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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市凝視牛的時刻|身邊的動物
就地過年是一件需要安然面對的事。往年回家過年,總覺得累于人情,不知如何開口,但不再與諸多親友把酒敘舊,人卻沒見得就有多么自在。冬去春來之間,由松弛而生發的溫柔心緒,一時竟不知何處寄托。

2019年8月3日,云南香格里拉的一群牛。本文圖片均為 澎湃新聞記者 周平浪 圖
不如凝視動物。 那些平日未及留意的、與人同在城市流連的動物,或是遠在山野、牧場和欄間,最終會被端上城市餐桌的動物,以及被人當作伴侶而供養在身邊的動物。它們與我們一樣,受到源于城市的需求的馴化,被選擇出一些適于在當下環境中生存的特征,同時也保留著來自大自然的性狀。
而動物也馴化著人類——有時是審美層面的,比如有意關聯動物特征的妝容和服飾;有時則在生理層面,比如愛撫寵物使人催產素水平上升,進而成為富于溫情和關愛的父母。

2012年12月,廣東英德的兩只小牛。
今年是牛年,先來談談牛吧。就此,我有個不算新鮮的發現,相比更具萌寵氣的動物,當下少有人給自己取和牛有關的昵稱。不像古代傳說話本里,牛郎織女也好,鐵牛李逵也好,牛鼻子道士也好,牛的形象喜聞樂見,人們比較愿意用牛來取名。這大概也是一個城鎮化的表征。小時候見過人趕牛進城,現在想想,已有許多年沒在城里見過活著的牛了。
我對屬牛的隋藝菲說起這些。她剛進入人生第二個本命年,看起來像一頭穩重而茁壯的小牛。她說,小時候在老家青島平度的村子里,她見過很多耕地的牛。那時在村里,家有頭牛,就像個寶。比如小姑的那頭黃牛,平日不吭聲,默默呆在棚子里,只在要犁地時被人帶出去。

2017年5月4日,云南大理的耕牛。
隋藝菲說,爸爸對她講過,爺爺多年前讓兒子們選擇人生道路時說:你們如果想要讀書,家里一定會資助;如果讀不動書,就牽牛去干活。而作為最小的兒子,她爸爸答應得很爽快,一定要讀書,因為干活太累。于是遠離了與牛相伴的生活。
可以想見的是,作為生產工具的牛,總是要被機器代替的。2007年起,農業部在江蘇、安徽、江西、湖北、湖南、四川、云南等地推行“以機代牛”工作。重要原因之一,是防止血吸蟲病的傳播,但更是“解放農業勞動力、促進農民增收、農業增效的客觀需要”,以及“推進農村城鎮化、工業化、現代化,全面建設農村和諧社會的必然選擇”。若在截止日期之前淘汰耕牛,變成“無牛區”,相應單位就會得到獎勵。彼時,相關從業者也指出,由于農業經營方式制約,受特殊地形地貌等影響,農業基礎設施還遠不能滿足農機操作需求,需加大投入,解決農業基礎設施建設滯后、農機手培訓、平整土地等問題。而今,十余年過去,農業的機械化和信息化,包括無人機的應用等,想必已有很大進展。

2016年8月,湖北簰洲灣,洪水中的水牛。
在一些地方,開春時田里耕牛遍走,這景象大概已不再多見。或許令人傷感,但也只是從人的角度看去罷了。
而對牛來說,這里已不再是其基因所適應和熟悉的環境,因某些特別的噪音、轉動、顏色、光線等,它們會格外不安和恐慌。比如,大卡車經過時刮起的風,仿若動物世界里的警報信號,會讓牛感到危險降臨,認為是掠食者經過。近年也有耕牛在交易過程中受驚失控而被擊斃的消息傳來。這種環境壓力是相互的,人不再那么需要牛從事耕種,牛也主動地與人疏離。

2019年8月,云南香格里拉的一群牛。
隋藝菲回想起,小姑那頭黃牛,幾年前不見了。她猜,一定是牛自然死亡,大家找地方把它埋了起來。老家后山上有許多墓。動物沒有墓碑,就擺上幾塊石頭。也許,過年時,祭掃的人也會順便看望這些生靈。
她遠離鄉村日久,并不知道,更可能的一種情況是:作為淘汰的耕牛,它在秋忙之后,會被短期育肥,在大約八十天中,吃高蛋白、高能量的草料,多食少動,每天長膘三斤多,變為質地細嫩味道鮮美的肉牛,經過經銷商,最終進入屠宰場。大部分農戶都是這樣做的。

2017年1月,四川松潘,屠牛現場。
隋藝菲爺爺家有七個子女。除了小姑,其他人都在外打工。一大家子當中,務農的只消一兩人便夠。自老人離世后,家人愈發聚少離多。人丁顯得稀少。想當年,叔伯家的兄弟姐妹十幾個,大家帶她下河捉魚。小孩子心里美滋滋。怎能不想念那十足的年味。

2017年1月,四川松潘,被屠宰的牛變成盤中餐。
但大家更習慣了城市里自顧自的生活方式。人們不再照料小牛長大并與它共同工作,而是吃著各種牛肉片或牛排,或是經過香精腌制處理的牛肉制品,同時也不無依據地懷疑,自己所吃的牛肉里,也許摻了豬肉、雞肉、鴨肉或豆類。

2016年11月,大興安嶺的一群牛。
奶牛場上大多繁育工作,是通過人工授精完成的。只需要一條通向母牛子宮的導管,把精子注射進去,人便可等待小牛犢誕生。但是,牛若僅作為供人食用的肉,從環境成本而言,當真是很奢侈的。在肉類產品中,生產單位重量的牛肉,所使用的土地和能源最多,對溫室效應的貢獻也是最大的。而肉牛作為第一大產糞畜種,是家畜中個體生產對環境影響最大的類型,是豬的2~3倍,雞的5~20倍。

2011年12月,廣東連州的一只牛。
城市中的人吃的是肉牛,而忙起來又像耕牛。隋藝菲講到,媽媽說,自己是早上九點出生的小牛,這個時間,黃牛都忙著在田里干活呢。用現在的話說,一定是個勤奮的打工人。
身處這個內卷化的世代,不忙才是令人憂心的。隋藝菲呆在上海,正忙著做復旦新聞學院的碩士畢業論文,探討都市網紅空間,要用自己設計的小程序爬數據,還要研讀第三空間的哲學理論;在研究生學生會那邊,她得負責組織宣傳的工作;還有,畢業后即將入職隔壁哲學學院行政崗位,她也在接手一干相應事務。只在選床單之類的事上,她才會想起牛——自己屬牛,不如選個帶牛的花樣。

2021年2月,屬牛的隋藝菲在公園里操控無人機。
幾個月前,因太忙而沒法相互陪伴,她與就讀于復旦醫學院的男友分手。之前,兩人共同買了個無人機,打算一起旅行時拍攝用。結果沒有成行,飛機留在了對方那里。
不知為何,我開始設想一個平行世界。在那里,那架無人機以低空之眼,從神圣的牛頭上飛過,那是二人向往已久的共同旅行。那些牛背負著人們的愿望,雖然也會好奇和恐懼,但總體上還是自在而浪漫的。所幸,其他牛并不懂得羨慕嫉妒恨的情感。

2008年,青海湖的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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