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番茄汁 國家人文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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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西游記》中，豬八戒的前身故事眾所周知。

他本是天上神仙，官拜天蓬元帥，掌管天河八萬水兵，因為醉酒跑去調戲嫦娥仙子，惹惱玉帝，被貶凡間，錯投豬胎，長成了豬的樣子。

原著第19回，借八戒之口，對這起事件進行了詳細描述：

只因王母會蟠桃，開宴瑤池邀眾客。那時酒醉意昏沉，東倒西歪亂撒潑。逞雄撞入廣寒宮，風流仙子來相接。見他容貌挾人魂，舊日凡心難得滅。全無上下失尊卑，扯住嫦娥要陪歇。再三再四不依從，東躲西藏心不悅。色膽如天叫似雷，險些震倒天關闕。糾察靈官奏玉皇，那日吾當命運拙。廣寒圍困不通風，進退無門難得脫。（第19回，云棧洞悟空收八戒 浮屠山玄奘受心經）

這段話里信息主要包括：

1. 天蓬見到嫦娥仙子動了舊日凡心，說明他沒成仙以前就是這個脾性；

2. 嫦娥對他毫無感覺，堅決拒絕并躲閃；

3. 動靜很大，驚動了糾察靈官；

4. 天蓬被堵在了廣寒宮內，抓了個現行。

86版《西游記》中截圖，天蓬與嫦娥

多虧太白金星求情，天蓬元帥才免于死罪，被打了二千錘，貶下凡間。小時候看沒想那么多，今天仔細想來，總覺得哪里不對，天蓬元帥好歹是個元帥，酒后調戲婦女，雖然失德，但罪不至死。這到底是為什么呢？

01

嫦娥的身份

在中國古代神話中，嫦娥還有一個廣為人知的身份——戰神羿的妻子。

羿確有其人。據先秦典籍記載，他是高辛氏（帝嚳）時東夷有窮氏部落中的一個臂長力大、英勇善射的首領，曾被帝嚳封為“射正”。他因射術高超而被后世放進射日的神話故事中。這個部落后來又出現一個射術厲害的首領，他為了致敬前輩，給自己取名叫后羿。后人也有傳說嫦娥與后羿的故事，這實際上是不對的。

在羿和嫦娥的故事中，嫦娥扮演的角色并不光彩。她與羿的感情出現問題，偷吃了羿辛辛苦苦從西王母那里求來的長生不死藥，飛上了月宮。因為偷吃，嫦娥本人受到懲罰，進入月宮后，她的身體發生了變化，眼睛逐漸突出，脖子和肩膀縮在一起，肚子向外膨脹，雪白光滑的皮膚變成土黃色，還長出疙瘩，轉眼間，美麗的嫦娥變成了一只蟾蜍。

清 高其佩《嫦娥》

善良的人們可能覺得這樣的懲罰對于一個女人來說太過殘忍，不久，故事中的嫦娥重新成為漂亮的月亮女神。吳承恩在小說《西游記》中，就經常用嫦娥來贊美美女——

第23回，南海、普賢、文殊三位菩薩變成美女，考驗唐僧師徒取經決心。描寫三個菩薩變成的女子容貌時有：“說甚么楚娃美貌，西子嬌容？真個是九天仙女從天降，月里嫦娥出廣寒！”

第54回，在描寫女兒國國王的容貌時，也有“月里嫦娥難到此，九天仙子怎如斯”的句子。

第72回，寫盤絲洞的七位妖精時，用的是“卻似嫦娥臨下界，仙子落凡塵。”

不過，吳承恩筆下的嫦娥，與一般神話故事中的嫦娥已然不一樣了。

《西游記》里，“嫦娥”更像是一種職位。月宮的最高主宰叫太陰星君，她對悟空自稱“老身”，想來年齡不小了，她手下有姮娥仙子、素娥仙子、霓裳仙子等，她們都屬于“嫦娥”。書中，天蓬元帥酒醉調戲的嫦娥是霓裳仙子。第59回，太陰星君帶著眾嫦娥去收服私自下凡的玉兔精時，豬八戒看到霓裳仙子時的反應是，忍不住跳在空中，把霓裳仙子抱住道：“姐姐，我與你是舊相識，我和你耍子兒去也。”

