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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偷東西、暴露隱私……西安媽媽潛入城中村,做了一件大膽的事
女性藝術家是一條一直關注的群體。其中,有一群年輕人正在嶄露頭角,她們以敏銳的洞察和新穎的手法,進行創作與表達。一條參與到這些青年藝術家的創作現場,走入他們的生活現實,共同發出新一代藝術創作者的聲音。
80后西安媽媽畢業于中央美院實驗藝術專業,
在城中村現場創作社會性藝術已有5年。

《人群之上》2020年

《租賃一平方米》2020年
王瑩對于中國城市化,
及從農村來到城市的外來打工者的關注,
來源于她的成長經歷。
2005年,她出生的村莊發展為了城中村,
她的家也變成了幾十戶外來打工人的暫居地。
與這群人朝夕相處,
她天然地就想去表達他們所面臨的困境。
在握手樓的出租屋內,
她從窗戶射了一箭到對面;
在陌生人的家中,她租下1m?2;,24小時監視;
在菜市場里,她用氣球放飛一片蓮藕……

王瑩在吉祥村,西安有名的城中村
“戲劇性也好,可笑也好,
我想讓更多人看到這個社會現場
最真實、殘酷的一面?!?/p>
1月底,一條到西安吉祥村,
王瑩近期主要的創作現場,一探究竟。
撰文 朱玉茹 責編 陳子文


王瑩
作為藝術家,王瑩常用的創作手法非常特別。不是一幅畫、一件裝置、一段影像,而是一個“事件”——介入社會現場,通過民眾的參與,來完成一件很具體的事情,并把過程記錄下來。這樣的形式在國內還較少被關注。
第一次了解到王瑩的作品時,我們驚嘆于她作品看似“粗糙”的畫面背后,那份舉重若輕的智慧,和沉甸甸的現實。

《人群之上》2020年
《人群之上》里,前一秒剛看到住客站在窗邊,后一秒一支箭就對著射了過去——誠如城中村底層的生存現實,令人膽戰心驚。

《租賃一平方米》2020年
《租賃一平方米》里,小小的1m?2;,在她巧妙的設置下,變成一塊不可觸碰的“禁區”,扎入參與者原本就十分局促的生存空間,試探著人的底線。

《放飛》2020年
《放飛》中,菜場里一個個最平凡的食材,乘著紅色氣球飛出城中村,在廣闊的天空中遨游,就像是一絲詩意的希望。
師從邱志杰,王瑩去年才剛剛從中央美院實驗藝術專業研究生畢業。但她獨特的創作已經吸引了眾多圈內外的關注與討論,并讓她拿下2020年萊儷青年藝術獎。
“有多少個藝術家是從城中村里面成長起來的?我會覺得我有這樣的一份責任感。在這個社會現場我看到、感受到了什么,就要去表達什么?!?/p>
以下是王瑩的自述。




《人群之上》2020年

2020年3月,我在吉祥村,西安有名的城中村。街道兩邊的樓房大概只有5米的間距,里面都是一間間廉價、狹小的出租屋。
我租了其中一間,從窗戶射了一箭到對面。那間房里是有人居住的。
《人群之上》是我一系列創作于城中村的作品之一。我很關注中國的城市化,關心從農村來到城市的那些外來打工者的生活困境,這是我的成長經歷帶給我的。


2020年,王瑩在出生的村莊拆遷后給原著村民拍的合影
我出生的村莊在西安市北三環,2005年隨著城市的發展變為了城中村。
每家每戶都拆掉了原來的老房子,建起了6層的小樓,隔出幾十個小房間,出租給在周邊打工的外來人口。原本只有2000多人的村子一下涌入了2、3萬人。
家里不斷有陌生人上上下下,會有各種各樣的所見所聞:拖欠工資、小孩子入學的問題、受傷之后得不到賠償……

城中村里的人
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在村里看見一個工人去6樓頂上卸燈箱,報酬可能也就100、200塊,沒有任何的防護措施。半個小時后從新聞上看到他摔下來摔死了,才20多歲,剛來西安三天。
你說這樣一條人命誰會去負責?
他們就像是飄零在這個城市中一樣,不知道會飄去哪里。我就很天然地想去表達我看到的、了解到的這些東西。

王瑩繪畫作品《泥土與句子》
我本科是西安美院油畫系的,所以最開始是通過繪畫來表達,但是總覺得難以淋漓盡致地說清楚我的感受和思考。
后來很偶然地去看了中央美術學院實驗藝術系成立10年的展覽,才知道原來還有那么多其他的表現形式,是關于社會現場的。我當時就很喜歡這個專業。

城中村兩邊的樓房因為離得近被稱為握手樓
正式開始在央美學習實驗藝術后,我就一直想用握手樓來做一件作品。因為在城中村,房間都離得特別近,很容易被偷東西、暴露隱私。
2017年,北京一個城中村的地下室著火,死傷了幾十人,讓我很受觸動。我想去做一件關于傷害的作品,就想到了用射箭的方式。

原來這些人在自己的家里面,有一支箭可以射過來,而那支箭是那么地有力,那么地危險。你甚至都不知道這箭來自哪里,是誰射出的。
所以這個作品里的我只是個載體,射出這支“箭”的可能是任何一個人、一個事件——這群人是生活在這樣一個環境里的。

