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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版《熔爐》:對“漠視”的刻畫,讓人脊背發涼
原創 毒Sir Sir電影
臺灣曾有這么一所學校。
百年校史,教員100多位,人事費每年3400萬,還有政府補助。
名校吧?
不。
鬼校。
正是這所學校,曾發生性侵案128件。
校方人員給學生,給媒體的回應無一例外是:
“他們只是在玩。”
生長在這里的孩子是特殊的。
他們看不見,也聽不見,然后卷進了一場“游戲”。
這是電影,也是現實——
2011年曝出的,臺南啟聰學校集體性侵案。
上映后,民間送給它一個別名。
臺版《熔爐》——
無聲
The Silent Forest

上映2周,10萬多觀眾赴影院觀看,票房3000萬(臺幣)。
除了技術獎項,看得到電影有自己的“新”。
新人演員。
女主陳妍霏,00后小花,靠此片拿下最佳新演員。
男主劉子銓,也靠這部作品在51屆印度國際影展上,奪得最佳男演員銀孔雀獎。

新銳導演。
導演柯貞年,之前代表作只有不溫不火的懸疑劇《天黑請閉眼》,此次是第一次執導真實改編的劇情長片。

它順應了近年臺灣影視創作的風氣——
把眼光投向真實的角落里。
但在Sir看,它不是《熔爐》,也沒有遵循《熔爐》的框架:
一開始便把孰是孰非擺得明明白白,看完后,觀眾同情心被最大限度激活。
《無聲》在嘗試突破現實題材的邊界。
導演用自己擅長的懸疑手法,構建出一個瘆人的學校空間,又在“犯人”上留下了多層反轉。
就像柯貞年在訪談中說的:
我不想激起憤怒,也不想帶有強烈的控訴意味。我也不想站在一個上帝視角去講這個故事,善惡的分明是相對模糊的。
就沖這句話。
Sir愿意先放下憤怒,接近電影。
(內容有部分劇透,不影響觀影,介意的毒飯可先收藏)
01
他們只是在玩游戲
失聰少年張誠(劉子銓 飾),走在街上看起來正常極了。
跟他外表一樣干凈的,是內心純粹的正義感。
看到偷錢包的人,會上前按住扭打。
他說:自己喜歡綠巨人,因為夠強壯,才可以打壞人。

2010年夏天,他遇到了想保護一輩子的女孩——
姚貝貝(陳妍霏 飾)
驚艷初見,在化妝舞會。
一襲橘紅色無袖衫,鼓動了他內心懵懂的情愫。
他發現女孩很怪,經常一個人望著戲臺出神,一個人在課上練憋氣……


張誠沒什么朋友。
父母離異,在原先學校活得很卑微。
上課跟不上,被同學笑……

來到啟聰后,姚貝貝是第一個對自己笑的女孩。
那天夜晚,女孩把他約到了泳池邊,笑著比劃:
你連游泳都不會,好遜哦
我這個夏天,一定要學會游泳

少年心動,在天真調皮的打趣下無限蔓延開來。
以至于他沒有過分在意,那晚在教室外聽到的叫聲。
和女孩那句:
他們在玩啦。

“游戲”的真相,超乎他想象。
行駛的校車上,后座被鋪開的校服遮擋了起來。
張誠撩開校服后,愣在原地。
貝貝被幾個嬉笑的男孩圍住,他們的手在未發育成熟的身體上肆虐,一個男孩的褲頭還掉了半邊。旁邊一個大男孩,笑而不語,抬手做了一個“噓”。
其他同學和老師,聽之任之,習以為常。



正義的張誠,忘記了喊,也忘了問貝貝為什么。
因為答案他早已經聽過。
“他們只是在玩啦。”
張誠不敢相信,被那樣子對待,怎么可能算“玩”?

