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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為大衛·愛登堡,要經歷什么?
大衛·愛登堡
【編者按】故事要從一個26歲的英國年輕人說起。那是在70年前,他申請到英國廣播公司(BBC)工作——在那個時代,指的是為廣播節目工作——被拒絕了。不過,有人看到他那份落選的申請信,問他是否感興趣到電視臺工作。他同意了。
這個年輕人就是后來英國廣播公司最受歡迎的幾部自然紀錄片的制作人和主持人,大衛·愛登堡。他不僅是杰出的自然博物學家,還是一位勇敢的探險家和旅行家。他被譽為“自然紀錄片之父”,制作了“生命三部曲”、《地球脈動》等多部享譽全球的紀錄片。他還是大英博物館和皇家植物園的托管人、皇家鳥類保護學會副總裁和皇家自然保護學會主席。

1987年,女王和大衛·愛登堡在皇家馬廄,準備發表圣誕演說
在90歲高齡時,大衛·愛登堡出版了這部自傳,回顧了他從26歲到90歲時的生涯,記錄了他對自然世界的熱情與致力于理解自然的畢生渴求。

《Life on Air: 大衛·愛登堡自傳》;【英】大衛·愛登堡;何毅 、李金璇/譯;重慶大學出版社;2020-12
巴拉圭的蚊叮蟲咬和蝴蝶方陣
聽說我們到了,一男一女冒著瓢潑大雨出來迎接我們。他們就是桑迪的朋友納尼托(Nennito)和他的妻子。我們在他們的小茅屋中避雨,但里面只能再擠出一個人睡覺的地方。無疑,桑迪最適合睡在那兒。納尼托說,我和查爾斯可以睡在一間更小的茅屋里,那是他們的儲藏室。當我們打開門,兩只蝙蝠飛了出來。其他蝙蝠或許就和我們一樣不愿在雨中外出,都停在椽子上休息,我們進門時就轉過頭來看著我們。房間里氣味刺鼻,是腐爛的咸牛肉發出的,來自一個粗陋的木架底下、靠墻而立的三只大罐子。房間里只能掛一張吊床。查爾斯掛上床,蜷縮進里頭。我則躺在臭氣熏天的肉罐之上的架子上。

在演播室,大衛·愛登堡向觀眾展示一只犰狳
躺在黑暗中,我想我聽到了周圍一陣奇怪的窸窣作響,即便當時雨點不停打在茅草屋頂上發出沙沙聲,也還是能聽到。我打開手電,發現離我耳朵不到一英寸的泥墻和板條墻上,覆蓋著一層閃閃發亮的蟑螂移動幔帳,它們是從下面罐子里腐爛的牛肉中爬出來的。當我用手電筒照它們時,它們全部轉了個彎,“蟑螂幔子”就沉入了架子下面,像一塊投影儀的幕布卷起收回到筒里一樣。它們消失后,我關掉手電筒。幾秒鐘后又開始沙沙作響,再打開手電筒,發現蟑螂又爬了上來。如此折騰了兩三回,我放棄了。畢竟沒有別的地方可去,總比在雨中坐著要好吧,雖然只是好上那么一點點。
伊雷武—夸簡直是昆蟲學家的天堂。這里不只有蟑螂,我從沒在別的地方見過數量那么龐大、種類那么繁多的叮人蟲。它們會輪流上崗。蚊子上的是早班,它們也分好幾種。毒性最強的是一種與眾不同的白頭蚊子,兇狠異常。我們只得坐在燒飯時木頭燃起的炊煙里吃早飯,徒勞地希望能讓它們離遠一點。到了上午,它們下班了,退回河邊樹下的老窩?!澳钒屠保╩baragui)接了班。這是一種類似綠頭蠅的大蒼蠅,當它們用口器蜇人時,會在皮下留一個深紅色的血點。如果你動作夠快,還來得及抽打它們,扳回一局。但是,把我們迫害得最慘的家伙們,甚至連這點滿足都不給我們。那是一種叫作“珀維英斯”(polverines)、塵埃粒大小的微型黑蠅,小得簡直讓人不敢相信它們是生物 — 直到你開始感到癢,因為它們叮了你。蚊帳擋不住它們的長驅直入,殺蟲劑也完全沒用。從下午到傍晚,以至后面的一整夜,它們一直令我們痛苦不堪,直到黎明時分白頭蚊子殺回來接班。
但是,昆蟲除了給我們帶來很多折磨外,也為伊雷武—夸帶來令人難忘的光彩。這兒有很多蝴蝶。一場暴雨過后,天色如洗,太陽猛烈地炙烤著河邊的巖石,赤腳踩上去會感到灼熱難耐。成千上萬的蝴蝶出現了,如陣雨,如狂風,如漩渦,如暴雪。數量如此之多,你甚至沒辦法透過它們看到對面的空地。它們從周圍高大的樹木上飛下來,如同紐約市歡慶勝利的游行當中紛飛的彩帶。我完全不知怎樣才能對它們的數量做個哪怕最粗略的估計。我嘗試收集了一些飛舞在茅屋周圍的蝴蝶,在收集到九十多個不同品種時,我放棄了。這些蝴蝶不算大。有些是純凈的硫黃色,有些是濃艷的橘色。有一種前翅上貫穿著一道紅色條紋,后翅則有藍色的閃光。還有一種翅膀外緣呈現出精美的鋸齒狀邊緣。有一種蝴蝶被桑迪稱為“八十八條”,因為它身體底部有優雅的黑色數字“88”的紋樣。