王瑩創作《人群之上》的出租屋小樓
當時做作品前,我去出租屋里考察,突然一回頭就看到對面一個男的全裸地盯著我看。當時我立刻就拉上了窗簾,挺害怕的。
我朋友聽了之后說,“你想向人家射一箭,但是人家早已先向你射出一箭?!?/p>
吉祥村里的居住環境

2020年做作品時,我去西安市中心的幾個城中村考察,每個村子里都是人潮涌動。
這些人大部分都是臨時勞動力,當時其實也找不到什么工作,但他們還是只能冒著巨大的風險,繼續待在城市里面討生活。

城中村里的勞動者
有一天我在吉祥村吃飯,旁邊有個中年男子說:“我的房子一個月200塊,我已經有兩個月沒有交房租了,我交不起?!?/p>
我當時聽完就覺得挺觸動的。我想,如果我給到他2000塊錢,在他房間里面去做一件什么事情,他或許不會拒絕,由此構思出了《租賃一平方米》。
我在參與者的房間里租了一平方米,一個月1800-3000塊。租了之后使用權歸我,人不能進去,物品也不能進去。進一次罰20或50塊。
為了了解這一平方米的使用狀況,我裝了監控24小時拍攝。通過這樣的記錄,呈現城中村里不同人群所面臨的生活困境。每個選擇的參與者都是很有代表性的。


第一個是一個大齡的單身男生。沒有好的學歷,也沒有人脈,在城市里找不到什么有前景的工作,賺不到什么錢,也很難有條件去找女朋友。每天監控錄像里我就看他一個人縮在角落,不斷地打電話找新的工作。




第二個是有小孩子的家庭。城中村挺多像這樣一家三四口人擠在10-20平米的小屋里的。小孩特別難監管,違規一次扣的20塊夠他們買兩天菜的。家長會不會因此遷怒于孩子?這是很殘酷的一個事情。
后來我才知道自從項目開始,他們就很少回家了。孩子只要醒著,他奶奶就帶著他盡量在室外待著。那時天氣很冷,疫情也嚴重。




第三個是店鋪的老板。因為疫情,城中村里店鋪的收益其實挺受影響。他又要把東西賣出去賺錢,同時又要去阻攔顧客,不讓他們進這一平方米。
作品在不同的地方播出的時候,觀眾會覺得很不可思議:怎么可能有人為了那么點錢,愿意讓你租一平米,還讓你監控?


《租賃一平方米》展覽現場
合同挺霸王條款的,我是故意為之。其實只要他們愿意來參與,沒有想著說我難受我要退出,本身已經很殘酷了,這個作品想要表達的東西也已經達成了。因為那說明他們生活當中面臨的類似的情況真的挺多的。
他們習慣了你給予什么,都盡可能地去承受,去忍受,去調整自己。沒有追求公平的這種意識、條件和能力。

那個單身的男生參與完之后說,如果我一個人在這個城市里娶不起媳婦,買不起房子,可能是我不夠努力??墒侵袊羞@么多人都跟我一樣,這難道只是個體的原因嗎?
我個人的力量是很小的,很難說能去改變什么。但是我覺得如果我的作品能讓更多的人意識、關注到這樣一群人,和他們所面臨的困境,就是很有價值的。很多事情是一點一滴的。


王瑩在城中村現場

我覺得一個社會對待最底層人的態度是一個社會的標桿。
在城市化的進程中,農村的人進入城市后,做最臟最苦最累最危險的工作,依舊得不到應有的保障和尊重。

王瑩裝置作品《離開村落的人們流浪很久了》
有多少藝術家是從城中村里成長起來的?所以我會覺得自己身上有這樣的一份責任感。戲劇性也好,可笑也好,殘酷也好,我只想盡力去呈現這個社會現場最真實的樣貌。
我希望我的作品是面對每一個大眾的,而不僅僅是藝術圈的人。觀看我作品的人,參與我作品的人,都是我的受眾。




《放飛》也是我同期在吉祥村創作的。我在一個菜市場里,不斷地去買東西,一個辣椒、一根面條、一片蓮藕……買了之后,就綁上氣球,把它們放到天上去。
城中村里大家都很務實,我就想讓村里的這些物品全部呈現出另外一種浪漫的、無用的使用途徑,打破他們對于社會生活的固有認知。也是想通過物來隱喻人,算是一種美好的祝愿。

《詩歌旅館》2016年
這個作品其實和我2016年做的《詩歌旅館》的創作思路接近。我在我們村開了一個旅館,只要背一首詩,就可以免費住一晚上。
當時的參與者,很多在城市里打了幾十年工后回老家了,淡忘掉很多事情,但是如果他們還記得曾經自己背了一首詩,就免費住了一晚。那這個事,就是很有意義的。



我不希望他們每個人看這個社會,就覺得只有村子里的那一個樣子;看自己,就覺得自己別無選擇。尤其是對于生活在城中村的小孩子。
我希望孩子們能記得曾經看到過一個人,在這條街上買了一片蓮藕,然后用氣球放飛掉了。
希望他們認為這個世界,和自己的人生,是充滿各種想象、各種可能性的。
童文敏|行為藝術與野性想象
原標題:《被偷東西、暴露隱私……西安媽媽潛入城中村,做了一件大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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