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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丨《合法伴侶》導演黃雷:我們的職業精神,打動了英國人
3月12日,電影《合法伴侶》在白色情人節當天,全國公映。這部愛情輕喜劇幾乎全程在英國倫敦取景拍攝,片中一對“歡喜冤家”古大白和金天,由李治廷、白客分飾。
金、古二人是發小,前者在英國取得綠卡,且生意做得有聲有色;后者則醉心音樂,希望在樂壇闖出一片天地。然而,就在事業終于有了起色之際,古大白的簽證到期了。萬般無奈之下,兩人由兄弟扮“戀人”,演繹了一出令人哭笑不得的滑稽劇……最終,他們向移民官坦承了一切,也收獲了各自真正的愛情。

《合法伴侶》劇照
《合法伴侶》涉及了異國他鄉的同性婚姻問題。片中兩位主人公的人設,明明都是襪子穿久了不洗,隨手就塞在沙發墊子下的“鋼鐵直男”,卻偏偏要為了讓移民局簽證官信服這段“情感”開花結果,而不得不故作親密狀,是以承包了電影大部分的笑點。
這是一部誰都能看懂的“你懂的”的浪漫喜劇,非常適合白色情人節的檔期氣氛。與電影杜撰的“打仗親兄弟”相應,電影外的主創才是如假包換的“上陣父子兵”。導演黃雷,監制黃建新。第五代導演黃建新的大名自不必說,不知道的可以從1985年他執導的處女作《黑炮事件》開始補課。兒子黃雷之于普通電影觀眾而言,名頭可能還沒有他在相對更小眾的古典音樂發燒友圈里來得知名。

導演黃雷
今年三月剛面世的雜志《高保真音響》中,有篇黃雷撰文推薦2020年度發燒器材和CD碟片的署名文章。文中寫到“古樂”(西方的古樂大概指的是從早期宗教音樂開始到文藝復興的巴洛克之前)時,他推薦了法國電影《日出時讓悲傷終結》,電影講述了“古樂”作曲家MARAIS和他的老師、音樂大師Sainte Colombe之間的故事。片里有段莫測高深的臺詞,仙兒極了,“音樂是什么?音樂是我們出生之前,和我們死去之后。”這句話讓黃雷興嘆再三——從這個小小的細節里,大抵就可以看出他作為資深文藝青年的質素。
其實,黃雷是個大學本科學數學,順便看完了圖書館幾乎所有的天體物理學、理論物理學專著的理工男。自打喜歡上音樂后,他在“如何表達自己更high”的終極問題上找到了答案:子承父業拍電影。隨后報考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他的畢業作品是一部向《小鬼當家》致敬的電影《憤怒的小孩》。接受澎湃新聞記者專訪時,黃雷坦言當年拍畢設作品時是第一次拍長片,“人到片場后,腦子都是懵的。”

