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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年老法醫回憶最沉重一案:一種不健康的養蠱型家庭關系
大家好,我是陳拙。
今天的故事我掙扎了很久,到底要不要發給你們看。
我推送過無數個罪案故事,很多都在直面慘烈的命案現場,但很少有哪篇故事的慘烈程度像今天這篇。
我第一次聽的時候幾乎快吐了。但你們放心,我在不傷害故事情節的基礎上,已經做了大量細節的刪減。
思考再三我決定刊發,是因為我認為這是一個難得的范本,能直接追溯到畸形殺人犯的形成原因,后續的分析還具有實用的警示意義。

老吳住在廠里的家屬院,這天,幾個鄰居聚在他家樓下悄悄議論,好幾天沒見著人,退休二十多年他還從來沒這樣消失過。
這些年,老吳生活規律,上午出門買菜做飯,下午在涼亭下棋,等到五點再買菜回家做飯。
在廠里工作了一輩子,老吳從沒搬過家,鄰居工友都是熟人。因為為人隨和,哪天要是晚下來會兒,都會有人念叨他。
可連著三四天,鄰居們都沒看見他的身影。
大家都奇怪,因為老吳家是沒有隔夜糧的,家里還有個孫子小西,他不出門,爺倆在家吃啥呢?
但也沒人敢去問小西。
一想到小西,鄰居們心里就發毛,那孩子沒隨老吳,很沒禮貌,從不和大家打招呼,遇上人只給白眼看。
這時門衛突然想起,前天晚上見著了小西,他一個人提著個袋子出來,但很快就回去了。
大家商量,趕緊找保衛科出面去看看。

保衛科長就住在這個院里,跟大家都很熟。他是個急脾氣,一聽這種情況,抬腳就往樓上走,幾個好事兒的工友在后面跟著。
保衛科長咣咣地敲了半天老吳家的門,房門被拉開了一個窄窄的縫隙,露出了小西的半張臉。
煞白,沒有一點血色,眼神冰冷。
你爺爺呢?保衛科長問。小西不耐煩地說,睡覺呢,咣當就把門關上了。
科長碰了一鼻子灰,看看后面的工友,面子上有點下不來,繼續敲門。
又敲了好半天,小西再次露出半張臉,陰陰地說了一句,別敲了,煩死了,又一次摔上了門。
科長慢吞吞地往樓下走,樓下的工友紛紛問他,看見老吳沒,老吳是不是病了?徐科長搖了搖頭說,小西沒開門,但我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他整來一個長梯子,架到老吳家南陽臺的邊上,爬了上去。
老吳是單位的老職工了,工友鄰居們對老吳這么關注,是因為他人好,但命實在太苦了。
老吳的老伴兒去世的很早,他一個人苦哈哈把兒子拉扯大。兒子高中畢業后沒能考上大學,為了讓兒子接自己的班,老吳又申請了提前退休。
而因為這個提前退休,老吳的退休工資比同齡人都低很多。但老吳覺得,工資夠養活自己就行,只要兒子好就好。
兒子參加工作沒多久,緊接著就結婚生子。因為是唯一的兒子,老吳傾其所有,花光了所有的積蓄。
兒子的事情告一段落,老吳總算長出了一口氣,覺得自己人生的責任已經基本完成,以后的日子就好過了。
但是在孫子小西八歲那年,這個家的一切都變了。
一天,兒子帶著小西,急慌慌地來到老吳這兒,說他媳婦不見了,可能是跟人跑了,說完就蹲在地上抱頭痛哭。
老吳也愣住了,他不知道該怎么安撫兒子。他的兒子他知道,人是沒什么大本事,但一直安分守己,是個踏踏實實過日子的人。
可兒媳婦不是個省油的燈,之前他也聽說過兒媳婦總是嫌棄兒子,嫌他老實木訥掙錢少,就在外面勾三搭四。他雖然聽著很生氣,但也不能對兒子的生活干涉過多。
那天老吳的兒子帶著小西來,除了想告訴老吳這件事,還是想把小西交給老吳,自己去找媳婦去。
老吳不同意,當著小西的面,罵兒子沒本事,連一個女人都管不住,孩子都這么大了,媳婦還能跟別人跑了。
老吳的兒子十分沮喪,蹲在地上抱著頭,一句話也不肯說。
小西旁聽了爺爺和爸爸的對話,可能也依稀明白媽媽不會回來了,先是嚎啕大哭,后來就一直小聲抽泣。
往后很長的時間里,小西一想起媽媽,眼睛就被無助的淚水塞得滿滿當當。
而十多年后,當保衛科長爬上長梯,往爺孫倆昔日的家里看時,窗簾的縫隙里,他突然對上了一雙陰鷙的眼睛。


