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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蝦米,我終于失去了你”

我終于失去了你 在擁擠的人群中
“從來沒有想到過有一天蝦米會關掉,它早就是生活的習慣了。”聽到蝦米關停的消息,來自呼和浩特的用戶王熙熙有些悲傷的說。
昨天,蝦米官方宣布停止其音樂播放器的服務。此前,蝦米下架的消息,曾引發不少樂迷的討論。
王熙熙展示了她在蝦米上已經聽了整整10年的歌。10年前她還在英國讀書,蝦米的電臺和歌單,伴隨著她在異國度過了生命中最孤獨的歲月。蝦米從一個web網站變成了一個App,她從一個留學生,變成了一個1歲孩子的媽媽,最常聽的歌單,也從五月天,變成了古典樂和幼教兒歌。
從2008年成立以來,蝦米以其獨特的格調,培養了一代人的音樂審美,伴隨著一代80后從學生時代步入中年。作為中國最早的數字音樂平臺,蝦米至今擁有3000萬首海量曲庫,吸引4萬原創音樂人入駐,擁有1000多個曲風流派,5億多個的優質歌單。
上面關于音樂的數字,讓每一個蝦米用戶和員工感到驕傲。但在互聯網應用這個幾乎只以用戶數量論成敗的賽場上,堅持理想主義的蝦米,終究還是難逃關停的命運。
當從主管口中得知確切的關停消息后,蝦米的工程師風進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用了一整天的時間,寫下了一個歌單,并在每首歌的背后都附上了一句話。
在痛仰樂隊的《西湖》后面,風進寫下:“感謝誕生蝦米的杭州”。在GALA的《追夢赤子心》的后面,風進寫下:“請保持一顆赤子之心”。而在李宗盛《我終于失去了你》的后面,是一句“我依然為你感到光榮。”
給每張專輯和每首歌曲后面都附上詳盡的資料,和聽歌人的心境,是蝦米音樂在業界獨到的地方。風進想用這種非常蝦米的方式,跟蝦米告別,也跟自己五年的蝦米生涯告別。

西湖
“微風它劃不過輕舟,斷橋何曾踏過殘雪”——痛仰樂隊
2006年,中國剛剛成為世界互聯網用戶最多的國家。突然爆發出來的這1.5億用戶,讓上網聽音樂,成為了當時最新的時尚。家用電腦的普及開始淘汰磁帶和CD,MP3成為新興事物。
那一年的一個雪夜,5個創始人在杭州的一家咖啡屋里創辦了一個叫做EMUMO的網站,寓意Earn Music&Money,賺得音樂,也賺得錢。
EMUMO就是蝦米的前身。

在那個年頭,發行專輯還是一個歌手最重要的工作,但相對滯后的版權規范和立法,讓當時的線上音樂幾乎成為一片“法外之地”,幾乎沒有人有版權意識。雖然用戶獲取音樂更加便利,但音樂人的收入并未增加,反而實體唱片業還受到巨大的沖擊。
Earn Music&Money誕生的初衷,是希望通過創新的數字消費模式,真正的為音樂人帶來收益。讓做音樂,成為一件既有尊嚴和成就感,又有收益的事業。
現在看來,這一想法無非是超前的,充滿理想主義的粉紅色泡泡。要知道,在當年的環境下,盜版是多么“正常”的一種形態。有業者曾經表示,當年的歌手專輯發行量,應該乘以十。“因為每賣出一盤正版磁帶,可能還有十盤盜版面市”。包括當時國內的軟件業,幾乎全部以免費形式出現,包括殺毒軟件和辦公軟件。
直至2008年,“正版”還是一個充滿理想主義的詞匯。羅永浩創辦英語學校時,還曾以購買正版Windows系統,標榜自己的理想。
從2007年4月上線開始,以文藝范著稱的蝦米,就在一直呼吁行業對正版的重視。試圖以音樂上的專業性,來獲得用戶的尊敬。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蝦米的運營成本一直高于其他平臺。要在競爭中突圍,蝦米只能走一條更少人走,也更難得路。
2020年12月26日晚,在蝦米音樂的一個趴間,王熙熙和她在蝦米上的朋友舉辦了一場送別蝦米的音樂會。那場音樂會上,她們一起聽了一首波蘭先鋒派作曲家潘德列茨基的《廣島受難者的挽歌》。趴間里的用戶們對比了一下,如此小眾的音樂,只有蝦米音樂有歌曲的介紹,其他App都沒有。
趴間里有網友說:這種資料是真的寶貴,很難替代。
時至今日,在主流的音樂App中,蝦米仍然是分類最細、推薦最準、資料最為詳實的那一個。很多人在蝦米聽歌,除了分享心境,結交同道之外,還有不少在這里尋找音樂資料。

也正是這個原因,蝦米被稱作是線上的一座“音樂圖書館”。

追夢赤子心
“向前跑,迎著淚眼和嘲笑”——GALA
阿鼓知道,趴間里網友們說的寶貴和難以替代,到底是怎么來的。她是蝦米的一個運營小二,在蝦米工作了五年。主要工作就是挖掘和尋找好的歌單,然后推薦給更多的人。

