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拙筆舊人 國家人文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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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三俠五義》以來，中國武俠小說的創作不絕如縷，作品中提到的門派同樣眾多。其中既有弟子遍天下的丐幫、以七十二絕技聞名天下的少林派，也有從西域傳入中原的明教……不勝枚舉。而一提到暗器、用毒的絕技，恐怕人們第一個想到的非“蜀中唐門”莫屬。

這個以暗器、毒藥和機關聞名于世的家族式門派，世代盤踞于蜀中唐家堡，行事詭秘。在古龍、溫瑞安等一眾小說家的作品中，都能看到這個門派活動的身影；甚至在玄幻異世界“斗羅大陸”里，唐門同樣名聲遠播。

不過，遍數中國武術史籍，本沒有關于唐門的記載。要想知道這個飲譽武林的門派，究竟起源于何處，又經過怎樣的創作，才終于成為今天的樣子，須進這武俠世界探個究竟。

唐門源出

1937年，武俠小說家宮白羽（本姓宮，原名萬選，又名竹心）的作品《十二金錢鏢》發表。這本小說是目前公認的，四川唐門暗器的第一次登場。

武俠評論家葉洪生整理宮白羽小說，指出在《十二金錢鏢》第十四章，山陽醫隱彈指翁華雨蒼，以“彈指神通”“五毒砂”威震江湖；第十五章則有獅林觀一塵道長雖然武功冠絕一時，卻在湖北老河口客棧被一位刺客以“毒蒺藜”所傷，隨后不治身亡；后來查出此毒藥暗器為四川唐大嫂一派獨門秘傳的武器。

在《血滌寒光劍》第八回“書中暗表”，描述“毒蒺藜”與“五毒神砂”皆系同出一源的武器，屬苗人秘方，具有“見血封喉，其毒無比”的特性，四川唐大嫂據以研制出多種毒藥暗器，結怨武林。

《十二金錢鏢》書影

不過，四川唐大嫂其人，卻并非《十二金錢鏢》一書原創，可以追溯到當代武林泰斗萬籟聲在《武術匯宗》中“神功概論”所說：

“又有操五毒神砂者，乃鐵砂以五毒煉過，三年可成，打於人身，即中其毒，遍體麻木，不能動彈，掛破體膚，終生膿血不止，無藥可醫。如四川唐大嫂即是！”

《武術匯宗》寫于民國十五年（1926年），如果書中內容不是萬籟聲捏造，則“四川唐大嫂”至少是存在于清末民初的武林中人物。

《武術匯宗》內容

白羽撰寫武俠小說，參考了頗多《武術匯宗》的內容，亦假亦真地引用與擴充。于是唐大嫂搖身一變，成為蜀中唐門老祖宗，而唐門則作為一個暗器和用毒能力超凡的隱世門派存在于武林當中。

不過，唐門的出場，也有人認為最先是在同屬“北派五大家”之一的鄭證因得《鷹爪王》中，書中第四和第五回中，有大段關于暗器的描寫。書中還寫到一位俠客被一枚鐵蒺藜擊中，而暗器就來自蜀中唐門。

小說家溫瑞安提到，當年鄭證因走鏢時親眼見過《鷹爪王》里類似的情節，由于描述極為慘烈和真實，這個橋段也被其他小說家所引述，“后來古龍也發現了這個線索，所以講到毒藥、暗器時就寫了蜀中唐門的故事，而這個故事我覺得還可以繼續延續下去，所以我就在《蜀中唐門》中重點寫下去。”

不過，按寫作時間來看，《鷹爪王》創作于1941年，較《十二金錢鏢》時間為晚。因此很有可能是從《十二金錢鏢》中借鑒的創意。不得不提的是，宮白羽最初曾與鄭證因合作共寫武俠小說，鄭證因描繪招式圖，白羽作文。其后鄭證因自己也開始創作武俠小說。因此，兩人之間很有可能共用了關于蜀中唐門的創意。蜀中唐門也由此進入人們的視野。

武俠時代的唐門

五十年代中期以后，章回體武俠小說在中國內地銷聲匿跡，但以新文藝手法構思作品的新派武俠小說，卻在中國香港發展起來。在以“金梁古溫”為代表的新派武俠小說家筆下，唐門也迎來了自己的“大發展”時期。