那雙眼睛是小西的。盡管才20多歲,但眼神的主人卻給人一種和年齡不符的狠厲,嚇得保衛科長差點從梯子上栽下來。
他穩了穩心神,沖著陽臺里頭大喊,老吳,你在家么,出來一下。
可是任憑他怎么喊,一直沒有人答話。
科長無奈地從梯子上下來,思忖了半天,又繞過去敲門。這次任憑他怎么敲,小西就不再開門了。
他心里已經大致有了猜測,從小西家出來,沒有再猶豫,立刻給屬地派出所打了電話。
等待警察到來的時間里,樓下看熱鬧的人越聚越多。
幾分鐘后,保衛科長帶著兩個民警到樓上,三個人一起敲門。
其他人有的擠在樓梯上,有的站在樓道里,一起盯著老吳家的大門,像要看穿里面藏著什么秘密似的。
科長一邊敲門一邊大喊,開門開門,警察來了。屋里還是沒什么動靜。他急了,正想抬腳踹門的時候,屋門被小西拉開。
小西神情淡漠,一只手還維持著開門的姿勢,另一只手扶在門框上。還是那雙眼睛,但此刻它空洞失神,即使外面站滿了人,小西的視線也沒有落在任何人身上,輕飄飄地看向遠處。
沒人親眼目睹小西身后的屋子里這幾天發生了什么,但門被保衛科長大力推開的一瞬,大家似乎都明白了——
老吳家的墻上、屋頂上全都趴滿了綠頭大蒼蠅,密密麻麻都是,已經絲毫看不出墻體原有的顏色了。
蒼蠅被突然而至的人們驚擾得飛起又落下,但卻沒有往外飛的,即使有幾只飛到門口,卻仿佛飛錯了似的,又打了個旋兒再落回屋里。
民警沖進來一把揪住了小西的小細胳膊,反扣在身后,問他,你爺爺呢?
小西疼得直咧嘴,但就是不出聲。
保衛科長把兩個房間都看了一遍,都不見老吳。但看著滿屋的蒼蠅,在場的人都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老吳去哪兒了?是小西殺害了爺爺嗎?這一老一小之間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民警給所里打了電話,讓派人過來把小西帶走審問,他們留下來保護現場。
就這么一間小屋,老吳總不能憑空消失。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刑警隊和技術分隊的人很快趕到,一個負責現場勘察拍照,另一個就是我這個法醫。
老吳家是兩居室,進門一個小客廳,客廳右手邊是廁所,廁所的旁邊是廚房;客廳的左邊分別有兩間臥室。
客廳里擺放了一臺老式冰箱,冰箱門是那種古老的綠色,此時門上爬滿了蒼蠅,人走近了,它們就飛起來一下,然后又落回去。
我四處張望,發現天花板上墻上到處都是黑乎乎的一片,仔細看,能看到蒼蠅的幽幽綠光。
我順手把燈摁亮。可能是因為突然出現亮光,燈周圍的蒼蠅又飛了起來,引起滿屋蒼蠅的陣陣騷動。
這個所謂的家實在是亂得無處落腳,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小塊兒相對干凈的地方,把我的勘察箱放下打開,取出兩雙乳膠手套,依次戴上。
平時出現場,我只戴一副手套,但看今天這架勢,必須得戴上兩副了,因為除了這滿屋的蒼蠅,我不知道還會遭遇到什么。
我首先要找到尸體。戴上手套腳套后,我先進到左手邊的臥室。
這間臥室靠墻的位置,放了一張窄小的老式木板床,被褥凌亂地攤在床上,床的對面有一個雙扇門的衣柜,衣柜里除了幾件衣服,什么都沒有,整個房間顯得比較空曠。
房子朝南有一扇窗戶被墨綠色的窗簾遮住。我走去拉開窗簾,房間依然很暗。墻漆發黑發黃,已經分辨不出最初的顏色。
這個房間里的蒼蠅沒有客廳那么密集,大多集中在床頭和大衣柜旁的墻壁上。我輕輕揮手,蒼蠅飛走后能看到墻上點點的血跡。
再走到旁邊的小房間,這個房間里的陳設更為簡單,一張單人床,一張桌子,一把椅子,窗簾也拉得嚴嚴實實。
也許是光線昏暗,也許是房間里充斥的陳舊發霉的氣味,總之這個家一進來就讓人感到心情低落、沮喪。
我使勁拉開窗簾,打開燈,四處看了看——這么小的屋子,如此簡單的陳設,根本無處藏尸。老吳的尸體到底在哪兒?
我的視線最終停在了客廳那臺老式冰箱上。
冰箱大概高120cm,寬60cm左右,上下各有一扇門。我伸手拉開其中一扇,我承認我沒有做好心里準備——
里面堆滿了碎骨頭爛肉。

