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中考體育100分、體育中考占比加大、體育培訓市場走俏火爆……最近半年，體育牽動著無數考生和家長的心。

但體育的面貌從不只是分數——隨著體育理念不斷夯實加深，有一群校長用10年或更長的歲月大力開展體育教育，用運動教會孩子如何為人、如何謀生。

近日，澎湃新聞記者走訪全國多地，采訪多位“以體樹人”著稱的體育校長，他們的學校或坐落于城市周邊鄉村、或來自脫貧攻堅地區，也有杭州、成都的現代化大城市學校。

但相同的是——他們都用體育影響著孩子的未來，體育甚至改變了許多孩子的命運。

制圖：白浪

電影《銀河補習班》講述了一個父親如何以興趣為導向將兒子培養成才的故事，在現實中，也有那么一群孩子在快樂學習的氛圍中茁壯成長，其中體育扮演了至關重要的角色。

距離西湖不過10多分鐘車程，擠在杭州老城區中的建蘭中學面積不大，僅有48畝。很難想象，這樣一個彈丸之地走出了連續十屆杭州中學生籃球聯賽冠軍、連續五屆中學生足球聯賽亞軍，以及排球、田徑、健美操、定向賽等各種體育項目的冠軍隊，在省市區乃至全國獲得了多項榮譽。

這是一所“體育學校”？這是杭州市中考成績名列前茅的重點初中。看上去，建蘭中學真正做到了“體教合一”，而這一切都繞不過在學校任職校長已經11年的饒美紅。

饒美紅校長。

孩子是發自內心的快樂

初見饒美紅，她個子不高，但精力充沛，遠比實際年齡（49歲）看上去更年輕。按照她的說法，自己活力滿滿與熱愛體育密不可分。

饒美紅來自一個體育迷家庭，父親、弟弟都喜歡體育，從小家里的電視都鎖定在體育臺，她自己也耳濡目染愛上了體育，看世界杯轉播的記憶可以追溯到上世紀90年代，之前還經常去現場觀看浙江廣廈的比賽。

除了觀看比賽，饒美紅也身體力行，她是杭馬的常客，甚至代表浙江大學EMBA成功挑戰過32.5公里的戈壁徒步。

“當時要負重6瓶飲用水在七八級的沙塵暴中徒步，我本以為自己走不下來，但行進過程中就再沒有想要放棄，至今我還記得戈壁上拉得一條橫幅——‘你的能力超過你的想象’……參加完戈壁徒步，第二天我就飛回杭州參加初三的家長會，結果發言后已經僵在了講臺上，是被人扶下來的。”

一系列經歷讓饒美紅深知體育對于意志的磨煉，對于一個人成長的幫助，她也希望用體育教會孩子們如何成長——因此，即便在學校條件最艱苦的時候，她也沒有落下體育教育。

照片墻貼滿了孩子們運動的照片。

如今的建蘭校區建于2011年，1995年建校后的17年間，建蘭曾經7遷校址，“當時沒有合適的地方建校，我們只能在一個又一個臨時校區間不斷搬遷，因為沒有操場，我們只能借用其他學校的，同學們去上一節體育課要步行十幾分鐘。”

“為了保證同學們一路上的安全，我們除了體育老師外還加派一位學校職工，負責護送同學……”饒美紅用這種方式讓建蘭的學生堅持上體育課。

待到正式校區開始籌建時，饒美紅又加入到基建的討論中，她提出要把更多的活動空間提供給孩子們，于是澎湃新聞記者看到的建蘭校舍采取的是架空式結構，下雨天也能在有遮擋的環境下活動。

然而，對于一個占地面積不大的學校而言，這遠遠不夠，饒美紅和她的同事們又開動腦筋，硬是將一些體育設施塞進了學校。

體育館的主席臺騰空變成了擊劍場；地下停車場當作射箭中心；體育場附近的一面樓墻干脆改造成攀巖場地……

有人問饒美紅，這樣做是不是頗費周折？她說：“我看到孩子們參與體育鍛煉時都是面帶笑容的，是發自內心的快樂，這就足夠了。”

校園內的攀巖場地。

當“貴族運動”走入校園

在饒美紅的思考中，學校教育不僅僅是要教孩子們文化課，更要注重他們的身心健康、全面發展，其中體育就是最重要的一環。

在建蘭，除了每周三節體育課外，校方還安排了豐富多彩的體育拓展性課程，包括三大球在內的多達13門課程可以選擇，其中足球、武術是男生必修課，武術、形體是女生必修課，對于初三畢業生，則有晚間鍛煉的安排。

這里不能不提到建蘭獨樹一幟的體育節——從每年9月份延續到次年的1月份，覆蓋了田徑、三大球、攀巖、棋類、拔河、跳繩、引體向上、立定跳遠等各種體育項目，確保人人都能參加，并設置了建蘭自己的“體育吉尼斯”。

