也不過是人們的一廂情愿，對于始終難以走出信息繭房的人類來說，相信會有能人帶他走出愚昧無疑從一個坑走進另一個坑。

而在今天，當我看見一個老外在跟另一個老外講解中餐館魚缸真正寓意的時候；我感受到了信息流通的脈搏，它正用輕微而堅定的力量敲擊著一塊塊禁錮思維的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