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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煕書札中的摯友與師生之情:從丁立鈞看到譚延闿張大千
曾熙,衡永郴桂道衡州府(今衡陽市)人,字季子,又字嗣元,更字子緝,號俟園,晚年自號農髯。中國杰出的書法家、畫家、教育家,海派書畫領軍人物。
曾煕一生交友難以詳計,或近千數,但可稱為終生摯友者僅李瑞清、譚延闿、向燊等數人;師生情篤如張大千、馬宗霍、姚云江若干人而已。
澎湃新聞獲悉,《曾煕書札》近期將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該書收入書札三百馀通,凡六十馀人,其中九成信件為兩岸私人所收藏,其馀則分藏于湖南博物館、湖南圖書館、廣東省博物館、北京畫院等文博機構,包括最早寫給丁立鈞的書信,討論時政,最晚為致譚延闿的信函,也有給李瑞清、吳昌碩、黃賓虹、張大千等人的信札。
近代著名學者、教育家、書畫家、詩人、鑒藏家、美食家曾煕(1861-1930),譜名昭銜,榜名榮甲,后更名煕,字子緝,號嗣元(一作士元)、俟園,晚號農髯,齋號永健齋、游天戲海樓、心太平盦等,湖南衡陽人。

曾熙六十三歲像
曾煕早年就讀于衡陽船山書院,從武岡鄧輔綸先生游,稱鄧門高足。1891年,湖南學政張亨嘉賞識其才華,選拔至湘水校經書院深造。1903年殿試,成進士,授兵部主事。1905年返鄉,創辦南路優級師范學堂并任監督,旋任湖南高等學堂(今湖南大學)監督。1909年當選為湖南諮議局副議長兼教育會會長。辛亥鼎革后,被公推為湖南省議會副議長。1915年秋至上海,探望摯友李瑞清,為其挽留于滬,同鬻書畫并設帳授徒為業。

右起:曾熙、曾憲玙(曾熙長子)、楊仁山、李瑞清

右起:李瑞清、王聘三、曾熙
曾熙繪畫師宗宋元,兼學清初“二石”(石濤、石溪),并以篆隸行草書入畫,將書法、金石氣融于畫中。時,李瑞清以北碑書法名滿海內,曾煕則專主南宗,故時人譽為“南曾北李”。
曾煕一生交友難以詳計,或近千數,但可稱為終生摯友者僅李瑞清、譚延闿、向燊等數人;師生情篤如張大千、馬宗霍、姚云江若干人而已。

曾熙墨跡
曾迎三在出版說明中寫道,《曾煕書札》中,書信最早為1895年(光緒二十一年)5月寫給丁立鈞的書札,內容為探討議論時局,發表政見;最晚為1930年(民國十九年)7月5日致譚延闿的信函,內容乃請其為孫曾慶蕃投考南京中央政治學校,開具預備黨員證明。本書所收入的書札時間跨度,約為三十五年。內容豐富廣博,所涉人事繁多,可謂研究曾煕生平的第一手珍貴史料。

致吳昌碩書(一九二四年)
釋文:前日晤山農,言杖履異常康勝,至慰。明日午后書畫籌賑會商一切,切懇先生惠臨,想無量佛必為一切眾生說法也。屆時由功德林雇汽車相迓。即頌缶叟暑安!熙頓首。七夕。
致丁立鈞十一封信,系曾煕早年在北京為官時所寫,以討論時局、政壇之事為多,是研究曾煕早年出仕,窺見其政見的難得資料。丁立鈞是曾煕在光緒十七年(1891年)湖南鄉試時的主考官(座師)之一,時為翰林院編、國史協修、武英殿總纂。也是強學會主要成員及“帝黨”(擁戴光緒皇帝)骨干之一,戊戌變法前一年外放山東沂州知府。曾熙對丁立鈞一直執弟子禮,極為恭敬。所以這批書札,曾熙大多以小楷寫就,工整嚴謹,字里行間難掩師生之間真情流露,也是曾熙早年難得之小楷精品。