86版《西游記》中的嫦娥

在這里，嫦娥由個體之名轉變成月宮眾仙子或者天上所有仙女的統稱。

嫦娥們的一項重要工作，就是在天宮有大型活動時，負責提供歌舞助興。第7回，孫悟空被鎮壓后，天庭舉行安天大會，王母娘娘引一班仙子、仙娥、美姬飄飄蕩蕩舞向佛前，著仙姬、仙子唱的唱，舞的舞。可見，雖然在凡人看來貴為仙女，但嫦娥們只是天庭里伴舞的，地位并不高。

那天蓬元帥的地位呢？

02

天蓬的級別

天蓬元帥則不一樣，他在靈霄寶殿當差，所用武器九齒釘耙是太上老君打造、玉帝欽賜的，統管著天河八萬水兵，有自己的帥府，可以參加王母娘娘的蟠桃會，而且是有席位的，著實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

不過，對于武將來說，真正地位往往取決于手下將士的實力。天蓬所統的天河八萬水兵是啥水平呢？

86版《西游記》中的天蓬元帥

第3回，孫悟空到龍宮去找稱手的兵器，最后找到如意金箍棒。據龍王介紹，此物是大禹治水時，定江海淺深的一個定子，是一塊神鐵，又稱天河鎮底神珍鐵。所以，所謂的天河就是指地上的海洋，天河水兵應該就是四海龍王手下的蝦兵蟹將。

何以知此？第38回，八戒到井下去找烏雞國國王的尸體。負責管理這口井的龍王，聽巡水的夜叉說外面來了個“長嘴大耳”的和尚后，心中大驚道：“這是天蓬元帥來也。”僅僅聽了長相描述就斷定來人身份，這說明龍王對他們昔日的上司很熟悉。八戒在見了龍王后也是歡喜道：“原來是個故知。”接著不管好歹，徑入水晶宮里。其實不知上下，赤淋淋的，就坐在上面。在這些過去的手下跟前，八戒如此的放肆，也就很好理解了。

所以，八戒所統的天河水兵，實際上相當于天庭的地方武裝，其重要性與戰斗力與托塔天王率領的天兵天將相比，差的不止一點半點，故而孫悟空大鬧天宮時，在那樣嚴峻的時候，天蓬和他的八萬水兵也沒出面。

此外，天蓬手下的水兵對他也不夠尊重。第38回中，別看井龍王表面上客客氣氣，當八戒找他要馱運國王尸體的費用時，龍王拒絕得很干脆，沒錢。八戒說沒錢不馱。龍王道，不馱，請行。八戒當真走后，龍王找了兩個有力量的夜叉，把國王尸體抬將出去，送到水晶宮門外，丟在那廂。這副態度，哪里能看出下屬對昔日領導的尊重。

這樣看來，天蓬雖是個元帥，但在天庭里的實際地位算不上有多高，加上長得也普通，跟帥字根本不沾邊。嫦娥雖然地位不高，但也算是玉帝和王母身邊的工作人員，看不上天蓬也屬正常。

不過，八戒之所以被重罰，不在于調戲嫦娥一事本身有多嚴重，而是此舉構成了對天庭秩序的沖擊。

03

天庭的規矩

整個天庭的神仙里，明確且合法地擁有自己子嗣的，只有托塔李天王。但李天王的幾個孩子，都是在凡間所生，且大多憑自己的努力得封神仙。對大多數天上的神仙而言，別說結婚生子，連談戀愛都不允許。這一點《西游記》中雖沒有明說，但給出了幾點暗示。

第6回，二郎神前去捉拿悟空。悟空拿話刺激他道：“我記得玉帝妹子思凡下界，配合楊君，生一男子，曾使斧劈桃山的，是你么？”二郎神聽后大怒道：“潑猴！休得無禮！吃吾一刀！”

