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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前,最后一個自由的女人
作者:法比安·鮑曼
翻譯:劉冰,王禾千,黃子卓
校對:pneusq,劉冰,Zhangshan
排版:Zhangshan
審稿:Xavier
圖片來自網絡,侵刪
本文僅用于交流學習,嚴禁任何商業用途

《人類大浩劫》
La dernière femme libre
最后一個自由的女人
Figures stylistiques de la contagion réaliste
寫實疫病影像中的人物形象
Fabien Baumann
法比安·鮑曼
對于既不選擇重現中世紀鼠疫的慘狀也不拐向荒誕與超現實主義的以病毒為主題的寫實電影來說,帶給人感官恐懼的內臟與膿包便不再適用。因為在現實世界中,一株致病菌小到肉眼不可見。那么,這樣的電影要怎樣拍?
在其1950年講述肺鼠疫的電影 ? 圍殲街頭 ? 中,伊利亞·卡贊首次運用了這種看似矛盾重重的手法:廣角拍攝。在 《卡贊談卡贊 》 一書中,這位電影導演告訴米歇爾·西門特他拍攝這部電影的靈感來源于約翰·福特1939年 《少年林肯》 中謀殺案的場面:“我們聽到了一聲槍響,然后從很遠的地方我們看到升起一縷煙。”

《少年林肯》
換一種說法,我們全都看到了卻也什么都沒看到。在 ? 圍殲街頭 ? 中,一位法醫在顯微鏡中甄別到了病菌,但導演也僅讓他用一句臺詞來告知這個發現,“ 這是一個細菌培養皿” 然而我們沒有看到任何東西。
從這時起,我們充滿焦慮的瞳孔便開始尋找這個看不到的病菌在潮濕的新奧爾良的室內戶外各種生命體中傳播的跡象了。同時,各種隨機性事件也不停地在這個鏡頭中出現,來攪亂觀眾的心緒:一個漂亮女人穿過警察局消失了,一個被留在那里的兇神惡煞的流浪漢,一個殺人犯的把玩手中的雨傘但他并不會用到它。

《圍殲街頭》
這是部令人焦灼的電影,卡贊用各種有可能促使病菌傳播開來的配角將其填滿:一間應征辦公室中海員們都手插著兜,那些酒吧的柜臺前人貼人,一艘船的甲板上有潛在危險的水手們擠在一起。多么邋遢的一群人!為了呈現這些人的形象,制作團隊曾經大力搜尋生活在路易安娜州的底層貧民。他們的皺紋,他們的喉結,他們長著疙瘩的鼻子,不論是男是女,這些都征兆將有可能威脅所有居民生命安全的麻風病的發生。另外,他們都一個挨一個,距離太近。(誒呀,社交距離呢?)
自從紙牌游戲中劉易斯·查爾斯(高爾察克)和湯米·庫克(波爾迪)面對面唾沫四濺地聊天傳染就開始了。
在衛生狀況懸而未定的情況下,一些想法和猜忌便暗自傳播開來。首先,男性的荒淫是有罪的。杰克·帕蘭斯(布萊克)身邊圍繞著一些同性戀,他帶領著這些熱情但窮困潦倒的伙伴,還歡迎一個蓬頭垢面的小新人加入這個團體,或者他在一張快散架的床上擁抱波爾迪。布萊克,波爾迪和費奇(胖胖的澤羅·莫斯苔)總是處于失控邊緣。他們會接吻嗎?不會,因為卡贊還為他們準備了另一種命運:在最后一個橋段中,瘟疫鼠將他們感染。

《圍殲街頭》
帕蘭斯和莫斯苔潛入糖廠的儲藏室,在潮濕的浮橋下爬行……帕蘭斯發揮了自己的特技,緊緊懸掛在纜繩上,試圖將希望寄托于碼頭上的一艘貨船。一個簡單的防蟲裝置帶給他微弱的逃生希望。
《人間大浩劫》(1971),一部淡出人世的媚俗科幻片。導演羅伯特·懷斯(Robert Wise)運用解體和分割的創新蒙太奇手法,增強了廣角鏡頭的效果(一個俯視鏡頭中,新墨西哥州的一個小村莊,街道上遍布尸體……)。前面兩人死于突發傳染病,但觀眾沒有看到這一幕。大量插入的分鏡頭展現了士兵們驚恐地聽著廣播的畫面,觀眾才得知這個噩耗。當然,這個手法并不新鮮。《公民凱恩》的剪輯師懷斯(Wise)回憶說,他的老朋友奧森(Orson)用也是利用廣播在《世界大戰》中散播恐懼。

《人間大浩劫》
但是《人間大浩劫》在兩名科學家進入美國衛星墜落過的村莊的場景中進一步運用分割鏡頭來加劇焦慮。在分屏中,死者有時會出現,似乎是在強調跳動的生命與這些突如其來的死亡之間并沒有可理解的聯系,鏡頭捕捉到的是一個個不連續的、靜止的、迷離美的畫面:兩個玩球的孩子,一個郵遞員和他的郵差包,一個胖胖的小女孩和她的洋娃娃,一個老婦人伸個懶腰,旁邊是她采購的物品,一個赤身裸體的嬉皮士......