除此之外,阿鼓還是資深的蝦米用戶,是那5億多歌單的搬磚者之一。十幾年間,和阿鼓一樣的用戶們,用自己的一磚一瓦,構建了出了這座輝煌的音樂圖書館。
“我來蝦米之前,就是資深用戶了。”阿鼓也在另外的音樂平臺工作過。在阿鼓看來,蝦米對音樂的執著,幾乎到了有點“過于追求完美”的地步。
蝦米成立之初,為了保留每一張專輯的“原味”,上線之前,蝦米運營團隊會去線下買一張實體專輯,嚴格按照實體專輯的順序去排布歌曲。至于原因,團隊也說不上為什么,“唱片公司這么排,肯定是有原因的,我們也得按照這個來。”
這種“完美主義”的堅持讓年輕人,尤其是在音樂上有追求和格調的年輕人,對蝦米十分認可。蝦米平臺上的專輯、歌曲資料,有很大部分是用戶自己上傳的。年輕人在聽歌分享心境的過程中,也分享了各自掌握的音樂知識。
分享,也是蝦米認為音樂最為重要的價值之一。蝦米電臺是最早通過算法,精準為用戶推薦好歌的在線音樂產品,也是蝦米“格調”重要的組成部分。通過分享機制,一些不那么知名的音樂作品也被更多地聽見,很多音樂人也由此走上了更大的舞臺。
蝦米關停的消息出來之后,蝦米版權部門的同事微信和釘釘都爆了,合作方都非常吃驚。“我感覺合作方比我們還不想蝦米關停,很多合作方主動來找我們說,能不能不要關停,他們愿意竭盡全力來支持蝦米的延續。”蝦米的員工說。
從情感上,業界對蝦米頗有好感,認為這是一家真心幫助行業進步的公司,尤其是受益于尋光計劃的藝人和公司;從利益上,蝦米的關停,市場上又少了一個版權采購方,音樂廠牌接下來的收入又要打折。
對于用戶來說,得知蝦米關停的第一反應不是退費,而是在趴間建立微信群,留住更多的好友和音樂資料。
最為淡定的,反而是蝦米的員工。蝦米關停內部官宣的當天,每個人還在按部就班的工作,除了空氣稍微凝固一些。
一方面,員工的內心對這一天的到來早有準備,官宣無非是第二只靴子的落地。另一方面,互聯網創業生生死死,蝦米活到今天,已經“熬倒”的音樂App已經不計其數。尤其是蝦米這種,在某種程度上引領行業的App,前進路上遇到什么問題,都是意料之中的。
在阿鼓看來,呼吁業界對版權的重視,以及讓用戶通過聽歌交到朋友,培養自己的音樂審美,是蝦米對行業做出的最大貢獻。在業界看來,阿鼓所在的蝦米“音樂編輯部”,是最寵著用戶的,也更加的“務虛”。
蝦米員工表示,蝦米的榜單是從來不賣的。“推出榜單以來,有多少唱片公司排隊在外頭等著買榜,蝦米就是不賣。”“榜單是用戶決定的,不應該是我們。”
值得一提的是,龐麥郎《我的滑板鞋》橫空出世時,曾經一度在蝦米首頁的音樂排行榜上霸榜N周。蝦米編輯部的人,多少都有點文藝范,不喜歡甚至不接受這種歌曲,也曾討論過要不要把這首歌拿下來。“但是用戶不管是出于獵奇還是喜歡,把它頂上去了,那就放著吧。”
另外不為人知的是,蝦米的員工很少,幾乎從不主動提起“流量”一詞。即使這個詞在移動互聯網行業里,幾乎已經成為了唯一的評價標準。

她們討論更多的還是音樂、音樂和音樂。疫情期間,蝦米編輯部還曾推出過一個“必去中國唱片店盤點”的欄目,號召用戶在疫情平穩后,去自己城市的實體唱片店走走看看。她們所推薦的每一家實體店,都是編輯們曾經親自去過的。