要談新派武俠中的唐門，古龍的名字不得不提。不同于金庸和梁羽生，古龍直到1960年前后才開始試水武俠小說的創作，但自1963年起，古龍接連發表了《情人箭》《大旗英雄傳》《浣花洗劍錄》《名劍風流》《武林外史》和《絕代雙驕》等六部長篇，一躍成為四大天王之一。

古龍

在古龍的小說中，唐門一直是活躍于江湖上的主要門派之一。《情人箭》《名劍風流》《陸小鳳傳奇》《天涯·明月·刀》等書里，唐門中人都有登場。

唐門的最高領導人一般都是女性，稱“唐老太太”，唐老太太的稱號世代相傳，誰繼承了這一稱號，便成為唐門的新一任主事人。這一設定與《十二金錢鏢》里唐門老祖宗“唐大嫂”的說法一脈相傳。

書中蜀中唐家堡最為高光的時刻，則要數《白玉老虎》這本書，作為該書幕后最大的反派之一，其神秘莫測之處，隨著男主趙無忌的潛入，一層一層地剝開、展現在讀者面前。唐門門下弟子皆為唐姓，內部結構復雜，分工明確。由十大長老管理十大部門，其中包括毒藥的配方、提煉；暗器的圖樣（設計）、制造；解藥的提煉、保管；以及警衛、訓練、分配工作、巡邏出擊。

在現代武俠作品中，對各類幫派的描寫數不勝數，但要論起獨特奇異的傳奇色彩、秘不可測的高深背景、多層次多方位的立體描寫、層層剝繭逐步深入的家族人馬，古龍《白玉老虎》中的唐門，可以稱得上絕無僅有。

《白玉老虎》海報

古龍之后，溫瑞安筆下的唐門，在其神秘詭異、正邪難測的特征之外，更成了江湖中數一數二的宗門，甚至有了稱霸武林、吞并天下的實力。

按照溫瑞安小說中描述，蜀中唐門為武林十三家之一，歷久聲名不墜，另有嶺南老字號溫家、江南霹靂堂雷家、下三濫何家、太平門梁家等與之齊名（溫瑞安：《四大名捕斗將軍：少年冷血》）。

《碎夢刀》《大陣仗》中則說，唐門分暗器、火藥、毒物三宗，但因唐老太太三代主拿大局，加上唐老太爺子幕后操縱大勢，雖然唐家高手良萎不齊、意見不一；但仍能由強人領導，將“暗器”一以貫之。其他“火器”“毒藥”只以為輔，助長暗器之威力。

唐老太爺歸息江湖之后，留下一子一女，男的是“唐公公”，女的是“唐老太”，經過一系列奪權斗爭之后，唐老太趕走了唐公，當起家來，此后近六十年，江湖上這最可怕、實力強大、潛力極巨的一家，一直是女人當家（溫瑞安：《神州奇俠》）。后面的《少年無情》中提到過，當今唐門歷代任掌教“唐老奶奶”之位的主事人唐夢蝶江湖號為“命犯桃花，一笑殺人“，當唐夢蝶主掌“唐老太太”大位之后，號令唐門，權傾西南，天下廿一戶暗器名家、大師莫不以“唐老奶奶”為尊。

除古、溫二人的作品之外，東方玉、梁羽生、黃鷹等作家的小說中，唐門也有登場。除一貫保持的蜀中唐家堡以暗器、毒藥和陣法為獨門絕技的大的設定外，細節之處則因眾人的添補而逐漸豐富。細數起來，唐門的絕技主要分為三類：

暗器。暗器乃蜀中唐門的最為擅長的絕技。見于作品中的主要有毒砂，鐵蒺藜，絕情針，觀音淚等等，暗器上往往淬毒，中者如不及時救治，往往不出一時三刻，便會氣絕而亡。

現實中的鐵蒺藜

毒藥。唐門煉制的毒藥往往與暗器配合使用。主要有斷腸銷魂散、火鹽，碧玉丹等等。

陣法。陣法當中，以九宮八卦陣、毒陣圖最為著名。唐家堡四周，都有各類輔以毒藥的陣法存在，常人一旦靠近，便會觸動陣法，一命嗚呼。

有趣的是，因為唐門暗器、毒藥太過玄妙，往往能夠殺人于無形之中。為了能夠達到武力值的平衡，唐門弟子往往嚴守門規，極少在江湖中走動。而唐門內部，也長期處于內斗的狀態。在這一番削弱之下，才避免了唐門一家獨大、冠絕武林的局面。