《人間大浩劫》
為了解決地外病毒的謎團,就必須打破這種難以理解的分裂。唉,懷斯選擇了一種做作的解決方案。專家們在他們避難的無菌地下基地中使用顯微鏡。首先,電子顯微鏡讓想像力大放異彩:一粒星際沙子,放大數千倍后,變得千奇百怪。潛伏的野獸?尖叫的臉?但是鏡頭再次放大后,我們可以看到一片綠色的苔蘚。啊,原來是這樣:就是這么微小的一片綠色苔蘚,殺死了淳樸的人們。其實這部電影就這么提前一小時就結束了,因此懷斯只好用一種普通的核威脅代替了病毒的危險。
在《瘟疫》(1987)中,拉斯·馮·提爾(Lars von Trier)又進行了創新,蒙太奇影響的是敘事本身。在故事的第二層:兩位編劇決定在五天之內寫出一部關于流行病的電影,而現實生活中的流行病已在丹麥蔓延開來,一個陌生的旁白說這是“一個離奇的巧合”。

《瘟疫》
提爾(Trier)用16毫米黑白膠片拍這兩個愚蠢的編劇,這兩個人一邊喝啤酒一邊在打字機上打出三行字,用35毫米黑白膠片放映所謂拉斯式幻想電影,用唐懷瑟(Tannbauser)的雄偉歌劇作開場背景樂。故事漸漸具有感染力:一塊松露,一些腺性瘤,一具尸體的性器官,從一個畫面到另一個畫面,石桿滑落……通過遇到的人物,其他流行病又滲透進來:中世紀發生在托斯卡納的瘟疫,戰爭期間科隆的磷彈轟炸......然而,整場電影下來,拉斯·馮·提爾小聰明玩過頭了,以致讓觀眾只能把《瘟疫》看成是一場風格上的演習,而看不到其它東西。
但當兩條敘事線和兩個視覺效果交織在一起時,歇斯底里的尖銳叫聲伴隨著豪情奔放的瓦格納音樂,致命的皮膚病爆發,最后的這個場景達到了頂峰。
瑣碎的細節我就不再贅述了,但通過這樣一種無意識的虛構,借助想象的蠻荒之力用一幕幕對病毒機械性地極速傳播(而非人們面對疫病的恐懼)的刻畫,馮提爾對疫病影像的貢獻仍然可圈可點。

《傳染病》
說到這種風格的電影,史蒂文·索德伯格導演的《傳染病》(2011)就以對生態共識的解讀為結尾大獲成功:亂砍濫伐打破了時下僅存的達爾文主義者們眼中他們賴以生存的“生態平衡”。
所幸的是本片背后并非說教式的陳詞濫調,那導致如此可怕的世界性災難的根本原因是什么呢?索德伯格一字不差地復述了片頭金發女人接到電話當作對這個問題的回答,“我是約翰·尼爾,我們在旅館春宵一夜然后你卻不辭而別……”:影片中虛構疫病的萬惡之源,其實是格溫妮絲·帕特洛(Gwyneth Paltrow)飾演的這個笑意盈盈的金發女郎所犯的紅杏出墻之罪。
導演卡贊(Kazan)已經在《圍殲街頭》中有過此類描繪:公共衛生局的里德醫生(理查德·威德馬克Richard Widmark飾)就被在酒吧找他攀談的年輕金發女郎“帶入歧途”… 影片第一個在其家中拍攝的鏡頭就交代過他已婚育有一子,并揭露了醫生與同為金發的夫人(芭芭拉·貝爾·戈迪斯Barbara Bel Geddes飾)間不乏摩擦的復雜關系。這位年輕的金發女郎此刻正將里德醫生誘到離酒吧不遠的船上,但不能說她是里德夫人的情敵,她只是里德夫人的縮影,是還沒有成為丈夫和孩子的“保姆”的年輕貌美版里德夫人。一絲絲偷情的暗流涌動著,或許是因為鼠疫,每個男人都擁有了重新開始人生的自由。

