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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了,歌姬
原創 張曉欣 次元研究
“還想再來個617天,無數個617天。”
即使早在心里與自己的偶像進行了無數次告別,但小包看到畢業宣言的那一刻還是很難受,“再給我一次重來的機會,我還是會粉上(她),盡管后來,她帶給我傷心已經遠大于快樂。”
背著舍友偷偷看的偶像
大學生小包和他的舍友之間有一個默契——周五晚上,小包是不會答應任何邀約的。
每到這個時候,小包一定會戴著耳機守著手機看直播,偶爾哈哈大笑,大家問他在看什么,他總是含糊躲過問題。如果舍友們再執著一點,偷看小包手機的話,他們可以看到兩個卡通3D形象的女孩坐在一起聊天,背景的大海報中同樣是六個卡通形象的女孩,彈幕不停刷著“23333”和其他看不懂的話。

小包喜歡的那個女孩梳著粉色的雙馬尾——卡緹婭·烏拉諾娃,被粉絲稱為“鴨鴨”,設定是俄羅斯人,但此刻正操著無比純正的中國話唱著90后熟悉的歌曲《波斯貓》。如果你對年輕人的世界有點了解,一眼就能看出來小包看的是虛擬主播(Vtuber)——集結了二次元和偶像兩個大熱概念,過去兩年成為了文化產業投資人最看好的賽道之一。
但鴨鴨她們的特殊之處在于,她們的定位是類似初音未來、洛天依、Lovelive!那樣的虛擬偶像,而非完全的 Vtuber,以現實人物舉例的話,她們想成為的是 AKB48,而非網紅主播。
樂元素,這家研發過《開心消消樂》等休閑游戲、《偶像夢幻祭》等二次元游戲、還參與制作過跨次元偶像企劃《星夢手記》的中國游戲企業,對于虛擬偶像的熱情一直沒有消減過。

▲ 圖片來源:《戰斗吧歌姬!》官方微博
2018年9月27日,樂元素推出了虛擬偶像養成企劃《戰斗吧歌姬!》,已經公布了六位練習生(歌姬)。企劃野心不小,通過六位歌姬那分別在中、俄、美、日、英的出生地設定就能看出來;各環節布局完整,通過動畫等PGC(專業生產內容)打造IP,直播和UGC(用戶原創內容)鞏固粉絲,依靠應援打榜爭C位等偶像運營方法獲取收入;項目團隊也有誠意,歌姬們采用的是實時動作捕捉技術,大部分歌曲和舞臺的質量也可圈可點。
但可惜,《戰斗吧歌姬!》與《星夢手記》走向了同樣的結局。2月18日,《戰斗吧歌姬!》官方在微博、B站和 Twitter 上發布了暫停企劃的公告,“六位歌姬‘中之人’正式畢業,企劃暫停常規活動。”

六位歌姬也分別上傳了畢業視頻,講述她們與粉絲相處的往事的過程中,這些女孩一度都有些哽咽,一位粉絲番茄說自己還沒陷那么深,只是那幾天覺得心悶悶的,提不起興趣看視頻。小包看了其中兩個視頻就止不住眼淚,但他覺得對于中之人(虛擬偶像背后的人)來說,離開這個企劃是件好事。
“再見,鴨小姐”
2月16日的時候,“企劃要‘涼’”“日本那邊撤資了”“會有四個中之人畢業”等小道消息就在貼吧和QQ群里傳開了,第二日,官方小程序退還禮物的后臺程序截圖也被發到了貼吧上,各種猜測紛紛冒了出來,官方粉絲群的管理員站出來安撫情緒:“沒事的,大家別多想。”
小包琢磨了一會,覺得肯定是出事了,果然,18日,確定暫停企劃的官方公告就公布了出來。
他再逆著時間線回憶歌姬們近兩個月的直播,覺得企劃的調整似乎有跡可循,“當時的直播很明顯能看出來改變,”歌姬們的直播一般都是有劇本的,但小包近期看的幾期直播中,歌姬們反而放開了很多,直播主題也變得有意思了,比2020年下半年的直播內容進步了很多,“(那時都是)聊些很假的東西,我以前也是很護官方的,后來實在沒法護了,別人罵的再難聽都找不到反駁的理由,企劃結束,中之人離開,我既開心又難過。”
如此矛盾的心理不在少數,事實上,近兩個月巧合性地出現了老粉“退圈”引發的風波。2月7日,“戰斗吧歌姬”小程序中出現了一個名為“再見,鴨小姐”的帖子,這些歌姬們的粉絲被稱為“戰姬眾”,他們常活躍在這個小程序中,給歌姬們留言,發些二次創作作品,或者就單純分享些生活中的碎碎念。
顯然,“再見,鴨小姐”不是以上任何一種類型的帖子,這是一封對鴨鴨的告別信,這位用戶在其中講述了自己被官方運營團隊沖淡了熱情、決心退圈的過程,最后附上了自己畫的鴨鴨,“再見吧,我心愛的鴨小姐。”

