園林是每一個人的故鄉

2021-03-01 17:01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我在拍照時既不逼視也不遠觀，既不浸入也不抽離，盡量保持一個能“靜觀”的距離，這不只是指空間上的，更是心理和文化層面的。

——倪黎祥

園林在當代語境下的迷思

輪：蘇州園林可以說是各具特色，在眾多園子之中，您有沒有比較心儀的？

倪：蘇州園子每一個都有個性，各美其美。平時去的最多的是網師園、耦園和藝圃，因為相對小眾，都藏在小巷里，大隱于市、鬧中取靜。

輪：園林在不同的人看來是有各種各樣的觀察角度的，從您的照片可以看出和人類學相關的知識在拍攝中起到的作用，可以具體談談人類學對您的影響嗎？

倪：首先，跟大部分攝影師拍園林不同，我主要拍人，人與自然、環境的關系。"以人為本"是當今人類學發展最基本的價值取向，也是人類學最基本的眼光。其次是視角和距離感。人類學做研究的一個基本方法是“主位—客位”視角，在拍攝園林過程中我的身份和視角也是游移變換的，除了攝影師（觀察者）視角，同時也是純粹的游客，偶爾還假象自己是主人。我在拍照時既不逼視也不遠觀，既不浸入也不抽離，盡量保持一個能“靜觀”的距離，這不只是指空間上的，更是心理和文化層面的。

輪：在這組作品中，您提到了三層“迷”：一層是園林結構設計導致的“迷”，一層是古人藏在園林中的無法輕易理解的“迷”，最后一層是景觀和當代人之間矛盾的“迷思”；而這種迷思似乎不僅僅存在于園林之中，日常生活中也隨處可見，這是消費社會必然導致的后果。您對此產生的質疑，是否意味著您對消費社會是持一種批判的態度呢？

倪：園林在設計營造中的曲折迷離顯而易見，而我們畢竟不是古人，園主內心的秘密已無從揣測。大多數普通游客，回到園林是“手足無措”的，只是走馬觀花打個卡，但也不乏智者。

園林是鑲嵌在當下圖景中的動態存在

輪：當下您認為還有地方仍然保留著您形容的“理想國”的氣質嗎？還是這種氣質已經隨著時代發展消逝了？

倪：當然還有。尋蹤覓跡，蘇州園林那些隱秘的角角落落里，或許仍恍有古典浪漫的靈光。但真正的理想國不應依賴外物，園林只是提供了一個場域，需要人去意會和呼應。套句俗話，心中有沙，哪里都是馬爾代夫。

輪：有一種看法是，對園林的理解肯定會隨時代而改變，當下人們的行為也是能夠理解的，畢竟我們無法和古人擁有一樣時空觀。對于這種觀點您有什么看法。

倪：每個時代對園林的理解一定是不同的。歷史存留的園林早已失去了原本的生活場景，當下成了趨之若鶩的公共場所、旅游景點。歷史與當下總是交織糾纏，沖突又協調。套用姜緯老師的話，園林是鑲嵌在當下圖景中的動態存在。

輪：你的這些作品似乎是在尋找某種精致的永恒感，有時候有種出世感，你覺得這種影像的偏好是在哪些東西的啟發下，慢慢建立確定下來的？或者說依然在一步步摸索中。

倪：確實我還在探索中，也被業內前輩說“仍是有點急”。16年的攝影記者生涯，很難完全去除新聞拍攝手法的痕跡。攝影記者的觀看視角、知識結構、瞬間的捕捉能力是很大的優勢，不需要丟掉，而試圖在瞬間和時間中尋找一種平衡，我比較贊同嚴明說的“決定性氣氛”。

濯足自娛寄情山水

輪：追求時效的新聞攝影要求當下、即時，稍縱即逝，久而久之可能導致作品永遠追求一種表層的捕捉。你是否曾經有過這些困擾？如何抵御這種職業的“傷害”？

倪：入行之初，作為攝影記者基本都會被“規訓”拍攝有套路的新聞照片，以快速傳播。這樣的照片，要求信息量大、沖擊力強，需要攝影記者盡量靠近現場。工作到第五年，一來我對這類新聞攝影漸漸感到有些視覺疲勞，其次自認不屬于擅長“沖鋒”、而比較“靜氣”的攝影記者（《中國攝影報》編輯黃麗娜說我“不像傳統意義上的攝影記者”），便開始有意識地在拍攝中“去新聞化”，反芻、自省的過程可能花了更長的時間。身邊優秀的攝影記者都有類似的困擾和自覺。現在來看，捕捉表層、傳播信息的新聞攝影依然重要，且是主流，為了完成工作我們也還在拍。在拍攝自己的作品或者不太匆忙的現場新聞時，我會等一等、想一想，等到能有所觸動的一刻，更注重主觀表達而非表現，更在意畫面之外的弦音。

輪：能否分享幾張你自己個人特別喜歡或者拍攝中印象特別深的照片？

倪：我喜歡收藏各類攝影畫冊，比較多的有馬格南式的經典新聞攝影集，傳統中國風貌的歷史畫冊、以及就某一個題材長期關注的獨立攝影師作品。作為拾城攝影師，其他攝影師的很多照片都喜歡，充滿個性表達和豐富想象。

輪：如果要找一種與攝影最相近可類比的藝術形式，你會選擇什么？或者說，對你的攝影滋養最深的東西是什么？

倪：我一向尊崇攝影是一門比較獨特的視覺藝術。而所有的藝術形式都是可以共通共融的，電影的畫面感、敘事方式，音樂的節奏感，書籍的文本意義，以及朋友間聊天時的靈感觸發等等，都是可以給攝影以給養的。滋養最深的我想是認真的生活吧。

倪黎祥，2005年碩士畢業于中山大學人類學系，先后在廣州、蘇州的媒體從事攝影記者工作11年。現居蘇州，蘇州日報攝影記者、視覺版編輯。攝影作品曾獲首屆全國青年攝影大賽最佳景觀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