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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叔,我們會再見
原創 毒Sir Sir電影
23日,香港演員廖啟智被報道患胃癌,宣布“無限期停工”。
港片迷和TVB迷都為這個綠葉戲骨揪心,因為消息聽上去實在不太樂觀。
但誰也沒料到噩耗會來得這么快。
2021年3月28日晚8時32分,廖啟智因胃癌去世,享年66歲。
你一定不止一次在電影里看過他。
但未必好好了解過這個熟悉的面孔。
一句話形容,廖啟智可能是香港電影最接近掃地僧的存在。
01
關于廖啟智,我們知道的是——
智障底層。

△ 《籠民》
潦倒顛王。

△ 《線人》
幫會分子。

△ 《無間道2》
奸猾狀師。

△ 《律政強人》
死了都要選的野心家。

△ 《選戰》
論獎項,金像獎九提二中,最佳男配。
論口碑,導演杜琪峰,這位著名的臟話炮筒也一口贊譽:“戲好人好的他,是香港電影人的楷模。”
作為演員,他,了不起。
然而,依廖啟智自己,他想讓我們知道的是——
那些多余的,他并不想讓我們知道。
這是他的微博。
未加V認證,粉絲七千,發博兩條。
一條感謝大家關注。
一條感謝提名金像獎。


這是他的常態。
來廣州拍戲,打公交車到劇組。
被問到,他講,“我覺得很平常的一件事。出了火車站,打不到車,就想坐公交車也沒問題。當時是晚上,公交車也不是太擠,我就坐了。”
在自家小區,時常樓下買菜。
同住一小區的油管網友爆料,為人“友善謙虛,但心情好像不太好”。

這是他的拒絕曝光。
記者問他生日是否難熬,因為與最小的兒子忌日僅隔兩天。
他指出網傳生日錯了。
記者試圖問出真實日期,他識破大笑,一個勁搖頭——
“不會刻意澄清,亦不需要。”


甚至于,劇照流傳到網上,被造謠窮困潦倒。
他也沉住氣一言不發。
辟謠?
直到經紀公司看不下去,才出面替他聲明。


在他,做一個好演員,似乎并沒有什么了不起。
一切就像他跟霍建華說的。
怎么做一個好演員?
“你把人做好就可以了,你做個正常人。”

02
把廖啟智的履歷按時間線展開,不像是明星,倒更像個普通人老老實實打好一份工。
1954年,廖啟智出生。
1979年,25歲的廖啟智進入無線培訓班。
1980年,以《上海灘》出道,給周潤發版許文強作配。

期間龍套無數。
1993年重新回到大眾視野,直接憑配角戲份問鼎金像獎。
《籠民》。

2003年,最小的兒子諾諾被診斷出白血病。
2006年,諾諾離世。
這三年間,他陪伴病榻,悉心照料,恨不能滿足諾諾的每一個愿望。
廖啟智承擔痛苦,消化痛苦,他沒有讓自己被擊倒。
他的作品依然在產出。
廖啟智演的是配角,但幾乎沒有渙散的敗筆。
他的表演首先是準確。
同樣是警察。
《殺破狼》中,他用頻繁細碎的肢體語言突出一個“躁”。

《警戒線》就用步步緊逼的眼神強調一個“忠”。

父,是“慈”。

師,“嚴”。

但準確,只是表演的第一層。
今天,導演林超賢得知廖啟智離世,發文回憶《線人》結局一幕。
當時,廖飾演一位被仇家斬至精神失常的線人。最后一場,拍他到廟街歌廳看歌女唱歌,因為他精神失常,他聽著聽著,會誤當那歌女就是前妻。

林超賢原話是:
智叔的演出令我們全場都呆住了。他是哭著演,但其實是邊呆邊哭邊笑,三個情緒打亂來做,笑時溫馨、哭時悲愴、呆時孤寂,一個鏡頭直落,一首《每當變幻時》的時間,一次過反復互演三個情緒,每個情緒都入木三分。我們看著mon(監視器),拜服了。

之后他問廖,為何會想到這樣演?
廖的回答是,他拍攝前一天看了一部紀錄片,介紹人被批斗至精神失常的狀況,其中一位,就是那樣邊呆邊哭邊笑。
但林超賢顯然看到了更深的一層。
他寫道:
要演出這種情緒戲,一定要動用自己內心最深的傷痛,不介意把心底里的最痛最痛拿出來演一場戲,這就是專業。智叔就是這樣的一位演員。智叔,我們會很懷念你的,請安息吧。
這段話,Sir初看完只覺意有所指。
后面聽廖第二次金像獎的獲獎感言,更覺有幾處意味深長。
比如,他一上臺,呼喚諾諾的名字——雖然他身故已久。
再比如,他又提諾諾,“雖然今天你不在我的身邊,但這個獎杯有你的一份。”
Sir真想解密,廖啟智表演的深層密碼。
03
其實我們稍微冷眼看待這個世界的話,便覺“離開”這件事,無異于明星演藝生涯的最后一重大考驗。
人們會以什么樣子記住他呢——
生前如何聲光錦簇,看客只會在記憶深處快速提純,落成最直白的一句判言。
放在張國榮身上,是中國影視藝術史上單辟的一章。
在吳孟達,是香港電影中歡辛盡寓的一個側影。
在廖啟智,這個答案被統一到極簡。
今天他的微博碼起千層高樓,影迷異口同聲喊“三叔”。
自從《無間道》,我一直稱呼您三叔