團隊準備乘坐高空熱氣球去捕捉拍攝空中的小蜘蛛
在河流下游,河水輕輕拍打著窄窄的沙灘,那里有其他品種,大個的蝴蝶。有翅膀后部延伸成黑色逗號狀尾突的鳳蝶,至少有六七個品種,一些是黃底帶黑色圖案,一些是天鵝絨般的純黑色,上面嵌著深紅色斑點。每種蝴蝶在選擇落腳地時,似乎都會被自己同族的圖案所吸引,于是乎,每個蝴蝶種群都在岸邊聚起了各自的方陣。
蝴蝶們在隊伍中彼此挨得很近,它們直立的翅膀扇動著,口器像鐘表發條一樣盤繞在頭部下方,探入沙子吸取水分。這樣它們可以攝入河水中溶解的鹽,然后將其他無用成分從腹部后部噴出來。如果我們小心翼翼地走近,就可以坐在它們旁邊。接著蝴蝶就會飛過來停在我們手上和臉上,吸吮我們汗液中的鹽分,這可比河水中鹽的濃度要高多了。感受著它們絲線般的口器在我們皮膚上彈來彈去,著實非常愉悅,但代價就是,和蝴蝶比起來,蚊子更喜歡汗漬漬的皮膚。如果不被蚊子叮就能享受蝴蝶給我們撓癢癢,那就太走運了。
湯加的風俗探奇之旅
一些古老的儀式經過整理和編纂,被用作維持社會秩序和現狀的一種工具,湯加的“塔烏瑪法—卡瓦”儀式正是一個典型的例子。事實上,我們正是被聘來協助這一過程的發生的。但在西南太平洋地區,還有很多其他類型的風俗可供我們拍攝。有些漸漸沒落,有些經過改頭換面,用來吸引游客,還有一些近期剛剛萌芽,正在邁向全盛。然而其中最罕見的,是那些低調、不起眼的類型,雖年代久遠,卻仍在偏遠而鮮有人問津的地方悄然流傳了下來。我們在瓦努阿姆巴拉武島(VanuaMbalavu)上,就找到了這么一種。這座小島和其他六座更小的島構成的島嶼群,坐落在湯加和斐濟之間。
我們住在洛馬洛馬(Lomaloma)的一處小村莊。穿過四十年光陰回首過去,當時這里看起來,就像一個單純得不可思議的波利尼西亞天堂范本,好似從一位好萊塢設計師的畫板上直接取下來的。這里的房子都是茅草屋,看不到任何波紋鐵皮屋頂。房屋間的空地上覆蓋著修剪整齊的草坪,到處自由綻放著鮮紅的木槿和紫色的三角梅。空氣中有濃郁的雞蛋花的香味,藍水晶般的環礁湖岸邊生長著棕櫚樹,季風穩定而又輕柔地在羽毛似的樹葉間吹過。我簡直不敢相信有如此景色,然而那是真的。
位于斐濟首都、現代化大都市蘇瓦(Suva)的政府官員,給我們派了兩位年紀和我們相仿的男子做導游。這兩位導游在洛馬洛馬當地都有一些家族聯系 — 這在波利尼西亞地區總是非常有用、令人難以拒絕。按照當地的習俗,我們帶了禮物,包括現在仍然必不可少的鯨牙,這是我們好不容易在政府商店里買到的。當地首領“姆布利”(mbuli)迎接了我們,分配了一棟房子讓我們住下。我們睡在鋪著絲綢般柔滑的露兜樹葉毯子的地面上。多數早晨,我們都到環礁湖里去和男人們一起游泳,去捉要吃的魚。在夜里,大伙兒一起喝著卡瓦酒,交流彼此會唱的歌。這樣的日子讓我們真的很難、很難想起,還有一部片子要拍。
我們來這座小島,是為拍攝一項鮮有人知的捕魚儀式。儀式的發生地在這座島中心低矮丘陵之間的一處淺水湖。湖里生長的大型淡水魚味道極其鮮美。據說如果儀式執行無誤,這些魚兒就會自己從水中跳出來,落到人們手中。有一位部落祭司負責看守這片湖,他已經有很多年不允許人們從這里捕魚了。但如今,在洛馬洛馬人以及其他幾個沿海村落的壓力下,捕魚儀式即將再次進行。