可以說，建蘭學子整個學習生涯都始終有體育運動的陪伴，一些從建蘭畢業的孩子去了新的學校后都表示，“我們被建蘭寵壞了”。

校園足球場。

當然，建蘭做體育不只是玩玩而已，還以學校為單位為各個項目組建了校隊，除了人們熟知的三大球項目外，還有橄欖球、定向、馬術、高爾夫、賽艇、橋牌等代表隊。

在很多人看來，馬術和高爾夫屬于“貴族運動”，又是如何在一所中學登堂入室的呢？

饒美紅告訴澎湃新聞記者：“最初是一個家長給出的提議，他的孩子練得是馬術，當時我也很猶豫，但孩子打動了我，她和我說，‘我們練馬術的，都是摔大的。’我深深感受到，任何一個體育項目都需要付出不懈的努力。”

在建蘭，每一個孩子都能夠參與到自己喜歡的體育運動中，只要能夠達到最基本的人數規模（以馬術隊為例，長年保持在6到8人），學校就會組隊。

孩子們寫下寄語。

人人都是體育老師

長年承載著如此多的體育項目和運動隊，這對建蘭的體育師資力量提出了高要求。

據建蘭體育教研組組長歐陽高科介紹，建蘭的體育老師共有11人，數量遠遠超過同等規模的學校，但接下來還有繼續招人的打算。

究其原因？歐陽高科言簡意賅，“校長支持呀。”

饒美紅一路走來為體育教育的奉獻，歐陽高科看得最清楚，“體育組的教研會，饒校長經常會抽空參加，每天的體育拓展課程上，你也能看到她，她還會盯初三的晚間鍛煉，每天都忙到很晚……我們的隊伍出去比賽，校長也都是跟著一起出征的。”

至于對體育的投入，饒美紅從來不吝嗇，“其他學校都是體育組求著學校補充器材，我們這是校長催著我們買。”

建蘭中學的高科技體育設備。

歐陽高科告訴澎湃新聞記者，針對中考體育項目的測試儀，一個要一萬多、兩萬元，建蘭一買就是三個；購買籃球選擇的都是最好的，500元一個的，一次性就會購買20個；每兩年，饒美紅還會安排體育組全員去其他省市交流學習，一趟又是幾萬元。

交流中，你明顯感覺到，這位體育教研組長眼里有光，“很多學校因為文化課更受重視，體育老師沒什么地位，但在建蘭，我們體育老師絕不會低人一等。”

除了鼎力支持體育組外，饒美紅還要求，學校其他教職員工每一個人都要參與到一個體育項目的工作中。

學生體育大數據中心。

丁春鈞是學校的文印員，同時也是建蘭航模隊教練；九年級年級主任也是科學老師樓凱，則是棒球助理教練。饒美紅說，這在建蘭是有傳承的，此前的老校長馬志堅就在退休后成為了建蘭的排球教練，在他的培養下，建蘭排球隊也率獲佳績。

這種全員投入體育教育的舉措也直接提升了教職工們的體育素養，丁春鈞甚至在2020年入選了航空模型國家隊教練組。

除此之外，建蘭也積極與社會力量聯合——師資不夠、場地不足，就通過和一些體育俱樂部合作，一起來推動學校的體育發展。以建蘭賽艇隊為例，這是全國第一個中學賽艇隊，而教練是世界冠軍嚴詩敏。

“建蘭大腦”。

體育，助推文化課教育

在建蘭的教育中，體育數字化技術也走在了前列。

在建蘭校區有一個著名的“建蘭大腦”，通過數字化手段記錄學生的學習和運動成績，能夠直觀反映一個孩子的各項能力水平，一方面能夠讓家長及時獲得反饋，另一方面也有助于老師根據學生差異化發展其優勢、彌補其短板。

得益于全校師生的全情投入、系統的課程和訓練安排、新技術的運用，建蘭不但做到了體育活動中的全員競技，各個運動項目的校代表隊也呈現百花齊放的態勢。

健美操隊獲得過美國國際比賽冠軍、德國巴伐利亞少兒體操奧林匹克閉幕式表演賽金獎；馬術方面，傅耀萱以個人成績第一助力團隊勇奪盛裝舞步（乙組）團體賽中團體銀牌；賽艇隊獲得全國青少年水上運動夏令營團隊季軍……至于市一級區一級的比賽，借用歐陽高科的話說，“很多項目我們拿亞軍就是失敗。”

