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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32歲,大專文憑,收入兩三千,想找一個二十來歲富家女孩”

△李繼延和他的金點子婚介公司。
3月中旬,較平日激增數(shù)十倍的咨詢電話,打爆了“金點子婚介”老板李繼延的辦公室,他一邊不厭其煩地向咨詢者表示“名額已滿”,一邊感慨流量的瘋狂。
電視劇《贅婿》的熱播,帶火了“贅婿之都”蕭山的相關話題,以“招贅”為主要業(yè)務的“金點子婚介”和李繼延,再次走到風暴中心。

李繼延和妻子孫紀梅又迎來了異常忙碌的一天。
金點子婚介公司屋里屋外擠滿了人,他們一邊忙前忙后招呼客人,一邊接聽來自全國各地的咨詢電話。
現(xiàn)場咨詢者絕大多數(shù)為男性,有的西裝革履,有的打扮前衛(wèi),有上班族,有私募操盤手、跆拳道教練,有人直言“不想努力了”,有人想要“強強聯(lián)合”……
李繼延對他們一律以“小哥”相稱,他認為這個詞更易拉進彼此的關系。

前來采訪的媒體太多,為保證日常工作,李繼延在門口貼出說明。
“小哥,我沒聽錯吧,年薪千萬還當上門女婿?”李繼延將信將疑地說。
電話那頭的咨詢者自稱海歸碩士、擁有家族企業(yè)、炒美股發(fā)財,入贅是為了“錦上添花”。
對方給李繼延發(fā)來一組截圖,顯示其戶頭有超過百萬美元的余額。李繼延臉上的疑惑依然沒有散去,他請對方準備好證件,到公司再面聊。

前來咨詢的大學生。
傍晚,一位小伙子喘著氣跑進了門。
他是一名大學生,在杭州某酒店實習,下班后來不及換衣服,在工服外套了件衛(wèi)衣,一路緊趕著過來。
還沒開始細談,李繼延就拒絕了他,“小伙子你太年輕了,畢業(yè)后再來吧”。
“我也是被愛情傷過,不然不會來這里”,年輕人還不甘心,試圖解釋。他說,自己為前女友花了幾萬塊,“還不是說分手就分手了,我算是看透了”。
“愛情,就是這么現(xiàn)實”,他表示,自己愿意接受現(xiàn)實。
像他這樣“求入贅”的大學生,在這里并不少見,“有的自稱被感情傷了心”,更多的是為了留在杭州,“現(xiàn)在一套房子幾百萬,入贅了房子就解決了,壓力不用那么大”。
“前幾天還有個大一學生加我微信呢”,李繼延說,對方早晚都給他發(fā)信息請安,讓李繼延夫婦吃好、休息好、保重身體,“說他未來的幸福就靠我們了”。

李繼延向前來咨詢的客人展示“名額已滿”的通知。
金點子婚介不是第一次出名了。
2004年,浙江當?shù)孛襟w《青年時報》刊登了《浙江蕭山盛行招贅婚俗》的報道,引起強烈反響,該報擬安排一次入贅報名者與“富家女”見面的活動,兩天內(nèi)就有近300名男士應征。
之后,新華社、中央電視臺、南方周末等媒體,對金點子婚介公司做過幾次報道,讓李繼延在業(yè)內(nèi)一時名聲大噪。
2021年,電視劇《贅婿》熱播之后,“蕭山贅婿”再成熱詞,微博話題閱讀數(shù)超過2700萬;短視頻平臺上,“蕭山丈母娘給贅婿準備車房”播放量超過1600萬次。
幾乎沒有懸念地,李繼延和金點子婚介又跟著火了一把。

黑色羽絨服、黃色T恤、用發(fā)蠟整理過的短發(fā)……32歲的曾梵清,拎著個褪色的塑料袋,走進了金點子婚介。
今年3月初,曾梵清在甘肅老家刷短視頻,被某網(wǎng)紅鼓吹得動了心,“蕭山贅婿供不應求”,“四十多歲的大叔都能找一個二十多歲的富家女”……曾梵清認為,三十出頭的自己有戲,于是來到了蕭山。
曾梵清在北京、橫店當了十年群眾演員,去年受疫情影響,活越來越少,收入也不穩(wěn)定。塑料袋里是他所有的行李,兩件衣服、一個充電器和一卷衛(wèi)生紙。這幾天,他在網(wǎng)吧過夜,15元包宿。
到金點子婚介前一天,他原本想買一套西裝,但因囊中羞澀,只在網(wǎng)上花29元買了雙皮鞋。