愛登堡和當地男子
全洛馬洛馬有一半人都去了湖邊,在岸邊安營扎寨。我們也同他們一起前往。祭司已經到了那里,每一隊人馬到達時,都會給他獻上卡瓦酒 — 在這里被稱為“陽戈納”(yanggona)。人都到齊后,他宣布了儀式的各項規則,都非常具體:當天晚上,每一個人,無一例外都必須去湖里游泳;除了用周圍灌木叢里的一種特定植物的葉子做的裙子,身上什么都不能穿;每人身上都要涂帶有碾碎的花蕾芳香的椰子按摩油,這種油村村都會制作。如果有人無視這些規則,這個湖就會懲罰他,咬他的皮膚。一整夜,人們都必須兩人一組一起游泳,用刻成特定形狀的原木讓自己浮在水面上。無論如何,湖里就是不能空無一人。如果能夠嚴格執行這些規定的話,到了早上,魚就會自己送上門來。
我們洛馬洛馬的朋友不需要鼓勵,我們也不需要。我們幫彼此涂抹按摩油,穿上樹葉裙。我們在湖里游來游去,放聲歌唱。大約一小時后,我們從湖里出來,喝了點卡瓦酒,吃了點火上烤著的豬肉和雞肉,接著又回去游了一會兒。凌晨來臨,湖的秘密不再神秘了。一股輕微的硫化氫氣味開始飄出湖面。這個湖泊很淺,周圍岸上的樹木落葉沉入湖底,腐爛形成了厚厚的淤泥。所以,為數眾多的人不停游泳,就攪起淤泥,釋放出水底的氣體,使湖水變為了弱酸性。
到了凌晨,水中的酸度越來越高,于是魚就游到水面上。這些魚約有兩英尺長,抓住魚尾就不難捉到。但是下手的時間還沒到。祭司會說什么時候可以捕魚,而我們必須等他開口。黎明時分,在營地里喝酒或打盹的人已經比在湖里游泳的多了,不過按照祭司囑咐的,湖里仍一直有人活動。當暖洋洋的太陽升起時,人們的熱情又回來了。上午,祭司發出了另一個指令。這時,所有營地里的人都沖到了湖邊,跳入水中。這陣騷動攪得湖面上滿是從水中躍出的魚。有些魚被男人們用矛叉到,有些跳得離游泳的人太近了,伸手就能捉住,還有一些靠近岸邊的,就直接跳到岸上。很快,幾百條魚就躺在了河岸上,只待被分發出去、在火上烤熟。人們大快朵頤的同時,營地里再次響起了歡快的歌聲。
將這樣的事件儀式化并置于一位祭司的控制下,好處是顯而易見的。這片湖面積相對較小,如果不加約束,魚很容易就會被捕盡了。這種捕魚的方法需要很多人來游泳,那就需要一個權威人士進行組織協調。儀式規則要求人們用油脂涂抹身體,是為防止攪動淤泥時產生的酸刺激皮膚。除了樹葉裙什么都不穿的原因也很明顯,畢竟,這是一次狂歡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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