即使你不追星,“肖戰AO3”事件呈現出的飯圈成分復雜度和分裂度也能讓你體會到偶像粉絲運營的不易。《戰斗吧歌姬!》的用戶群體里就有一條共識:真正的戰姬眾一般都在小程序和官方QQ群中說話,去貼吧發帖的粉絲都是“黑粉”,小包也是常年在貼吧潛水的一員。
歌姬們也如企劃所說的那樣給予著粉絲快樂和溫暖,二者建立情感共鳴,一起成長。但也有小包這樣后期由愛轉怨的粉絲,相比那些向歌姬與官方全身心貢獻愛意、時間與金錢的戰姬眾,他們對于這個企劃的情緒更加復雜。
小包他們想讓歌姬們火,又覺得官方團隊的規劃不可能讓歌姬們火,想讓歌姬們獲取更多粉絲,又討厭成為飯圈的一員,對歌姬們的殷切盼望和對官方運營的怒其不爭交織在一起,最后索性扮演起歌姬們的“黑粉”,每日一起鑒賞“飯圈純度過高”的粉絲發言,“不要再讓自己的心情被官方左右,也算是另一種逃離方式。”小微如此說道。
飯圈與封閉
2019年4月,小包聽說虛擬主播很火,但去B站一看,排名靠前的都是日本虛擬主播,聽不懂日語,也無法體會到樂趣。到了暑假有時間玩電腦了,小包被歌姬們的直播吸引住了,其實現在再回看當時的直播,并不能算有意思,但當時他也不知道是為什么,看直播時總是莫名的傻樂。
“隨便聊幾句就感覺很好笑很有意思,一場直播下來笑個不停”,這樣的狀態一直持續到2020年下半年,“2020年下半年,種種場外因素讓我沒那么‘無腦’了。”之前,小包會提前半個小時準備好看直播,而在熱情被消滅的前夕,他一般都是開局游戲只把直播當作背景音來聽。

▲ 圖片來源:《戰斗吧歌姬!》官方微博
場外因素之一是互動內容的稀缺。偶像的定位使得歌姬們每周只在周五晚上直播兩個小時,這也是戰姬眾們難得能無差別與歌姬們互動的時刻。
小包想不明白開播次數少的原因:“歌姬們平時都在干什么呢?”
希望多開直播的戰姬眾不在少數,但這個愿望一直沒有被官方滿足。歌姬們對于直播的準備是充分的,每次直播都有編排好的臺本,但部分用戶并不領這份情,他們覺得缺少互動的臺本還不如其他虛擬主播在做的聊天和“整活”,有“節目效果”的互動瞬間還能被剪輯出來傳播增粉。
尤其在其他虛擬偶像的對比下,這個不足變得更難讓人接受。去年年底,打造了王一博等藝人的樂華娛樂推出了五人虛擬偶像女團A-SOUL,官方運營團隊每周都在B站這種第三方平臺中開放QA環節,還會為要結婚的粉絲制作祝福視頻,有求必應的態度吸引了不少對《戰斗吧歌姬!》運營團隊失望的用戶,小包對那類虛擬偶像不感興趣,但也承認,“A-SOUL 對歌姬破壞力這么大,就是因為人家抓著歌姬弱點打,運營了兩個月就從數據上超過了歌姬。”
場外因素還有他們對于“飯圈”的不適應——具體的應援行為已被官方團隊限定,即騰訊新聞旗下全媒體智庫“全媒派”所說的“他們選擇用何種方式、何種程度參與追星的權利,早已被社媒中網絡陌生人的‘社會建構‘出的權力所削弱甚至剝奪。”
具體到諸多偶像組合和歌姬企劃中,便是粉絲的忠實標準由數據和金錢貢獻度決定,付出更多錢和時間的粉絲等級就更高,收到偶像的回復被歸類于氪金項目,粉絲付出越多的偶像可以獲得更多資源,“時刻回應愛”被這樣被一些用戶調侃成“時氪回應愛 ”。
去微博給歌姬的單曲打榜、每個視頻都要三連、還會加專門的轉發群......虛擬偶像的粉絲和現實偶像的“數據女工”也沒有太大區別。“為了六位歌姬,我變成了曾經最看不起的‘飯圈人’。”小包這類沒有接受過日韓偶像組合“毒打”的用戶并不少見,他們把官方策劃的打榜活動稱為“斗蟲”,想要逃脫這種“受人擺布”的狀態,甚至可以說,大部分虛擬主播的用戶都較為抗拒“飯圈化”的泛濫。