按照鄰居們的說法,老吳家里不存隔夜糧,這冰箱里放的是啥,我已經有了結論。

老吳可能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死后反而招來這么多人。畢竟他活著的時候,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都離他遠遠的。
兒媳跑了的那天,老吳本來覺得這都算不得什么大事,當年自己媳婦去世后,他也是一個人帶著兒子過來的。
但沒過幾天,小西又自己一個人跑來老吳家里,對爺爺說,爸爸出門了,什么時候找到媽媽就回來,讓自己先跟著爺爺。
老吳聽完氣得悶坐在沙發上,緩了好大一會兒才問,你爸去哪找你媽了?
小西說,可能是新疆。
新疆那么大,你爸要去哪兒找?老吳氣哼哼地說了一句,看到小西吧嗒吧嗒地直掉眼淚,又硬是把已經到了嘴邊埋怨的話忍住了。
但他十分生氣,氣兒子不懂事,不負責任,還把孫子丟給他管。
剛開始,老吳還以為兒子就是出去幾天,真找不到媳婦很快就會回家,畢竟家里還有兒子和父親在等他。可誰知,很快一個月過去了,兒子毫無音訊。
小西在這一個月里,一直住在老吳這里,每天還是按時上下學。
但認識小西的人都能明顯感覺到他變了,原本是個活潑好動的孩子,突然就變得沉默寡言,整天不說一句話,老是一個人發呆。
老吳意識到這樣不行,孩子已經沒了媽,不能再沒了爸。老吳準備自己把兒子找回來。
可看到爺爺在收拾行李,小西坐不住了,他以為爺爺也要拋棄他,嚇得有些不知所措,跑過去使勁摁住爺爺的手。
老吳對他說,我出去找你爸爸,無論找到找不到我都會回來的,我可不像你爸爸那樣不負責任。唉,現在這家都不是家了,如果不是因為你,我寧愿死了。
小西還是不松手,老吳心里很煩,哄了半天也不見好,只好使勁把小西的手扒拉開,拎著包就走了。
他在家里的桌子上放了20元錢,甚至忘了交代鄰居照顧一下年幼的小西。
一個八歲的孩子,就這樣被孤零零留在家里。
老吳曾經給鄰居講過他找兒子的情形。他當時買了張火車票,直奔烏魯木齊。但到了才知道,那里大的他無法想象。
他毫無章法,不知道該去哪里找,每天就是在街頭瞎轉悠,晚上就近找一個便宜的旅館住下,第二天換個地方再轉。就這樣在烏市逛了一個星期,一無所獲。
即使他省吃儉用,他帶的那點錢也花的差不多了,如果再這么漫無目的地找下去,他可能連回去的車票錢都沒有了。
其實這么多天,小西一個人在家,日子更不好過。爺爺給的20塊錢,幾天就花完了,之后就開始餓肚子。
但他也不去和鄰居說。自從父母走后,他就不愛說話,不愿搭理別人,每天都是一個人上學放學,再在屋子里待一夜。
無依無靠的一個多星期里,小西一直在想,到底還能不能再見到爸爸媽媽和爺爺。
最后,老吳兩手空空地回到了家。看著小西期望的眼神,他冷冷地對小西說,以后你只能跟著我過了,我誰也沒找到,你就當他們死了吧。
小西滿懷希望的眼神瞬間暗淡下來。
也許就是從那一刻起,小西對爺爺產生了一種復雜的情緒:既是相依為命的親人,又是讓自己陷入沒爹沒媽沒人愛這樣悲慘境遇的糟老頭。
而這份不斷累積的怨恨終是在多年后爆發,讓他親手將爺爺塞進了冰箱。