我終于失去了你
“我終于失去了你,當我人生第一次感到光榮”——李宗盛
寫下告別歌單的風進,是蝦米音樂的算法工程師。他的工作是通過算法,為每個用戶精準推薦歌曲和歌單。
他的工作本該讓App“千人千面”。但在蝦米的最后一天,他想讓所有人都聽一樣的歌單,一個來自蝦米算法工程師的歌單。
你可以理解這是一個程序員的執拗,也可以理解這是一個程序員的浪漫。
用這張歌單和蝦米的用戶告別,風進和編輯做了簡單的溝通,就做出了這樣的決定。當下蝦米團隊只剩下了幾十人,每個人都想再為蝦米做些什么。
“知道蝦米要關停后,我特別想哭,但是還不能哭,還有很多事情得做。”在蝦米負責版權合作的小二康康說。接下來還有很多音樂廠牌的合作方要安撫情緒,會員要退費,音樂資料要整理保存,編輯部年度歌單要評選,用戶的年度歌單要整理……“等忙完這些事,找個空余的時間,再好好哭一場。”
對于風進來說,一群有情有義的人,聚在一起做一件有價值有意義的事,一直是他對這份工作的定義。
在蝦米最后的時刻,還在崗位上,也算是做了一次戰士,戰斗到最后一兵一卒。
風進是大學畢業校招進的蝦米,這是他唯一的一份工作經歷。但說起蝦米的關閉,風進卻顯的十分老道:“說不舍,肯定是不舍,但互聯網創業,是99死1生,現在有誰還記得巨鯨網呢?”
巨鯨網曾經是中國最大的正版音樂網站,在2008年就嘗試過1首1元的付費音樂模式,但因模式過于超前而失敗。蝦米的名字,和巨鯨也有很大關系——小蝦米想吞巨鯨。
現在來看,巨鯨和蝦米曾經嘗試的用付費保護版權的模式,但在當時的時空環境,的確有些超前。2013年,蝦米歸入阿里的麾下,和天天動聽組建成阿里音樂。當時阿里音樂推出星球項目,試圖把蝦米打通成一個集直播、打賞、演出的全行業鏈路App,想法很簡單,就是要讓音樂人獲得更多的利益。
“現在看,當時的設想方向都是對的,就是有些超前了。”風進說。
星球項目推出的初心,還是對音樂的尊重。從上游版權開始,做音樂人的培訓,鼓勵音樂人創作發行,打通宣發鏈路,再幫助音樂人做商業化。2015年開始,星球就提出了直播的概念,現在看來,的確是前行了幾年。
符合當時時空環境的嘗試,蝦米都成功了。2014年,蝦米在集團資金支持下啟動《尋光計劃》,專門扶持創作音樂人,一時成績斐然。而在2015年開始的音樂版權大戰中,也一舉拿下了滾石、華研等公司的獨家版權。時至今日,有不少蝦米音樂的忠粉,都是從滾石旗下五月天開始粘上蝦米的。

版權大戰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行業對正版的重視。2015年7月,國家版權局頒布史上"最嚴版權令",責令各網絡音樂服務商停止未經授權傳播音樂作品,截至當年7月31日,各大音樂服務商累計下線了220萬首音樂作品。
不過版權大戰打到后來,越來越畸形。錢似乎成為了成敗唯一的決定因素,“匠心”和“格調”越來越失去話語權。蝦米創始人王皓離開蝦米前曾說,這個行業現狀已經荒誕到令人發指。網易的丁磊也曾對媒體表示過,我們愿意花錢向各音樂廠商購買版權,但個別廠商不愿意賣。
版權大戰引發的競爭,越發的把線上音樂從強調審美的音樂邏輯,向強調跑馬圈地的商業邏輯拉扯。而這恰是蝦米的軟肋,或者更準確的說,蝦米從成立的第一天起,只是想建立一個音樂圖書館,壓根沒想建成一個音樂帝國。
而線上音樂經過了十幾年的發展,中國的音樂生產形式,甚至形式上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現在的歌手對出唱片還那么的嚴肅么?他們可能隨便發一個微博,就比出新歌賺的多了。”雖然已經工作多年,但風進還是保持著一絲少年式的憤怒。
風進自稱不是音樂發燒友,但在蝦米工作多年,“音樂審美也熏出來了”。在風進的理想中,流行音樂應該是這樣的:歌手和公司嚴肅認真的制作歌曲,線上平臺加以推廣,然后消費者通過付費或者其他形式買單,歌手獲得版權費用。但目前明星越來越多,嚴肅做音樂的卻越來越少。
蝦米也發現,近幾年來,像過去十年那樣,嚴肅的一張一張出專輯的歌手已經越來越少。“聽眾也越來越躁,95后甚至00后都是在短視頻平臺片段化的聽歌,一個五分鐘的完整MV,已經歸類到‘長視頻’了。”
蝦米員工內部團建唱K,點的也都是周杰倫、五月天、林俊杰那一代的歌手了。“新一批歌手人紅,但有多少拿得能沉淀下的歌呢?沒多少。”
在這種狀態之下,仍堅持做音樂圖書館的蝦米變得越發的“不合時宜”,也便不難理解。
“說實話,我們都知道有這一天,關停的消息下來對我來說也是一個解脫。”風進說。蝦米關停后,公司將成立新的“音螺”平臺,服務音樂人和業內合作伙伴。
在采訪的最后,阿鼓強烈的要求我們跟蝦米的用戶說上一句話:“請不要停止對音樂的熱愛,蝦米愛你們。”
風進將調到公司其他的業務中去,繼續做他的算法工程師。至于平臺上他作為用戶留下的記錄和痕跡,他也不想導出來了。
“都是過去的事兒了,就讓他們留在蝦米吧。”風進說,“其實還是有一肚子話想跟用戶們和自己說的,都在歌單里了,都在歌單里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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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蝦米,我終于失去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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