▲ 圖片來源:《戰斗吧歌姬!》官方微博
厭惡“飯圈”的人喜歡上了一個偶像企劃,他們別扭、不滿又無奈,同時,官方團隊對于粉絲感受的忽視,是消磨他們熱情的主要原因。
面向日本與中國市場的資源分配是部分貼吧用戶們的在意之處,“國慶六連播”事件就被認為是用戶與官方運營矛盾擴大的開端。去年國慶節前夕,《戰斗吧歌姬!》宣布將連續六天在日本直播,雖然最終修改了連播時間,但還是引起了國內戰姬眾的不滿,小包覺得“就是這件事直接讓歌姬一路向下”。
在小包印象里,官方很少會在公共平臺收集用戶意見,有一次的問卷調察甚至只在粉絲群發,這導致戰姬眾與貼吧用戶之間的分歧更為嚴重——戰姬眾認為貼吧用戶是在綁架官方運營,貼吧用戶則認為封閉在應援會和小程序中的好評是虛假的繁榮,戰姬眾“無腦護主”的行為只會讓官方不思進取、企劃頹勢更加嚴重,“應援會是遮風擋雨的墻,也是組成溫室的墻。”
“因不滿足于愛而分裂”
貼吧用戶這群“黑粉”反而對于官方賬號的數據最為上心,他們時常搜索《戰斗吧歌姬!》B站賬號近一個月的播放量、投幣數量等數據,“最近30個投稿視頻的播放量幾近腰斬”“近一周有四天關注數負增長”之類的帖子并不罕見,甚至每次直播時,他們都要將《戰斗吧歌姬!》與其他虛擬偶像的直播數據進行對比,看似是關心歌姬發展,其實大部分情況是為了佐證“企劃數據越來越不行了”這個判斷。
而一些戰姬眾為了維護這個烏托邦,就會自覺地將這些“噪音”盡可能地隔絕在圈外,矛盾就這樣從官方運營與貼吧用戶之間轉移到戰姬眾與貼吧用戶之間,隨著官方運營的無動于衷,兩個群體愈加分裂,一方越是忠心,另一方就越是不屑。

▲ 圖片來源:《戰斗吧歌姬!》官方微博
有一些戰姬眾認為大部分貼吧用戶的意見其實更像是單純的抨擊和情緒宣泄,“潑完臟水就走”,真正想為歌姬們好就應該不離不棄地陪伴、設身處地地思考。貼吧用戶則反擊稱官方運營的無回應才是他們單方面“輸出”的原因,官方運營在他們心中的形象并沒有戰姬眾的那么美好,“運營有把我們當作人看嗎?”
也有一些理智成熟的戰姬眾希望離開的用戶能“體面告別”、好聚好散,他們認為官方運營雖然會使二創者失望,但喜歡歌姬表演等官方內容的粉絲足以站在理解的角度上繼續支持企劃,“我想留下來的人大多都是如此,如果自己連企劃產出的作品質量都不滿意了,那確實該離開了。”
但就和大部分對立群體一樣,只有較為極端的言論能實時地流通在雙方的輿論主場中,以上理智的內容都被淹沒在已經被煽動起來的群體情緒里,很少有人看到、就算看到也很少有人會截圖到自己所屬的陣營中嘗試去討論,小微說:“部分‘黑粉‘真的已經完全對運營灰了心。”
小程序中,一位戰姬眾在“再見,鴨小姐”的帖子下評論:“我們因感受到愛而聚焦,又因不滿足于愛而分裂。”

如他所說,不管是互動性弱還是直播次數少,連日本的單次直播有更多歌姬參與這種小細節都被貼吧用戶們在意起來,甚至有人都開始懷疑歌姬們在小程序中寫的留言是不是其他人代筆,這些猜疑歸根結底還是他們沒能從官方運營和歌姬那里獲得足夠的回應和安全感,并且在戰姬眾的黨同伐異下成為了那個“被邊緣化”的人,從而聚集到了一起,報復性地發泄自己的不滿。
對鴨鴨發表告別信的那位用戶事后進行了反思,“可能正如某些觀點所說,(我這樣做)單純是付出的愛不夠,或者求而不得,因愛生恨?”
也許近一年里,只有在面對歌姬們的畢業宣言的時候,他們的感受才久違地達成了一致。

企劃中止的公告中,官方附上了一個網址供粉絲們發送寄語,3月13日之前歌姬們會一一給大家回復,有人就簡單寫了兩個字,有人斷斷續續寫了快一個小時,中途沒忍住眼淚,還有粉絲為了寫寄語跑了六個網吧,因為據說一個IP地址只能選擇一位歌姬的回復。也有人嘗試各種各樣的補救方式,他們跑到空蕩蕩的官方直播間充錢買艦長,刷著彈幕“戰斗吧歌姬,時刻回應愛”——企劃的核心口號在這種時刻顯得無比虛無。

▲ 圖片來源:戰斗吧歌姬貼吧
那天,那位發布“再見,鴨小姐”帖子的用戶發布了最后一個帖子:“還想再來個617天,無數個617天,謝謝你鴨鴨,沒能把想為你做的做完,還說了一些自暴自棄的話,真是抱歉,晚安。”
“我那句再見真是混賬啊。”
(為保護受訪者隱私,文中粉絲小包、小微和番茄均為化名。)
原文標題:再見了歌姬:在你離開前,我先賭氣進行了無數次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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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再見了,歌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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