《圍殲街頭》
而在里德醫生下班回家見到妻子的這一幕中,卡贊利用人物對傳染病的恐懼側面凸顯了里德夫婦間的距離。芭芭拉·貝爾·戈迪斯飾演的里德夫人和理查德·威德馬克飾演的里德醫生為了避免交叉傳染,無法像片頭我們看到的那樣相互依偎,兩人間的氣氛一度緊張起來。然而正是因為兩人相隔的距離,使他們彼此用更加成熟的眼光看待對方。這個寧靜的深夜他們在陽臺上推心置腹地談了許久,生死的考驗反而讓他們找到了繼續相愛的理由。
在《傳染病》中人物的動線要順暢利落很多,直截了當沒有任何曲折。通奸之人(金發女郎)攜其邪念當受懲戒,當尸檢報告連同她出差時紅杏出墻的行蹤曝光于眾之時,我們可以確信被傳染疫病就是對她的懲罰。
導演索德伯格安排這一段妒怨丈夫的故事背后,當然還有其它發人深省的原因,這里穿插了一段關于禽流感病毒的閃回鏡頭:零號病人將禽流感病毒傳播給了餐廳侍應領班,然后他們又攜帶著病毒頻繁乘飛機出行而將病毒傳播到世界各地。通過在香港,明尼阿波利斯(美國明尼蘇達州最大的城市)和倫敦等地的全球化取景及剪輯,我們得以了解病毒是如何傳播擴散的。

《傳染病》
絡繹的鏡頭標示了病毒在人群中飛速傳染,其來勢之迅猛讓凱特·溫斯萊特 (Kate Winslet) 飾演的流行病研究員為了減少病毒的傳播,僅僅背著一個背包就倉促奔走在抗疫一線,但她卻疏漏了這些特寫鏡頭背后潛藏的傳染風險:病毒停留在了機場吧臺盛花生的小碗上,公交車的金屬扶桿上,還有被不注意衛生時常咳嗽的酒保擦洗的玻璃杯上等等地方……
不知道你們有沒有發現,凱特·溫斯萊特飾演的研究員同另外兩名抗擊疫病的女科學家一樣(由瑪麗昂·歌迪亞和詹妮弗·艾莉分飾),她們都沒有私人生活。好萊塢的災難片一般都喜歡給人物設置一個美滿的家庭,特別是讓女性角色擁有一個或幾個品學兼優的孩子,還有一條溫順的寵物狗。

《傳染病》
但《傳染病》這部片子跟這些一點關系都沒有,片中甚至都不存在正常的兩性關系。依然,由于金發妻子的不忠患疫暴斃,美國疾控中心主任(Laurence Fishburne飾)不得不將她的不齒行徑公之于眾,從而揭露了這種新型病毒的隱秘發展。至于片中那個身懷六甲的女記者,她的丈夫又去哪了呢?

《傳染病》
當鏡頭轉向裘德·洛(Jude Law)飾演的一個自媒體博主時,女記者卻意外身亡了。自此在這片被不忠潔腐蝕的土地上,所有肢體接觸都成了禁忌,連一個簡單的擁抱都不容姑息。所以片中依然可以正常融洽相處的就僅剩馬特·達蒙(Matt Damon)飾演的丈夫托馬斯與他正值青春期的女兒……還有詹妮弗·艾莉(Jennifer Ehle)飾演的年輕醫生艾麗與她臥病的父親。
在這個被封鎖,被控制,失去其特征的世界,格溫妮絲·帕特羅將化身為最后一道光亮。因為,仔細去看,她和她的微胖的美國丈夫有什么樣的未來呢?索德伯格將他們刻入不同的世界與背景裝飾中:給貝絲的畫面是耀眼的紅色與金色;給丈夫的,是暗藍色;貝絲在旅行移動,而丈夫被隔離家中。
相信我,她欺騙他是有理由的!所以不要把 ? 傳染病 ? 看作是一部厭惡女性的電影,和1989年的《性,謊言和錄像帶》把性愛場面留在鏡頭之外一樣,索德伯格也將貝絲和神秘的前男友約翰在酒店房間的曖昧場景留在了鏡頭之外,盡管導演一直讓觀眾出于上帝視角。導演在這里保留了一份羞恥心,一塊遮羞布?;蛟S一個消失不見的夢?

《傳染病》
當世界衛生組織的流行病學家(歌迪亞飾)看在感染病源頭澳門賭場監控的錄像帶,那不是一臺悲哀的固定式監控:而是一臺拿在手里的有觸感的靈活的相機,它陪伴著年輕有活力的大膽的貝絲經歷著她生活中的變化與歡快時光。貝絲將會是世界末日前的最后一個自由女人。她是一個投影,一份遺憾。
在未來,或是現在,愛的自由,偏離軌道的自由,逃脫的自由甚至毀滅的自由,如果你們喜歡,都是存在于科幻片中罷了。
FIN
原標題:《末日前,最后一個自由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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