然而,這還只是“游戲”的冰山一角。
某個夜晚,張誠也被拖進了那個房間。
之前給他做“噓”手勢的男孩,叫小光(金玄斌 飾),是這里的頭兒。
他揮舞著手指,像惡魔的低語:
一起玩吧。

原來,游戲早就在暗中開始,參與者,不止一個。
受害者,也不止貝貝。
小光逼迫下,張誠在小黑屋里被架了起來。
等待他的,是一個比他小好幾歲的男孩,跪在他下半身前。
張誠沒有經驗,但他也知道:
接下來要發生的事,齷齪到黑夜都蓋不住。

侵害的過程,展現得很含蓄。
僅用衣服摩擦、器物撞翻的聲音描述暴行,堆棧起陰森的不適。
這是它拿下最佳配樂獎的關鍵。
啟聰學校,是教人知識,引導邊緣人能適應社會的地方。
張誠懷疑起這個說法。
他有了個念頭,不想再去那里。
02
要去上學嗎
上不上學,這是一個選擇。
至少在張誠看來是。
而在貝貝看來,卻是一個必然。
失聰孩子為了上學,可以跟一切妥協,哪怕是欺侮。
- 他們萬一把我也拉到車后面怎么辦
- 沒關系
你跟他們一起欺負我就好

影片里,學校不僅是教育的場所。
它更是一個復雜的空間,甚至容納了些許社會的縮影。
對于張誠,那曾經是一個樂園。
有心儀的女孩,有能一起嗨的化妝舞會,有關心自己的王老師(劉冠廷 飾)。
更重要的是,自己不會被當成異類。

對于貝貝,這里像是修煉的場所。
修煉什么?
她也不太清楚。
男孩們的欺侮不是第一次,她從激烈地反抗,變成默許。
她討厭嗎,發自內心的厭惡。
她哭過嗎,失控暴哭不止一次。

但上學的理由,她也明白——
自己跟外面的人不太一樣。
離開這里,我會變成沒用的人
我聽不到又不會講話
誰會和我做朋友

貝貝想要的是安全感。
或者說——
她想要的是一個不那么依賴安全感的自己。
一個細節,貝貝喜歡的超英是黑寡婦。

理由,她沒有透露,但我們可以大膽猜猜。
黑寡婦,世界一流的特工。成名之前,她經歷的是漫長的,不為人知的磨煉,包括植入記憶,基因改造……
黑寡婦從小也知道,自己和別人不太一樣。
為了能像正常人一樣活著,她們都必須暗示自己:
這都是游戲,咬咬牙都會過去,就像游泳練習憋氣一樣。
只要不被丟在學校外面。

連她自己也沒注意到的是,學校空間。
早已經被一層無形的網給束縛住。
03
沒有人救我們
沒有人說得清楚,校園欺凌的源頭在哪。
教育者,媒體,哪怕是社會學家都未必做得到。
只因為,他們也被牽入了一張巨大的網中,成為游戲的一部分。
貝貝曾經向老師求救過,得到回復:
如果他們知道你不喜歡
一定不會這么做的
他們沒有欺負你,老師要怎么幫你

不止貝貝得不到老師的援助。
統計所有侵犯案件,從國小到國中,從男孩到女孩,總計127件……大多數受害者都向老師家長反饋過,無果。

看不見的力量,裹挾了他們。
理由很簡單——
這就是除他們以外,另一個世界獲取“安全感”的方式。
- 如果我說了,學長會兇我
- 媽媽也會責備我
- 老師叫我不要亂說
……



失聰人群,本來就已經“不一樣”。
如果再曝出侵害事件,他們會變得“更不一樣”。
他們不想,大人更不想。
給這種心理壓力上了一重保險栓的,是學校里的氣氛。
在啟聰學校,即便沒有明顯的象征,但身份已經化作了一種氛圍。
輩分低的,默認服從高位。
小光學長肆無忌憚,因為他是老生,掌握對學生的支配權。

規則有了,參與者越來越多,欺凌自然變成了“游戲”。
老師不想牽扯過多,怕家長會鬧,工作壓力翻倍;
家長呢,第一想法,轉學吧。
鬧大了,這孩子還有什么臉面立足。

好,那權限再高一點的,校長總行了吧。
她也只是做了表面功夫,掩蓋真實的受害情況。
所顧慮的,是學校的經營。
懲罰的懲罰了,該上的課也上了
我還裝了監視器
你說我做這么多干什么