建蘭中學獲得的榮譽。

可能有人會問，在體育上花了如此多的時間和精力，會不會影響孩子們的文化課學習乃至中考呢？

因為重視體育，建蘭學子在中考體育中占盡優勢，去年總分30分的體育考試，建蘭平均分超過了29.5分，滿分率遠遠超過90%，而杭州體育平均分數約為27分；更重要的，文化課考試上，建蘭同樣保持著一貫的高水準，甚至穩中有升。

饒美紅認為，初中的孩子處在青春期，精力旺盛，整日只是埋頭學習容易造成較大的心理壓力，通過體育鍛煉和比賽，可以很好釋放壓力，有助于提高學習效率，同時在體育中體驗到的精神也可以讓他們在學習中不畏困難。

饒美紅的思路是有數據做支撐的——籃球隊隊長楊浩冉同學是一個體育特長生，原本文化課成績算不上特別突出，但經歷了建蘭的三年洗禮，他的中考文化課成績居然達到了重點高中杭二的分數線，干脆“浪費”了杭二特招生的名額，而這在建蘭并非孤例。

采訪中，饒美紅對澎湃新聞記者很誠懇地表示，建蘭會為提高中考的優升率招入一些體育、藝術和科學的特長生（過去有40%的自主招生名額，其中會有15%留給特長生），但實際情況比她自己想象的更好：

不但體育生的文化課成績上去了，一些原本沒有體育特長的孩子也在建蘭百煉成鋼，比如拿下過省冠軍、多次代表浙江參加全國比賽的校足球隊，隊員們基本都是在建蘭才開始接觸足球，這些年來建蘭為高一級學校輸送了多名足球人才，甚至有人入選了國少隊。

體育育人并非空中樓閣，建蘭給出了最好的示范，很多從建蘭走出的學子身上也都能看到清晰的建蘭烙印。

橋牌作為2022年杭州亞運會的正式比賽項目，當下在杭州中小學中發展迅速，今年的第二屆中小學邀請賽有43支隊伍參加。

賽事主辦方創始人還是一個高三學生——杭州市中小學橋牌聯盟創始人、杭州高級中學的岑純熙表示：“我初中在建蘭的時候學會了橋牌，高中先是在杭高建立了橋牌社團，后來又號召我那些建蘭的初中同學也在他們的高中建立橋牌社團，這才一起組成了現在的橋牌聯盟。”

很顯然，建蘭不只是提供給孩子們三年“快樂學習”的環境和通向優質高中的階梯，這段寶貴的經歷也將完善和健全孩子們的心智與人格，影響到他們今后的成長和發展，這恰恰也是饒美紅最想從建蘭的體育教育中看到的未來。

科學老師樓凱是棒球助理教練。

用分數衡量體育，要考慮全面

饒美紅很忙碌，短短一個上午的時間，她開了兩次會，接待了一次區領導訪問，等待她的閑暇，澎湃新聞記者也和一個來到辦公室的學生攀談起來。

“我家離建蘭挺遠的，但很早就知道建蘭和其他學校不同，這里氣氛很好，我覺得在這里我可以更好地發展自己的興趣愛好，也能接觸到更多的活動，開闊自己的眼界……”

眼前的女孩子像是一個“小大人”，但從她的快樂中，你能感覺到這一切都發自內心。

“對饒校長什么印象？”“用一句話形容就是——小身材大能量，反正在以前的學校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校長，覺得她和我們走得很近。”

這是一個讓孩子們樂于交流和溝通的校長，因為她在教育中的開拓性思維，也因為她身體力行，始終在體育、文娛活動中和孩子們打成一片，在校長辦公室門口，掛著一個校長信箱，女同學透露這是只要同學們有建議或者想法，都可以通過向信箱投信的方式和校長取得聯系。

凡事事無巨細，會不會覺得累？饒美紅笑言，熱衷體育讓她在身體和心理上都做好了充分的準備。

而就在2020年9月，蔡崇信公益基金會正式公布了首屆蔡崇信“以體樹人”杰出校長評選的10名獲獎校長名單，饒美紅也位列其中。

此外，當下體育教育愈發受到重視，教育部倡導在體育在中考中的分數占比要提高，未來逐步實現和文化課同分，這對于建蘭無疑是一個利好，但饒美紅遠比很多人想得更深更遠 。

“我們在體育教育中提倡趣味性的研究，但和考試掛鉤就不那么快樂了，而提高體育分數占比，具體加入什么項目、評判標準怎么定，也是一個需要反復思考的問題，畢竟每個孩子身體條件不同，有的人乒乓球很好，但實心球不行，你能說他體育很差嗎？”

“我個人傾向于加入過程評價，你需要考量一個學生付出努力后提高了多少，去看他成績的增量……”

一個體育強校的校長，希望體育得到更多的重視，卻沒有一味瞄準中考考分，這或許才是最可貴的一面——明白了體育不只是目的，而是一個完善孩子們健全身心的過程，體育教育的那束光才能照得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