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三星堆遺址的重大考古發現引起了廣大網友的關注。

三星堆新出土的黃金面具

銅縱目面具

詭譎的面具像和雕塑，讓三星堆文明帶上了更為奇麗和神秘的色彩。

青銅面具凸出的雙眼、碩大的嘴巴和招風耳，甚至令不少人懷疑三星堆文明是來自外星。

三星堆文明為何獨具“異域風情”？楊照在看理想節目《重述中國通史》中，分享了他的看法。

講述 | 楊照

來源 | （文字經刪減編輯）

01.

為什么三星堆文明像是來自外星？

對于三星堆的考古新發現，很多人覺得這些出土的物件太奇怪了，諸如黃金面具、青銅器等等，好像是外星人所創。

三星堆文明當然不是來自外星，但這種直覺，也還是有深入討論的價值。

因為這種直覺直接反映出，三星堆與我們所理解、想象的中國古文化存在很大的差別。

這種差別并不難解釋，其中一種說法，是因為三星堆文化，處于所謂China proper以外。（注：China proper“中國核心區域”，是西方世界對由漢族人口大量聚居、漢文化占統治地位的中國核心地帶的稱呼）

為什么要特別用英文說？因為在中文里，我們沒有現成的一種類似的指涉詞語。China proper，指的是古中國主要文化的地理范圍。

China proper的訂定，絕對不是依據什么樣的朝代、有什么樣的疆域，不是靠政治的力量，而是根據這個區域里的一些文化現象。并且，這些文化現象與后來一路傳留下來的中國文化特色有一種密切的關系。

“China proper”的概念沒有明確的疆界，但就是在這塊領域中，誕生了中國文化的主要的內容。

從新石器時代到青銅器時代，China proper指的都是黃土高原黃河流域到長江北岸這塊區域，絕大部分后來流傳下來，有重大影響的文明的因素都來自這個區域。

然而，四川盆地當時不在其中，當然地廣東、廣西也不在其中。

西周封建最早分封的地圖上并沒有四川，一直要到戰國時期，四川才進入了我們所意識到的周文化的“中國”的范圍。

而到了漢朝，延續著秦定都在關中地區，這時候才往南，對四川盆地進行了大幅的開發。

02.

三星堆的“異域風情”從哪里來？

所以，早在3000年前，三星堆并不在中國文明的文明圈內，三星堆的文化很可能是一種獨特的區域性文化。

等到China proper這塊區域的文明定型，再透過中心區域擴張，把這一份文化帶進到四川的時候，三星堆文明或許已經消失，又或是跟后來進入到四川的中國文明互動、融合在了一起。

這是最簡單的解釋，也較符合我所采用的考古史觀——“滿天星斗說”。

從公元前5000年到公元前2000年左右，這塊區域有很多小的部落、小的文化獨立進入新石器時代，甚至在其中發現了青銅、青銅制造技術。

它們彼此之間緩慢地接觸、互動，彼此在互動學習中產生了范圍比較廣的文化，比如仰韶文化、龍山文化，乃至于出現了夏商周這類有政治共主的文明。

這是一個由異質的文化經過互動、學習而逐漸混同的過程。

銅人頭像

然而，三星堆以及其它許多不在這個范圍內的文明最重要的特色，是它們沒有參與這個漫長的混同過程，于是它們就被遺忘了，沒有進入到古代中國的文明之中。

所以幾千年之后，當出土的文物重新出現在我們的眼前時，我們會感到神奇，因為這些文物看起來是那么特別，甚至奇怪。

當然，這個解釋并不是唯一的原因。一直以來，都有另一個根深蒂固的觀點，認為中國的文明是從中央往四周、往外放射的。

如果用這種方法來看中國文明，就容易想當然地把三星堆看作是中國文明擴張到成都，擴張到四川盆地南部的一個證明。

如果要從這個視角來看，就一定要去探索三星堆文化和商朝、商文化之間的關系。

而這在推論上是非常危險的，因為它會讓我們帶著既定的視角去看類似的東西。

比如，只要看到青銅器有類似的紋飾，不管它們在制造方式上有多大的差異，甚至不管這個青銅器在兩個不一樣的文化當中可能存在的不同用途和意義，就直接把它當作是受到了商文化的影響。

這種思考、推論的方式，到現在還有人主張。比如，有人認為，因為馬家窯文化最早出現青銅，所以商朝、商文化的青銅器它的起源來自于馬家窯文化。

有人也用這種方式繼續支持最古老的安特生（瑞典地質學家、考古學家）所講的“中國文明西來說”：馬家窯文化在西邊，先有了青銅，然后再把青銅傳給了商，我們看西邊先有青銅，東方接著才有青銅，所以這個文明是從西邊往東邊走。

但是在整理大量的考古遺跡之后，這個推論便不再容易站得住腳。

為什么商人不能自己獨立發明如何鑄造青銅器？為什么馬家窯文化比較早有青銅器，就認定在東方的商人是跟西方的馬家窯文化學會了青銅鑄造呢？這中間的因果連接缺乏任何其它的證據。

03.

未來，還有更多的可能

所以，對于這兩種不一樣的文明歷史觀點，在我看來，“多元互動形成說”比“中央散布說”要來得合理。所謂來得合理，意味著它比較不勉強、比較可信。

如果把三星堆文化放在“多元互動形成說”里看，它就是蜀地非常獨特的一種新石器文化——它從新石器發展到青銅，并且在這個過程中發明、發現了打造金箔的特殊方式。

金面銅人頭像

我們不必去勉強建立它們和中原文明的關系，既不必斷定三星堆一定是受到商文化的影響，也不必倒過來，用時間的關系來判斷三星堆如何影響商朝。

獨立發展的文化在地理空間和時代上相差這么遠的情況下，是很難互動，很難彼此互相學習、影響的。

而歷史學就是在這種不一樣的假設當中，逐漸被討論，逐漸地趨近真相的。

我們趨近真相的方式就是要大家冷靜思考最合理的解釋說法，從考古資料中一步一步整理出相對合理的解釋，同時也要開放，讓更多未來可能的發現可以被擺放進來。

本文整理編輯自看理想App音頻節目，由楊照主講的《重述中國通史》。內容有刪減，完整內容可至看理想App內收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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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四川廣漢三星堆博物館

原標題：《為什么三星堆文明像是來自外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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