致丁立鈞書(一八九五年)
釋文:大凡風波之起,總須靜一著,通籌全局,必有至當不移之策。再三思度,總不若將此局移過,總署譯政一門,所謂名去而實不亡。如高陽回京,再用局中深信之臺諫,據實具呈一摺,將此局改作自強官書院,招四方之生監肆業其中,分別章程,切實條奏,內商諸漢軍高陽外,電之南皮,無論如何,總以改建書院。其議若行,較前此立局更有裨益。但恐此局人多,議論不一,倡大言則人人爭先,作實事則人人退后。與其與敵人爭勝敗之虛焰,不若先將此局安頓妥當外,雖敗而內實勝。(然后正兵以攻之,伏兵以殺之。未審以上所言實有當否?伏望與切實同志之人密加以審量,若于局事不設法安妥即爭勝怯之跡,興報怨之師,終非君子所取也。小病漸瘳,知注并及。心叩,十一日辰刻。)

致丁立鈞書(一八九五年)
釋文:日來眾論如何?想不至另生風波。外間亦有略知此事為奸人回任關頭,但眾不可恃。此刻總以輕輕了過,俟本案完后再下實力。并非挾私,明知復然之火,不能不傾江倒河以挾撲之也。前日聞有由司事具呈,畫蛇添足。同坐諸人均不謂然。想此議已寢。今日又聞有聯名具呈之說,想系外間議論如此,非局中真有此舉也。陸軍學堂之件,陽與謀者,陰實相攻。六國不能滅秦,心不一,力不專,未攻人,而先自疑貳故也。惟夫子審之。并有以告來使。心叩。
曾熙年長譚延闿二十一歲,相識三十年。1906年9月,清廷宣佈預備立憲,1907年2月,時任長沙中路師范學堂監督的譚延闿與衡陽南路師范學堂監督曾煕等四人,被湖南提學使吳慶坻聘為學務議員(議紳),從此兩人交往頻繁。民國后,曾熙、譚延闿同居滬上,曾熙以書畫為業,譚延闿則熱衷政治,兩人雖道不相同,卻不妨成為終生的莫逆之交,其道義風范,一時傳為佳話,令人贊嘆不已。
據悉,書中收入致譚延闿之書信,均從臺灣譚氏后人家中散出。曾迎三寫道,“舅公向大延先生生前曾對我說:‘在臺灣時,曾看過這批信,約有二三百封之多(包括致譚澤闿書)。’可惜如今本人極盡所能收入其中的僅是一小部分。”這些書信也是對《譚延闿日記》中曾、譚二人交往的重要補充,亦是對他們倆最好的紀念。
致譚延闿書(一九三〇年)
釋文:志鵬來則車馬塞巷矣。瓶每晨來注射,熙亦以注射為日課。弟病聞已痊。摯男又承函託,此時調缺當更不易。小孫慶蕃年將冠矣,決志投考中央政治學堂,淮君已函託之黨部,惟未入黨,淮君回湘,允為將入黨手續辦清,此時作為豫備黨員,乞弟以函證明之,俾令入場應考。年青未便阻其進取,不情之請,尚乞深諒。此上祖安三弟先生。熙頓首,六月十日。

致齊白石書(一九〇三年)
釋文:明日能否挽留,乞告我。送上扇一柄,聊慰渴想。瀕先仁兄行福,熙頓首。

致黃賓虹書
釋文:承贈畫箑,極感。當裝成總冊,為傳家之寶。公論畫有過人處,昨讀題樂叟所藏唐佛,博雅而精,已令記室編列《讀書集》矣。檀園卷子,乞從汪君手假讀一過,仍即奉還。冬暄,幸攝衛。樸翁。熙頓首。即日。
致李瑞奇十七封信,前十三封為已故文史掌故作家鄭逸梅舊藏,現為其后人珍護。李瑞奇是李瑞清之三弟,1891年與曾熙相識于湖南長沙,交往近四十年。李瑞奇精鑒賞,書畫碑帖收藏甚富,曾被端方聘請為其古書畫收藏“掌眼”,又擅長臨摹古字畫,張大千年青時從其學,稱為“三老師”。一九二四年曾任金山縣縣長八個月,晚年由曾熙接濟及出售所藏書畫碑帖渡日,寄寓蘇州。

