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chuàng) 葛雨薇 有間大學(xué)

畫家Lago想把那些不受歡迎的條件，統(tǒng)一歸到一個女性的形象上：

她身材不夠纖瘦，有皺紋和小肚子。而這，就是女性真實的樣子。

在網(wǎng)上，普通女性的照片很少，那些正常的身體特征被冠以不同的名稱——乳房下垂、假胯寬、“蝴蝶袖”，好像只要和完美身材有出入，便瞬間充滿了瑕疵。

Lago以前在教室里畫過很多女模特，她們很美，但她注意的是色彩對比、筆觸以及畫面整體的美，“那是屬于油畫本身的語言，離具體的人是很遠的”。

現(xiàn)在她意識到，具體的人、具體的經(jīng)歷和遭遇，她們的經(jīng)血與妊娠紋、皺紋與肚腩，都是很美的。

畫她們，也是在畫自己

Lago決定畫真實的女性的形象，“她”具備所有不被喜歡但真實存在的特征：

法令紋、高顴骨、腫眼泡、單眼皮、小肚子、黑皮膚、疤痕、大腿上的橘皮、有男性氣質(zhì)的方臉、骨節(jié)粗大的手……得了吧，女性才不是維納斯雕塑那樣。

在Lago筆下，維納斯流著經(jīng)血，因為生育過，乳暈變得很大、顏色發(fā)黑，肚子上有妊娠紋——這是個真實的維納斯。

Lago發(fā)現(xiàn)，女性在美術(shù)史和當代美術(shù)里太邊緣了，“畫下維納斯的，都是男性藝術(shù)家”。

外界對女性的種種苛刻審視，像是多道枷鎖。 /unsplash

Lago學(xué)了四年古典油畫、兩年表現(xiàn)主義繪畫。油畫里的女性都那樣，有著完美的黃金分割比例、緊實的小腹和細嫩的小腿，以至于Lago發(fā)現(xiàn)，第一道難關(guān)是對抗自己對完美女性的肌肉記憶，“我要時刻小心，才不會把一個女性畫得線條玲瓏”。

畫她們，也是在畫自己。她畫過去在街上看到的女性。“我甚至不用找圖片，她們就在我腦海里，或者剪了短發(fā)，騎著摩托車風(fēng)馳電掣地去送外賣；或者在小吃攤上動作靈活地工作……你不覺得，她整個人都在發(fā)光嗎？”

《沖啊！經(jīng)血》這幅畫里，紅色和黑色的經(jīng)血從女性下體噴涌而出，看起來像葛飾北齋的《神奈川沖浪里》，這也是很美的。

Lago喜歡不受歡迎的女性形象，就像CK的大碼模特雅里·瓊斯。之前，有韓國女生發(fā)起剪短發(fā)、不化妝的運動來抵抗對女性的單一審美，Lago看了她們的照片，頭發(fā)并沒有多短，臉看起來還是花了很多功夫，“就覺得太艱難了，難以想象日常的女性到底要打扮到什么程度、形象又同一到什么程度”。

在一段名為《我不漂亮》的視頻中，韓國美妝博主裴麗娜將妝容全部卸掉，最后露出微笑：“你本來的樣子就很特別，很漂亮。”

就像玩《奇跡暖暖》那樣，Lago畫了一個不受歡迎的女性，然后為她搭配服裝。

“我先給她搭配我今天穿的一套衣服，且無文胸。黑底的日本元素風(fēng)格襯衫改成敞袖口，里面的衣服也換了一下，換成大V領(lǐng)針織豎紋背心；褲子是織感很強的民族風(fēng)哈倫褲。為了顏色搭配，給她畫了藍色線條的彩妝。還是橘色腮紅（我很喜歡橘色）和谷物黃的口紅（似乎市面上沒有）。”

塌鼻子、齙牙、有體毛、頭發(fā)少、臉油、長痘、有斑、皮膚黑黃粗糙、皺紋、微胖、身材不勻稱……

這樣的女生也很美、很性感，她們各有千秋，也都值得被繪畫、值得做模特。“希望將來能有一款普通暖暖的換裝游戲。”Lago說。

Lago知道有一本叫《勇敢，而非完美》的書，它講述女性在成長過程中被要求完美，而不是勇敢。

作者開了一家做女性代碼工程師培訓(xùn)的公司，她說學(xué)員們總覺得自己寫的代碼不完美，因此寫了刪、刪了寫，直到時間到了，屏幕依然空白。

原來女性并不被鼓勵邁出不需后悔的一步，不被鼓勵探索，也不被鼓勵表達。周圍的聲音只會問女性：你完美嗎？

“沒人要的東西”

Lago是潮汕人。一個標準的潮汕女性要讓所有人感到愉快，她得是個好妻子、好母親，家族里重要的女性角色，為大大小小的拜神活動做充分準備，讓家族里每個人都感到妥帖；即使偶爾被冒犯，也算不得什么，人們信奉和氣生財。