武俠圈外的唐門

時間再向后轉，武俠故事逐漸沒落，不過唐門卻沒有因此消亡，反而在新興的網絡小說中再次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與少林、武當等一眾沒落的武俠門派相比，這一點尤為難得。

在《斗羅大陸》這部玄幻網絡小說中，作者唐家三少借用了武俠小說里的唐門設定，并將其故事舞臺設置在使用魂力的異世界之內。唐三穿越之后，利用記憶中的《玄天寶錄》內容，親手在異世界里重新復刻了唐門各項絕技，包括內功心法玄天功，練手之法玄玉手，練眼之法紫極魔瞳，輕身之法鬼影迷蹤，擒拿之法控鶴擒龍，暗器使用之法暗器百解。不過，“絕世唐門”的核心元素與固有的唐門元素別無二致，沒有特別多的推陳出新之處。

《斗羅大陸》唐門暗器百解之首——佛怒唐蓮

在另一部致敬古龍《白玉老虎》的小說《死人經》中 “唐門”的設定在前人的基礎上邁出一步。在這本書的世界觀里，“刺客”不再意味著單純的暗殺行徑，更重要的是“切斷目標的社會關系”。生理性死亡只是最后一步，找到一個人的“關系”，既要知道他的背后是誰，還要知道背后的人為什么需要他，最終找到一個切斷他和“關系”的方法，使其“社會性死亡”，才能保證全身而退。

在知秋的《十州風云志》，唐門地處巴蜀一隅，但憑借著經營百年的消息網絡和舉世無雙的“唐門暗器”威懾大陸十州的王朝與門派。這本書中唐門設定的最大創新之處在于，“暗器”這個概念不僅指唐門弟子手里的機關和毒物，更重要的暗器是每一個唐門弟子。唐門的人才是最厲害的暗器，每一個唐門弟子都以成為“暗器”為榮。這樣一來，“唐門”就從一個刺客組織變成一個情報巨頭，每一個試圖挑戰唐門的勢力都需要掂量掂量自己身邊是否早就埋好了唐門可以隨時觸發的“暗器”。

《死人經》和《十州風云志》是在后武俠時代對唐門這一概念注入的新的生命力。盡管武俠小說風光不再，但時至今日，新一代的網絡小說仍在從前者的殘骸中汲取養分。

網游《天涯明月刀》中的唐門

唐門世界

蜀中唐門的設定，自宮白羽《十二金錢鏢》以來，已經過去了80多年。宮白羽的小說以諷刺現實著名，《十二金錢鏢》寫作于內憂外患夾困中的民國時期。以暗器、毒藥聞名，殺人于無形之中的唐門，與當時攜長槍、火炮進入中國，不斷攻城略地的西方列強具有極其相似的形象。唐門中人隱居蜀中，行蹤難覓的特點，也暗喻著中國人民對西方列強先進科技的不解。

不過，唐門這一設定，在宮白羽之后，逐漸脫離了原本的特征，而成為武俠世界中暗的一面而存在。

實際上，在武俠世界中，以用毒著稱的門派不在少數，《天龍八部》里的星宿派，因毒功而臭名昭著，門中弟子更是以毒功論定師門地位；《射雕英雄傳》中“西毒”歐陽鋒出自西域白駝山，莊中飼養大量毒蛇……但一提到用毒，人們更多想到的，往往還是唐門。這一方面離不開眾多小說家的創作和推廣；另一方面，也與唐門教眾展現出來的特色密不可分——唐門子弟精于用毒，但用毒只為輔，真正的獨門絕技，還要數各種各樣令人防不勝防的暗器。這一門派神秘莫測、亦正亦邪的屬性，也是其經久不衰的原因之一。

END

作

者丨拙筆舊人

編輯 | 詹茜卉

校對 | 李棟

排版 | 李媛

*本文系“國家人文歷史”獨家稿件，歡迎讀者轉發朋友圈。

原標題：《在武俠小說中，為什么一用毒就想到唐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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