86版《西游記》中的二郎神

這個問題對二郎神來說非常敏感。他的母親下凡后喜歡上了一個叫楊天佑的人，二人結婚生子。玉帝大怒，派人把他妹妹擒拿后，鎮壓在桃山之下。二郎神修煉成神后劈開桃花山，救出母親。

這件事說明，在天庭，至少神仙與凡人談戀愛是不被允許的，那么神仙之間可以嗎？

也不可以。第31回，二十八星宿之一的奎木狼因為與披香殿侍香的玉女相戀，為天條所阻，于是相約下凡，跑到凡間做了十三年夫妻，也生了孩子。如果天上允許，他倆就不用費這個事了。奎木狼最后被罰去兜率宮給太上老君燒火，而且是“有功復職，無功重加其罪”。奎木狼應該干得不錯，很快就官復原職，在第60回小雷音寺之難時，就已經代表天庭出場了。對比八戒所受苦難，這樣的責罰簡直不值一提。

86版《西游記》中奎木狼與公主

不過，八戒所犯之錯，不止于嫦娥。第85回，他對著妖怪吹牛說自己喝醉那次，除了調戲嫦娥外，還“一嘴拱倒斗牛宮、吃了王母靈芝菜”。“斗牛宮”，有的說是王母的居住地，有的說是天庭的一個機構，由二十八星宿鎮守，無論如何，其在天庭的地位都極其重要。這樣看，八戒不光調戲了嫦娥，還破壞了天宮的重要建筑和王母娘娘的私家菜園，自然要罪加一等。

從時間上推論，八戒喝多的那次，很可能就是在慶祝鎮壓孫悟空的“安天大會”上。本來，天庭并不禁酒，估計也出現過神仙喝多的情況。但八戒酒醉得不是時候，孫悟空就是因為喝多了，偷吃老君的金丹、攪了蟠桃大會，這才引發后面的大鬧天宮。這事剛消停，八戒又出現了喝酒鬧事的情況，玉帝自然要殺雞儆猴，從嚴處罰。

04

八戒的脾性

八戒貪色這事，并不是從調戲嫦娥就開始的。

第19回，他在自述中表示，他原來就是個懶惰愛玩的普通人，遇著真仙點撥才開始修行。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即便是被貶凡間甚至在后來的取經路上，這個毛病一直沒變，但凡碰到有點姿色的女子，他就渾身酥軟。也就是說，他并不是喜歡嫦娥，只要是美女，他都喜歡。盡管為此屢屢栽跟頭，但依然不改本色。

最終他也為自己的脾性付出代價。

首先是外貌，被貶凡間時，變成了豬頭。他自己說的是，投胎投錯了造成的，但很有可能，是天庭故意安排的。

其次是事業走向，天蓬元帥雖然地位一般，但也算得上正式神仙，經這么一鬧，最后靠跟著唐僧西天取經一路辛苦，才修成正果。

第三是取經成果。因為變成了豬，西天路上，能吃變成了八戒最顯眼的標簽。取經成功后，悟空被如來封為斗戰勝佛，沙僧被封為金身羅漢，八戒卻僅被封為“凈壇使者”。

他對此顯然不滿意，口中嚷道：“他們都成佛，如何把我做個凈壇使者？”

如來的解釋是：“因汝口壯身慵，食腸寬大。蓋天下四大部洲，瞻仰吾教者甚多，凡諸佛事，教汝凈壇，乃是個有受用的品級，如何不好！”

說到底，還是因為八戒太能吃的緣故。不過這也讓我們發現，無論是吃還是色，無論是道家還是佛家，都對“貪”的行為不予容忍。讓天蓬元帥憑借一身子力氣變成了“凈壇使者”，已經是十分幸運了。

參考資料：

1.吳承恩：《西游記》，人民文學出版社1980年版；

2.趙紅：《嫦娥、羿神話流變考論》，《語文學刊》2015年第1期。

END

作者丨番茄汁

編輯 | 詹茜卉

校對 | 古月

排版 | 李媛

原標題：《天蓬元帥掌管8萬水兵，為什么配不上一個嫦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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