自然,廖啟智表演的高光時刻其實有許多。
然而三叔,無疑是最具代表性的,沒有之一。
首先,它生長在無間道江湖人物圖譜里,是香港電影在時代風云際會中的一片耀眼光斑。
其次,它可稱以演員一己之功拔升美學的經典一例。
最后,在這個角色的演繹中,它貢獻了作為演員,廖啟智之所以為廖啟智的終極理由。
這也是演員廖啟智最令人心疼之處。
要說清楚這個話題,Sir沒有選擇,必須把這件事情扒個清楚。
廖啟智的幼子諾諾的早夭。
在葬禮上,廖啟智和妻子分享了他們與諾諾這幾年來的回憶,以及諾諾離開時的經歷。
最后對兒子許諾——
諾諾,我們再見。

他選擇堅強,選擇信仰。
可是作為一個父親,他心中的痛苦沒有那么容易停止。
Facebook上一則推文披露,他“曾反復去念,是不是我做錯了什么,害諾諾生這個病呢。”
甚至懷疑是自己買的修天臺的膠漆釋放了有毒物質。(有害氣體如甲醛可致白血病)

廖啟智是信教的。
如此大的罪孽,他卻自己背上。那煎熬,難以想象。
據霍建華透露,2010年和廖啟智合作《怪俠一枝梅》期間,常見他早早來到片場,化妝時就聽一個隨身聽。
問后才知,里面播放的是諾諾生前唱的詩歌。
此時,諾諾去世已經三年。


又一次采訪,記者問到諾諾。
廖坦然答,每日都會在心里和他聊天。
聊什么呢?他的所見所聞,或他倆之間的默契事。
他強調,“這很正常。”

此時,諾諾走了已經十年。
然而這枚看似奇情的楔子,或許將告訴我們,廖啟智究竟是一位怎樣的演員。
說回三叔和口琴。
這段戲,倪家在清理門戶。車前燈照亮的有限視野里,鐵鍬上下,鐵與土石相撞,沙沙聲中,傳遞一個關于活埋的恐怖命題。
此時傳來口琴一陣,空谷足音——
《友誼地久天長》。
謀殺與友誼。
緊張與悠揚。
黑與光。
一切元素暗合中國古老的陰陽美學。
關于這段經典的由來,與其說是,一陣突發奇想——
“劇組在忙,然后大家聽到口琴聲,正奇怪的時候,廖啟智走向兩個導演,淡淡地說,我想吹口琴。劉偉強和麥兆輝就覺得很茫然,然后問他是什么意思。可是他也不解釋,就又去旁邊吹口琴。”
倒不如說,廖啟智調取了他和兒子的共同記憶。
這支口琴曲是他在諾諾病床前陪伴的時候,對著簡譜一點點學下來的。
這些事,竟可以用來反哺演戲。

這正是廖啟智令人心疼之處。
稍微有點生活經歷后,我們懂得,遭受巨大的創傷后,作為一種本能,人會傾向于沿著情感的邊界壘起高墻,將自己封閉,來保護自己。
大銀幕上,王家衛的電影世界里,個個自閉大師。
現實中,也不乏頂流女星在網暴后自言“我早已戒掉了情緒”。
廖啟智踩碎了這種自我保護的本能。
他把傷口,一遍遍舔舐、撕開、舔舐、撕開,他放任自己沉溺疼痛,疼痛竟成為表演最深沉的部分。
更絕的是,這份獨家記憶,甚至可以分享。
就是今天,他去世的消息傳開,編劇莊梅巖這樣回憶廖。
合作《野豬》時,廖搭檔的林嘉欣飾演一位喪子的母親。
林嘉欣在揣摩這種心情時,廖竟然走過去,以自己的親身經歷啟發林。

這個演員,對自己狠心至此。
當他表演,不惜自捅傷疤、血肉模糊,給自己制造一場屠行。
他從未放開諾諾,諾諾也從未真的離開。
如今再溫故他的第二場金像獎獲獎感言,Sir才真正聽懂。
當時他熱淚向天:
“雖然今天你(諾諾)不在我的身邊,但這個獎杯有你的一份。”

每一分的廖啟智都在戲作里。
Sir盼望著,在廖啟智作品里與他再次重逢。
本文圖片來自網絡
編輯助理:頤和園的馬達、請叫我的全名達聞西
原標題:《智叔,我們會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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