《合法伴侶》劇照
某種意義而言,《合法伴侶》是黃雷畢業后第一部正式登陸院線的大電影。之于個人而言,當然是特殊的,他必須畢其功于一役,自證才華。之于電影背景來說,也是特殊的——影片拍攝動議起自多年前的《中英電影合拍協議》,熟料天有不測風云,云有瞬息萬變。日前,在觀看了內部放映場后,導演張一白在朋友圈中發文感慨,“疫情一年,世界已成一座座孤島。看《合法伴侶》別有一番感觸,2018年在倫敦的全程拍攝,那時倫敦以及全世界,人來人往,熙熙攘攘。我把它當成一個懷舊的電影,去懷念我們在這些城市曾經擁有過的美好時光、美好風景。”
要說《合法伴侶》本身并不背負太大的時代宏旨,電影本來走的也是先在各大影展上攢口碑,再上院線的路子,只是文本的言說氣質,還是帶出了絲縷不絕的“家學”傳承——正如黃建新早先導演作品的一貫風格那樣,某種“溫和的尖銳”即便被層層嬉笑怒罵包裹,也依然會令你走出影院后心中一凜。黃建新本就是“第五代”中不多的,能駕輕就熟都市題材電影的導演。曾有人這么評價他的電影作品,“相對荒謬的演繹,這種荒謬卻又充斥著可信的生活細節,恰恰成為了反映現實生活強有力的載體。在出人意料和自圓其說中,完成了一個剝離在生活之外卻又扎根在生活之內的旅程。”
上述的評語套在《合法伴侶》上,基本可以在隱顯的邏輯中找到自洽。《合法伴侶》由片中各色人物的弧光顯現出的睿智和達觀,友善與真誠,亦可照見世道人心。
黃建新告訴澎湃新聞記者,之所以來做這部電影的監制,“黃雷之前跟我提過劇本,之后投資方SMG尚視影業正式找到我,他們看我的履歷,國內同西方電影人合作最多的監制也就是我了。排了排自己的時間,抽得開空兒就來了。” 他坦言,自己和兒子畢竟兩代人,“在劇本的調整和修改上,我們是有不一樣的角度和站位,但最終我還是尊重年輕人的選擇。這部片子不是一個文藝探索的電影,而是一個表現生活的電影,是一個常態的類型電影,反而要用嫻熟的電影技巧,把它的節奏表現出來。傳遞好這些東西有一定的規律,我希望在這方面能夠提供一些經驗。具體怎么拍,他們按照自己想法拍好了。”
“之前國內劇組在英國取景,在那兒拍幾天的情形有過不少。但經過英國電影委員會的批準,幾乎全程在英國拍攝,這還是第一次。我們從中國帶去的團隊大概有三十多人,當地的英國團隊有七十多人。英國是世界上消費最貴的國家,拍攝成本,尤其是人力成本極高,所以在制片方面不能出一點岔子,要拿出一套嚴密的拍攝方案。”黃建新回憶說。
老父親的欣慰在于,看到黃雷作為導演在片場可以把百余人的團隊捏合在一起,而這才是最后成片的保證。“拍完最后幾場戲后,好幾位當地工作人員在聚餐時都流下了眼淚,大家在一起握手、擁抱,十分依依不舍……有了這樣的工作氛圍,你會在電影成片中看出來,他們是‘咬’在一起的,而不是戲里戲外‘兩張皮’。在這點上,我對導演還是很滿意的。他拍出一部自然真摯的電影,去表達和反映人類共通的情感故事。”

黃雷
【對話】
感受英國的行業規范和文化
澎湃新聞:《合法伴侶》的拍攝背景有《中英電影合拍協議》的簽訂,劇本是在協議簽訂后才專門創作的嗎?
黃雷:其實沒有特別刻意去對接那份協議,而是正好趕在這個時間點上完成了故事,順水推舟也就成了。電影故事本身有一個獨特的設計,為了成全兄弟情義要“假結婚”,我需要把它落地在一個可信的環境下。英國是全世界最早接受同性婚姻的國家之一,社會環境能夠容納這類文化。而且英國文化本身的特質,保守又不過分激進,也讓創作故事時有更大的空間,更有利于一個喜劇故事的落地,所以才把故事的發生地放在了倫敦。最后的方案是一部分室內戲在國內完成,大多數的內景、外景戲份都是在英國拍的。
澎湃新聞:從你前一部電影《憤怒的小孩》,到眼下《合法伴侶》,相隔了很長一段時間,這期間你在忙什么呢?
黃雷:很長一段時間里,我總是在想去拍電影,在為這事兒努力,只是沒有一個結果出來。直到接手這部戲,當然,過程也特別好事多磨,比如有人說《合法伴侶》是不是翻拍自《嫁給我吧,哥們》,還問我們是否購買了版權?去查就知道,我們的劇本2016年就注冊了(早于《嫁給我吧,哥們》)。編劇是一位新人,許容碩。修改過程中,束煥老師作為“劇本醫生”也提出了很多寶貴意見。比如戲里有一場古大白父母(鞏漢林、江珊飾演)來探望兒子的戲,結果被記者堵在屋里,各方人等互相說的問題其實是各不沾邊的,但這場三方對話竟然奇跡般地聊下來了,這里面倫理對撞、年代對撞、國別文化對撞都攪合在一起,非常精彩。
澎湃新聞:能否介紹下去在國外拍電影的體會?
黃雷:這次合作還是蠻有意義的,英國是一個老牌工業國家,電影工業很多行業邏輯和規矩,也是從它那里奠定的。舉個例子,在倫敦每到一處拍戲,一定在距離拍攝地10分到15分鐘之內車程處,設置一個臨時基地。劇組所有的生活和辦公車輛都集中在那里,演員和明星的休息室也在那,拍戲所需的服化道也在那,午間休息時大家都回到基地吃飯。表面上看好像多出一塊租場地的費用,但大大節省了劇組時間成本,而且大家都在一起,終歸不脫工作的氛圍和狀態,那種張弛有序的感覺,讓之后的拍攝銜接非常順暢,減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再一個,在那里拍攝,工作時間是嚴格卡死的,說幾點收工就幾點收工。國內拍戲,往往是導演不喊停,大家都會自覺地繼續拍。我們在英國差不多待了兩個月,前期準備和拍攝都算進去的話。此外,工作6天,必須休息1天。這就要求我們細化拍攝方案和流程,在規定的時間和地點把想拍到的東西拍出來,否則很可能就沒有時間去彌補。
比如在白金漢宮前取景拍女王衛隊巡游那場戲,要提前半年遞交申請,批下來就是劃定一個時段,不管有什么意外,你也得(在那個時段)拍完。如果真遇到天氣原因,當地的同行給出的建議是前景打一點燈,后期再去補光。包括拍河道上行船婚禮那場戲,都必須提前申請。當地辦事規矩特別多,英國人的確比較刻板,好的一點是只要確定下來,那就是板兒上釘釘,都會履約完成。