如果這些人都被困在教育系統內,那么執行監督的媒體呢。
事件見報,但輕描淡寫,沒有深入調查。

所有人,都在交一份讓自己滿意的答卷。
所有人,都在跟魔鬼的交易中,換回了讓自己心滿意足的“安全感”。
誰做錯了?
比起尋找替罪羊,Sir愿先問一句:為什么?
罪魁禍首之一,那個高年級學長。
跟我們猜測的不一樣——
他并不享受帶頭欺凌的權力。
甚至,他還會偷偷割腕,時常覺得自己不配活著。

那么。
究竟為什么?
誰才是那個操控游戲的幕后玩家?
04
惡意與沉重
《無聲》固然有敘事上的不足,但大眾紛紛點贊。
Sir看,關鍵是故事找對了“外殼”。
真實案件,加上懸疑技巧,彌補了劇本的硬傷。

比起《熔爐》,《無聲》帶來的是不同的體驗。
《熔爐》最后的名場面,激活了共情,點燃了人們反抗強暴的樸素理想。

但《無聲》留下的,正如片名——
讓所有人集體沉默的絕望。
電影最后一鏡,意味深長。
還是校車后座。
一位男生走向了昏睡的另一個男生,手里緊捏校服……

他想對他做什么?
幫他蓋上,代表善意;
把他捂住,代表邪惡的再一次循環。
鏡頭依然沒有給出答案。
但如果我們試圖從現實找線索,會發現更加復雜——
原型“臺南啟聰學校集體性侵事件”,受害者數字和侵害細節,比電影展現的更恐怖。
施害者和受害者約占全校學生人數的四分之一;38名行為人中至少有12人曾經是受害人;被移送法辦者至少7人,有一人在押中。行為地點更遍及學校的教室、廁所、宿舍、浴室、圖書館……
300多起性侵案中,男男之間的比例有65%以上……
受害女生被學弟侵犯后,向老師求助。
老師回答:
老師幫了你,誰來幫老師?
校長得知后,更對家長說:
既然事情發生了,干脆讓兩個孩子結婚好了。
發現沒,這種習以為常的漠視,才是游戲始作俑者。
電影對“漠視”的刻畫,才真正讓人脊背發涼。
抓小偷的張誠,反被派出所警員詰問。
他們不信小孩子,更厭煩和殘障人群打交道,因為影響效率。
- 小孩子怎么可以亂講話
- 一個多鐘了才問出幾句話,請個翻譯行不行
- 怎么可能,這么多年才遇到一個

老師一來,從中斡旋,警員才強裝笑臉。
一句“我們其實很同情他”的背后,更多的是怕攤上欺負殘障人士的罵名。
在警員眼里,他們不能和常人一樣被對待。

娛樂場所,他們也會陷入尷尬。
影院把座位弄錯,他們的爭執引來了其他觀眾。
- 我們都買票了是要怎樣啊
- 沒辦法,他們又聽不見(抱怨)
- 前面的干什么,去外面講好不好

這些場景,都可能出現在你我身邊。
人們出于道德,對殘障人士抱有基本的禮讓,但誰又能保證,真正和他們有了沖突時,能夠體諒呢?
失聰人先天有障礙,難以表達自己。
但真正導致困境的,是向他們投去看異類的眼光。
因為缺陷,所以把他們當做邊緣群體。
在看待異類為基礎上,高高在上的同情,與惡意并無二致。
影片有2個名字,中文的“無聲”,英文的“沉默森林”(The Silent Forest)。
什么意思?
Sir換一個詞,你們都懂——
平庸之惡。
電影沒有以個體為形象出現的反派。
只有一個人人自危,又人人自保的,擁有強大灌輸能力的系統。
所有人都只能努力長成參天大樹,去沐浴陽光,去成為森林一份子。
然后,便能心安理得地無視被森林籠罩的陰暗與潮濕。
這也是Sir認為《無聲》作為現實題材,真正驚悚的地方。
可怕的不是它所描述的悲劇,曾經發生于現實。
而是。
當我們放眼現在,環視腳下——
身邊還有多少茂密而死寂的“森林”。
你我,又是否早已隱匿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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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助理:貧民窟的百萬雪糕
原標題:《第127次被扒,真沒人敢撈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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