我把冰箱上下兩層所有的東西都取了出來,沒想到這么小的冰箱還挺能裝的,有肉也有骨頭,當然都是老吳的。
兇殺案必備條件之一,要見到受害人,就是生要見人,死要見尸,所以我需要把這堆碎骨頭爛肉像拼圖那樣拼起來,看看是不是能拼成一個大體的人形。
正在這時,我們刑警隊出外勤的現案分隊來了。
二隊隊長人高腿長,走得快,三步并作兩步上了樓,剛到門口就看到這幅景象。他喊了我一聲,我下意識抬頭,就發現他臉色陡變,瞬間又沖下樓去。我正納悶間,已經聽到樓下哇哇的嘔吐聲。
從冰箱里取出來的骨頭都被我放到相應的位置上了,但剔下來的肉因為太細碎,只能統一堆在一邊。
簡單拼接一番,我發現缺了很多部位,比如腦顱骨沒有,四肢長骨也少很多,雙手掌也沒有發現。
我一邊想著一邊走進了廁所。
廁所很小,大概也就一平米,基本是正方形,是那種古老的蹲廁。
廁所里幾乎沒什么東西,但水箱旁邊放著一個鋁制的臉盆,里面有大半盆黑乎乎的液體。
我從里面撈出了腦組織,還有一堆顱骨的碎片。
尸骸依然不完整,我對后來又鼓起勇氣上來看我尸檢的二隊隊長說,審訊的時候務必問一下拋尸現場在哪兒。
還有啊,順便問問這小子,真的是親孫子嗎,為什么對爺爺下手這么狠?
因為尸體不完整,我無法判斷死亡原因,但根據冰箱里凍存的腳骨推算,死者身高至少應該在1米78以上。我問了一下保衛科長,他說老吳個頭是挺高的,大概有1米80左右。
雖然此時未經DNA驗證,但我也基本肯定這些碎骨頭爛肉就是老吳了,但是還要取樣,跟小西進行DNA比對,確定一下小西跟老吳的生物學親緣關系。
這個案子還有很多謎底需要揭開,而最大的那個就藏在小西的心里。
我飛快地回到隊里,參與對小西的審訊。

小西被關在會議室,他長得是真不招人待見,尖嘴猴腮,兩頰深陷,他不會正眼看人,總是歪著脖子斜眼偷瞄著你。
他很瘦,臉色是那種常年不見陽光的蒼白色,大大的黑眼圈,像極了熊貓眼。因為他的行為過于令人發指,所以被戴上了全套手銬腳鐐。
我挑了把椅子坐在他對面,問出了那個梗在我心頭的問題:他為什么要殺人?
小西耷拉著腦袋,小聲說了句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是看他睡到那兒挺心煩的。
“胡說!”剛才在現場嘔吐不止的二隊隊長一聲大喝,隨后站起來,先是把小西的手銬打開,再把他的手和椅子扶手拷在了一起。他疼得直咧嘴。
這時候負責外圍走訪的分隊也都陸續回到了會議室,黑壓壓坐了一屋子警察。
小西干的事兒,天理難容,能看出來大家都憋著一口氣,一個個腮幫子鼓著,但都一聲不出。
小西嚇得體如篩糠,說話開始結巴起來。即使他磕磕巴巴,但因為作案過程比較簡單,沒一會兒我大概就聽明白了。
每月的1號是老吳領退休金的日子,這個月1號那天下午,老吳也確實去了廠里領工資,但會計臨時有事,請了半天假。
老吳沒有領到,回來依然在院子里下棋,下到5點多才回家。
一到家小西就問老吳要錢,老吳說還沒領著工資呢,小西不相信,他以為老吳故意不想給他錢,爺孫倆爭執了幾句。老吳氣得也沒有做晚飯,就早早睡下了。
小西沒吃晚飯,到了九、十點鐘餓得睡不著,在屋子里溜達著想找口吃的。但是他們家一直都是現買現吃,從來不存余糧,所以小西找了一圈什么也沒找到。
肚子一餓,心里就慌慌的,他鬼使神差走進了老吳的房間。
老吳睡覺既沒有關門,也沒有拉窗簾。他們家是二樓比較矮,借著外面路燈的光亮,小西看到熟睡了的老吳眉頭緊鎖,仿佛還在生氣。
小西說,看到爺爺那張老臉,他突然覺得心里很煩,于是就用被子緊緊捂住爺爺的臉。
爺爺在睡夢中開始掙扎,兩腿亂蹬,小西順勢又騎坐在爺爺身上,手用力摁住臉上的被子。
不一會兒他把手移開,輕輕地揭開被子,發現爺爺臉色青白。
看著爺爺的臉,小西發了一會兒呆,又轉身把爺爺放在床邊褲子上的腰帶抽出來,在爺爺脖子上繞了一圈,雙手又使勁勒了半天,直到爺爺一動也不動了,才從他身上下來。
路燈的光亮照到爺爺青腫的臉上,小西過去拉上了窗簾,此后窗簾再也沒有拉開過,直到3天后我們到達案發現場。
第二天早上小西醒來,才真正意識到爺爺死了。
他看了看床上的尸體,帶著被子把尸體拖下來,又跑到陽臺上看了看。
院子里都是熟人,白天晚上都有門衛值班,他不可能將完整的尸體運出去,最后決定把爺爺碎尸,這樣就能趁天黑背出去,扔到垃圾桶里。
乘著白天樓里沒人,他忙了一天,終于完成了這個工作。