《合法伴侶》劇照
澎湃新聞:能否談談對英國電影的感性認識?
黃雷:一直以來,我都關注英國電影,小時候看過很多文學名著改編的英國電影,感覺上是比好萊塢的爆米花電影更高級,更注重人文情懷,更具文學色彩,看完之后還能留下一些思索。說到當代那就更多了,談電影,英國導演是個繞不開的群體,諾蘭、薩姆·門德斯、丹尼·博伊爾等等太多了。具體到拍《合法伴侶》之前,我也集中看了一些英國愛情片,主要是找那個感覺,比如《四個婚禮一個葬禮》《諾丁山》等等。
澎湃新聞:《合法伴侶》的主演陣容里有一位英國演員,飾演華生的魯伯特·格雷夫斯,中國觀眾對他在《神探夏洛克》《V字仇殺隊》里的表演印象很深。
黃雷:沒錯,實際上我非常欣賞英國演員的表演,他們大都具備扎實的戲劇舞臺功底。魯伯特是一名英國老演員,盡管他看起來依舊年輕帥氣,但是表演經驗非常豐富。《合法伴侶》一部分室內戲是在北京棚里搭景拍的,有場移民官家訪的戲,我們邀請他來北京拍攝。他接到通知后二話沒說,自己搭機就來了,沒帶一個助理,也不要求什么艙位和酒店。那么長距離的飛行,第二天照樣精神飽滿地出現在片場,非常職業。你能從他身上感受到他們的行業規范和文化。

站在兩對西皮中間的華生,由魯伯特·格雷夫斯飾演。
澎湃新聞:我知道有個說法,英國演員無論再忙,再怎么跑到好萊塢拍戲撈金,每年也都會回到英國,做一兩個月的劇場演出。
黃雷:英國演員無論拍什么電影,每年都要有幾個月的時間去演話劇或者歌舞劇,這個是他們行業不成文的規定。特別是如果你在英國有一定的知名度,并且對自己的表演藝術也有要求,這更是一門必做的功課,在英國戲劇文化的錘煉下,保持自己的表演一直能在一個較高的水準上,這也是英國所有演員引以為傲的基礎。
我在片場跟魯伯特聊過這個問題,他說每年回歸劇場舞臺演出是肯定的,是不是非要兩三個月也因人而異。他在想了想之后,很認真地告訴我說,如果你是一個真正的英國演員,肯定會這樣去做。否則在英國演員圈子里,就會招致別人的議論,類似咱們的說法就是,你掉錢眼兒里丟了手藝。
從小切口看社會
澎湃新聞:談談兩位男主演的擇選?
黃雷:古大白的人設是一位音樂人,所以選角時,我們就考慮到要找一名有唱作功底的演員,而且他英文必須要好,發音得是英音,不能是美音。找下來,李治廷畢業于帝國理工學院,而且本身也是音樂人身份出道的,這次電影中的主題歌也是他自己寫,自己唱。在片場,他是一個特別聰明,且特別努力的演員。在表演方式上,他受港臺影響比較大,比較傾向于表演技巧,比如導演讓他開心,他可以給你二十種開心的模式,但有時候我還是需要提醒他,不要去“演”。坦白講,在片場他的英文橋段演繹相當棒,而中文戲份因為不是粵語,而是普通話表達,他確實為此付出了很多努力,甚至找來一位老師專門教自己普通話。