致李瑞清書
釋文:又送喜炮餅果來,來則受,餅極好,髯已啖之矣。請為我致詞令庶母前。明日有羊肉麪,但不敢請耳。昨日感觸眼發赤,不得赴三弟約。道弟。髯啟。五月廿五,貴上。
致張大千三封信,寫在宣紙上,尺寸不一。曾是紐約蘇富比拍場之物,現藏于法國吉美博物館。1916年冬,張大千出峽渡海,游學東瀛,次年春歸國,在上海拜入曾煕門下,研習書畫及詩文;后由先生介紹復拜李瑞清為師。秋,因張勳復辟失敗后,兵荒馬亂,張大千無法回內江祭吊未婚妻謝舜華,遂奉仲兄張善孖命再赴日本游學。約次年夏,游學歸來,暫居滬瀆。繼續隨曾、李二師學書,學書之馀兼學畫及鑒賞,仿石濤、八大幾可亂真。曾公、大千師生情誼十三年,惜本書收入僅曾煕致張大千三信,時間為1919年5月至7月之間。在5月9日信中,曾師稱贊張大千所臨《瘞鶴銘》:“蓋髯法,非李法也,甚好,吾道有傳人矣。”由此可知,張大千最早臨習《瘞鶴銘》約在1919年左右,時年二十一歲。筆法師宗是曾煕(髯法),而非李瑞清(李法)。在六月一日信中又云:“賢弟書才,近所少見。髯書無可學,然得弟,吾門當大,亦自喜也。”幾乎將張大千視為自己書法之嫡傳弟子,且心中難掩“吾道有傳人”,“吾門當大”之喜。這對研究張大千早年書法頗有參考價值。

致張大千書(一九一九年五月二十九日)

致張大千書(一九一九年六月一日)
釋文:季蝯賢弟足下
前承贈何聯,翌晨以小病未起,匆匆即別,殊為歉然。嗣得兩書,知蜀道艱難,尚未入峽。寄來令伯子善翁山水人物花卉,法兼中西,不特髯心賞,即道人素以畫自許,亦稱頌不已,允為題識再寄。髯草草數語,聊表己意,未識有當否?賢弟書才近所少見,髯書無可學,然得弟,吾門當大,亦自喜也。道士托購蜀刻《八代詩選》三冊,髯欲得二冊,又《八代文粹》一冊,未審行篋能攜帶否?或托商務運送局辦理亦善。何時來滬?尚望時以書寄我,以釋懸懸。暴雨連日,征人更苦,幸為攝衛自愛。(托書聯及中堂二,寄上。髯好飲普洱茶,茯苓請選上品畧帶之。又川椒﹑厚樸。熙頓首,六月一日。伯子善存(孖)先生承贈畫,謝謝,未另啟,乞恕。
致弟子姚云江、倪壽川二人書札,今為四川收藏家所藏,均從姚家后人處散出。在曾門弟子中,姚云江收藏其師書畫最多,且不乏傳世名作。姚氏為海上著名小兒科醫生,擅開處方,故曾煕致其信中除書畫鑒賞之外,頗多請其診斷并開中藥處方之事。倪氏壽川為江蘇鎮江人,其父倪粹甫與其叔倪遠甫均以藏書名聞江南,壽川繼之,又得鎮江戴培之家藏,其齋號“江上云林閣”,名聞海上,吳湖帆曾為其畫《江上云林閣圖》卷。曾煕致其信中,多談及碑帖、書法等內容,如《瘞鶴銘》、《黃庭經》、《乙瑛碑》等,其中頗多真知灼見。
此外,在曾門弟子中,曾熙則贈送馬宗霍書畫作品最多。馬氏祖上數代單傳,至馬宗霍則兼祧三房(三房各為其娶一妻室),其中一房所娶曾氏,即為曾煕之遠房族妹,故信中稱其為“宗霍妹倩”。

致馬宗霍書

致錢瘦鐵書

《曾熙書札》書影
(本文整理自《曾熙書札》與曾迎三所寫出版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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