從小，母親的語言暴力總以“嫁不出去”為威脅，不會做飯、長得太黑乃至做錯了什么小事，就嫁不出去了，“沒人要的東西，還是個垃圾東西”。

可是，嫁出去又能怎么樣呢？

“你嫁不出去了”，是誰在威脅她們？

“我從小就知道自己不想過她那樣的生活。我父親每天睡到中午12點，她就把粥做好。我放學(xué)回家，用小桌子把粥端到他的床前，還要幫他捶背。

除了料理家事，還有無數(shù)的神要拜，每個月的十五都要——管土地的神、管商業(yè)的神等，她要采購水果和零食，還要炸丸子當祭品。

如果來了月經(jīng)，就什么都不能碰，站在一邊看著。。”

小時候，媽媽總對著她說：怎么這么苦啊。Lago不夠美，皮膚黑，“我媽看我的眼神，像看一碟黑乎乎的腌蘿卜”。媽媽覺得她很難嫁人。

上了大學(xué)，那些皮膚白的女孩敷美白面膜、用美白精華，日復(fù)一日往臉上擦防曬霜，生怕被曬成不受歡迎的黑皮膚。

不只是膚色，她有著顯得男孩子氣的臉形、因為激素分泌旺盛長出來的小胡子、吃飽后鼓起來的肚子……

Lago為這些焦慮，學(xué)習(xí)油畫則讓她更加苛刻——她不喜歡粗長的下半身。

背叛完美，擁抱自己

在網(wǎng)上搜索女性的照片，那些女明星的小腹都很平坦，她們拍照的時候也在努力吸氣，甚至幾位懷孕的女明星也要保證四肢纖細，只有一個隆起的肚子——

郎朗的妻子吉娜，因為孕期仍保持著細腰，上了好幾次熱搜。在綜藝節(jié)目中，郎朗拉著她側(cè)身對著鏡頭，向所有人展示，引來眾人“你看她，即便懷孕還這么好看”的羨慕。

楊穎（Angelababy）剛生完孩子，從醫(yī)院出來時面對鏡頭，依舊容光煥發(fā)，好像只是去做了個抽血檢查。

而神奇女俠的劇照，強調(diào)細腰肥臀，Lago上過解剖課，受過人體結(jié)構(gòu)訓(xùn)練，看一眼就知道這不是正常人的體形，“連接胸和腰之間的是兩道直線，肋骨被強力的束腰約束起來了”。

《神奇女俠》劇照

這意味著女演員穿上了強力束腰，內(nèi)臟都擠在一起，在拍攝過程里，她不能吃飯，也不能喝水。

“這樣的圖像，成了女性的仿同對象。為了與這樣的仿同對象相吻合，女性開始自我厭棄，不接納、不理解自己的身體，離自己的身體越來越遠。在孩提時代，女孩總被教著自己長大后將會如同公主一般，這個公主的假象，替代了她們對真實自我的想象。”Lago說。

韓國的女孩即使出門倒垃圾都得化妝，幾乎每個女孩都有幾支口紅。Lago也一樣，即便不化妝，她也會畫眉毛、涂口紅，好像這是女孩與生俱來的一樣。

實際上，女性的皮膚并不總是光滑無瑕的，腰是最容易囤積脂肪的地方，往往大腿、臀部會有一些白色的紋路，那是撐開的皮膚。

身上還可能有“雞皮”，可能長滿了痘痘，手肘、膝蓋也不是光滑的，這些地方的皺紋是天然的，卻被叫做“大象皮”。

女性對皮膚光滑、飽滿的焦慮，讓她們花了大價錢泡在美容院里，不僅臉上要打針、身上要脫毛，手上也不能閑著，拿上磨砂棒，執(zhí)著于為腳底去死皮。

那些被迫不接納、不理解自己的身體，離自己的身體越來越遠的女生。

和男朋友在一起之后，男朋友總是夸獎她，“你這樣看起來好帥”。男朋友沒有追求所謂“女人味”、美白和網(wǎng)紅臉，他說Lago的身材很正常。

“這個態(tài)度緩解了我的焦慮，也讓我更能接納自己——現(xiàn)在吃飽了，肚子凸出來有什么關(guān)系，我還要拍一拍。”

大多數(shù)女性所面臨的困難，遠不只是年紀，還有在那個年紀時外界的看法和自我的選擇。郭盈光窺探相親角的視頻在網(wǎng)上走紅，獲得了近5萬個贊、2萬多條留言。

她說，想通過自己的行為藝術(shù)，反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傳統(tǒng)。一些女網(wǎng)友也開始模仿她，通過“偷拍”相親角來表達自我。

郭盈光把那次行為藝術(shù)命名為《順從的幸福》。但正如名字所言，順從，就能幸福嗎？

Lago則希望女性都能打敗那個為完美而焦慮的自己，不需要美圖，也不需要拉長、液化自己的身材，真實的自己是怎樣就是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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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界給她們施加的“完美焦慮”？

?作者 | 葛雨薇

封面圖 |《100%外貌協(xié)會》

原標題 | 那些順從的女孩，后來幸福了嗎？

首發(fā)于《新周刊》57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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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從小到大，她們都逃不掉外貌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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