李治廷飾演古大白
白客的表演,也很有自己的特點,他不是表演科班出身,大學學的是播音,之后完全是在自己認知和熱愛的基礎上,摸索出一套表演方式,而他捕捉到的東西,又恰恰特別適合電影呈現的質感。而且我會在金天(白客飾演)的身上去藏一些中國人的價值觀,白客對此可以說是駕輕就熟,他的表演非常具有說服力,讓你愿意相信并期待著自己身邊就有這樣一個敢為友誼付出一切的兄弟。

白客飾演金天
澎湃新聞:監制黃建新導演認可你在組織和領導雙方團隊上的付出與成效,怎么把中英兩國演員捏合在一起?
黃雷:跟英國團隊捏合得好,其實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整個中方團隊的協同能力都很強。我們的職業精神最后也打動了英國人,雖然兩國職業文化不盡相同,但都是為了把這部電影做好,有了這個大前提,相處過程中慢慢就建立起情誼和信任。
這次去英國拍攝的經歷,也讓我挺為當下的英國電影惋惜,因為他們現在幾乎完全變成了對好萊塢的輸出。英國優秀的導演、優秀的演員以及那些幕后人才,都在源源不斷地向好萊塢輸出。而好萊塢的大制片公司在倫敦都有辦事處,英美電影人的合作那是太緊密了,但這也造成一個問題,真正的英國電影該是怎么樣的?當下很多的英國電影都是中小成本的獨立電影,他們也沒有那么大的投資去拍大片。
澎湃新聞:我注意到你大學本科學的是數學,這樣的經歷讓你在轉行當導演后,會有什么不同?
黃雷:我挺感激大學的學習經歷,數學可以鍛煉一個人的思維,會要求你從邏輯上去認知一件事情。再加上我性格的原因,學數學之后看待世界,思考問題都會偏理性一些,或者說更愿意從整體上去把握一件事,而不會糾纏在細節上,這可能跟文科出身的導演差別比較大。

監制黃建新工作照
澎湃新聞:我看了《合法伴侶》,觀影時數度找到了當年看黃建新導演的《埋伏》的樂趣。特別是白客出演的金天,讓我想到了當年《埋伏》里一面斤斤計較,一面又最講義氣的葉民主(馮鞏飾演)。能談談父親的電影作品對你的影響嗎?
黃雷:我肯定會受到了父親的影響,畢竟他的電影我全部都看過,甚至他拍電影的時候我也去跟過班。他的作品受到業內的肯定,也被很多影迷所推崇,這些我都知道。可能是更切近的緣故,我很早就會去觀察他講故事的視角:他每次進入一個故事或者是展示一段關系,總會去找一個小切口打入,看似是一件小事兒,但他會不斷地向里窺視,不斷地讓你去看這后面的事兒,以及后面的后面的事兒,如此他就會帶著觀眾的思路一起去看到人群,看到了社會,進而看到了整個的文化。
父親是在用這樣的一個方式去往深的、更深的地方開掘,這種創作方法很大程度上也影響了我。他電影里面的那些人物,會讓觀眾覺得生動,因為那不再是一個片面的,紙片兒一樣的存在,而主題則會縱向地一直灌注下去。他的電影很少上來就給出一個宏大的世界觀,可能就是雞毛蒜皮家長里短的小事兒,但永遠會往深里走,這對我影響其實挺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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