曾梵清徑直走進婚介所,不在乎他人的目光。
短暫的沉默過后,李繼延先開口了,職業(yè)、年齡、收入、學歷,每一位咨詢者都需要先回答這四個問題。
曾梵清今年32歲,工作不穩(wěn)定,收入兩三千元,大專學歷,李繼延認為他的條件并不樂觀。他直言,“女孩子對男方也是有要求的”。
當李繼延提出報名費為1.5萬元時,曾梵清有點吃驚,他反問道,“入贅不是應該收女方錢嗎?”
“我們這里男女雙方都要收費的,成不成功還不保證。我建議你還是先找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現(xiàn)在名額也滿了,你等四五個月后再來吧”。

曾梵清面有愁容,對結果很不滿意。
曾梵清從椅子上站起,沉默了半分鐘,才轉頭出門,失落寫在臉上。
對于入贅,曾梵清說自己“思想開放”,家里有個哥哥傳宗接代就夠了,只要日子過得好怎么都行,哪怕要看人臉色。
但李繼延的答復對他造成了不小的打擊,他準備在杭州找個銷售工作,先賺點錢,“入贅的事不會再想了”。
他剛說完,在樓道轉角遇見一位前來采訪的女記者,曾梵清主動搭話,夸女記者“你是仙女,看得我好心動”,并詢問對方是否前來招贅。
得到否定的答案后,曾梵清又提出加對方微信,以后慢慢聊。

蕭山女孩,真有那么“迫嫁”嗎?李繼延給出了另一個答案。
1998年出生的小娜,已經(jīng)接受了家人為其準備的多輪相親?!伴L得好的聊不來,聊得來的不好看,沒有一個稱心如意的”。
她從包里掏出身份證、戶口本復印件等材料,放在李繼延面前,直言自己是來“招婿”的。

錢塘江邊的一對男女。
“你來這里,家人知情嗎?”李繼延問。
小娜隨即向他大吐苦水,家里介紹的相親沒一次成功的,父母還嫌她太挑剔,“他們說讓我自己找一個試試,我就來了”。
小娜列了她的擇偶標準:工作穩(wěn)定,家在杭州或者附近,家里最好有兩兄弟,這樣入贅會比較穩(wěn)定,“不需要對方多有錢,主要是能看對眼,經(jīng)濟上我家可以支持。還有一個條件——最好今年內(nèi)能結婚”。
李繼延承諾,要幫小娜找一個帥哥。

蕭山一處鄉(xiāng)下宅院。
李繼延透露,蕭山女孩“迫嫁”的一大原因,是因為“符合條件的贅婿及婚后生育的孩子,能在征遷安置時得到相應的實惠”。
作為蕭山本地人,征遷安置這筆賬,李繼延算得很清楚,按目前兩三萬左右的可參考房價,入贅背后可能是幾百萬的利益。
幾乎沒有猶豫,小娜簽下了《服務協(xié)議》,交了1.5萬元會費,提交了身份證、戶口本、學位證等復印材料,笑著離去。
李繼延說,金點子婚介登記在冊的招贅女會員300多人,入贅男會員則只有100多人,“數(shù)量我們是有意控制的,這個比例成功率高,要找合適的,但又不能太挑”。
“年薪10萬,身高170,大專,工作穩(wěn)定,最好是公務員、醫(yī)生、工程師……”李繼延說,這是目前入贅男會員的基本門檻。
“做婚介工作,我們必須實際一點,不要浪費彼此時間”。

56歲的李繼延,回想起自己的感情往事,感慨“那時相親比現(xiàn)在簡單得多”。
23歲時,李繼延已相過幾個對象,但都不滿意,“后來想起好朋友有個妹妹不錯,在紡織廠上班,我就去找她了”。
那個女孩,就是李繼延現(xiàn)在的妻子孫紀梅,“我們在路邊小吃店吃了餛飩、鍋貼,我就給她表白了”。
孫紀梅覺得有些突然,但也沒拒絕,這事就算成了。
因為經(jīng)濟條件有限,兩人沒辦婚宴,選擇了旅行結婚,“就這樣成了一家人”。

李繼延拿起一名男士的資料,與一名女會員溝通見面事宜。
1998年,夫妻倆雙雙下崗。
因為之前多次幫朋友介紹對象成功,李繼延認為自己有做婚介的潛力,加上蕭山頗為盛行的招贅文化,讓他看到了機會,于是創(chuàng)辦了金點子婚介。
2001年左右,婚介生意開始走上正軌,孫紀梅也來給丈夫當了幫手。2005年之后,因為媒體多次報道,金點子婚介打出了名氣。
創(chuàng)業(yè)22年來,兩人促成了4000多樁婚事,其中,入贅的有1000多對。
李繼延個人認為,贅婿和女方家庭的關系更好相處,“婆媳問題,千年難題”,特別是遇到媽寶男,女孩子常遭遇尷尬處境,“而丈母娘與女婿的相處則更為簡單”。

李繼延寫的愛情兵法。
“入贅嘛,就是給人家當兒子,當受氣寶”,這是李繼延常聽到的一句話。
他對這些冷嘲熱諷很反感,“入贅的男孩里,有志氣、能干的多了,吃軟飯是對贅婿的偏見”。
“有能力、會做人的贅婿,一樣能在女方家庭掌握話語權”。
李繼延說,曾有一位老板來為女兒咨詢招贅的事,聊著聊著,老板說,自己其實也是個贅婿,原先老家經(jīng)濟不好,婚后靠妻子家庭支持辦了公司,生意越做越大,事業(yè)家庭順遂,也沒人再拿他入贅說事。
“后來,我?guī)退畠喉樌麪烤€,找到了對象,婚后生了兩個孩子,一個隨母姓,一個隨父姓”。

金點子門口的標語:打破千百(年)來男娶,女嫁的傳統(tǒng);掀起全國女娶,男嫁的新風尚。
至于網(wǎng)上稱蕭山為“贅婿之都”,李繼延也不否認,“蕭山經(jīng)濟發(fā)展快,富裕家庭多,宗族觀念強,招贅盛行也是情理之中”。
“房價也是一大原因”,金點子登記在冊的女會員中,家里有多套房的很常見,“最多的一位有8套房”,這也吸引了在杭州工作、家庭經(jīng)濟條件較差的男士青睞。
“當然,這些家庭財富都是老一輩勤勞節(jié)儉的積累”,李繼延說,入贅不等于啃老、坐享其成,而是給有能力的年輕人更多向上的機會。

凌先生為侄子的婚事前來咨詢。
周一下午,在蕭山做生意的凌先生來到金點子。
凌先生是杭州余杭人,有個30多歲未婚的外甥,他希望李繼延能幫其外甥介紹入贅。
凌先生說,他年輕時在老家,常見到蕭山人騎著自行車,后座用麻袋包著兩個甕,一路幾十公里,到山里鄉(xiāng)村賣梅干菜和榨菜。
他想讓外甥入贅蕭山,看中的正是“蕭山人淳樸、吃苦、勤勞、顧家”,“錢不錢無所謂,主要是兩人在一起能幸?!薄?/p>
送走凌先生,李繼延又接到兩個電話,第一個人在得知要收會員費后,反問道,“入贅不是該收女方錢嗎,不是說直接送豪車每個月給兩萬嗎?”
李繼延苦笑,“小伙子好好工作吧,別凈信那些亂七八糟的”。
第二個電話,來自一位四十多歲的離異男子,“孩子判給了前妻,我身上還有幾十萬的外債”。
李繼延問,這么多外債怎么辦?“以后都一家人了,肯定一起還呀”,對方說。
李繼延不愿再聊下去,“你把債還清了,再打電話過來吧”。
“真是什么人都有,天底下有這種掉餡餅的事情嗎?”掛斷電話,李繼延又搖起了頭。
(文中人物,除李繼延、孫紀梅外均為化名)
第3902期
原標題:《“我32歲,大專文憑,收入兩三千,想找一個二十來歲富家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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