無孔不入的蒼蠅開始在他家聚集。蒼蠅是個嗜血動物,但凡有血跡的地方,就會有一堆蒼蠅。
滿墻滿地的蒼蠅轟也轟不走,小西頹然地坐在地上。

小西對碎尸的細節說得清晰而富有條理,但我已經聽得瞠目結舌。
我發現,小西的興奮點與眾不同。他之前交代捂死老吳的時候,低著頭,幾乎沒什么表情,聲音也壓得很低,不仔細聽聽不清楚。可是講碎尸的過程,他立刻腦袋高昂,表情豐富,即使戴著手銬也時不時要用手比劃兩下。
負責外圍走訪的一分隊隊長告訴我,小西很小的時候失去了父母,但跟父母雙亡的孩子不一樣,他的父母是都在他記事的時候離開,而非死亡。這讓他的心里始終存有一絲希望,那就是父母終將回來。
但隨著時間流逝,這種希望就變成了深刻的失望和無奈,還有對被父母拋棄的憤恨。
爺爺丟下他去找他爸爸那次,回來后有好多天他都不跟老吳說話,一方面是嫌老吳沒有把他爸爸找回來,另一方面是老吳沒有留下足夠的錢,讓他餓了幾天肚子。
老吳因為沒有找到兒子,回來也是一肚子怨氣,對小西這么多天是怎么過的,不聞不問。小西更是滿腹委屈。
這些情感長期的疊加讓小西變得怯懦敏感,自我封閉,不愿意跟人交流。
他遇見鄰居從來不打招呼,有跟老吳相熟的人主動跟他說話,他也是回給人個白眼,后來家屬院里就沒人再搭理他了。
爺爺是他唯一的親人,如果老吳能夠及時發現小西的問題,善待小西,或許可以彌補小西心中對血緣親情的渴盼。
但老吳沒有,他就是一個普通工人,早早沒了老伴,一個人拉扯著兒子長大,本就粗枝大葉,能讓小西吃飽穿暖就夠了,至于一個小孩子會有什么心理問題,從來就不會這么想。
兒子成家生子之后,老吳又動了再婚的念頭,想再找一個老伴,過一個幸福的晚年,但小西父母的相繼離開,讓小西成了他的累贅。別人給他介紹過幾個女人,她們嫌棄老吳帶著個拖油瓶,家里負擔重,都沒成。
老吳總是當著小西的面,罵他不成器的兒子,罵小西那個不知廉恥跟人私奔的媽媽,嫌他們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團糟,還留下了小西這個拖累。
老吳因為承擔了養育小西的責任,由此生出一肚子怨氣。
家人之間的怨氣取代了愛,漸漸溢滿了整間屋子。

隨著小西長大,他并沒有遺傳他們家的身高和相貌,反而是長的又瘦又小,尖嘴猴腮,性格乖戾,不說話不見人。老吳更不待見他了,聯想到他媽媽的行為,甚至懷疑這不是自己的孫子。
上了初中,小西想買雙當時特別流行的運動鞋,老吳死活都不肯。每當看到別的同學穿著漂亮時髦的運動鞋在操場上奔跑,小西就躲在角落里,心里再次對老吳充滿怨氣。
在這樣的環境里長大,小西心理變得極度扭曲。他沒有安全感,感覺不到自己存在的價值,變得不愛學習,不修邊幅,得過且過。
初中沒畢業,小西就輟學在家。成年后,老吳幫他找過幾份工作,但他干不了幾天就嫌臟嫌累直接辭職。
后來老吳也不再管他,他天天就閑在家里,兩個人靠老吳那點微薄的退休工資過日子,日子過得緊張是肯定的,但也都有口吃的。
但最近不知道什么原因,小西被人帶著吸了毒。在吸毒的瞬間,小西找到了他多年沒有體驗過的幸福感,這讓他欲罷不能。
在短短的時間里,他幾乎把家里能偷出來變賣的東西都賣了,比如老吳偷藏的幾塊銀元,家里的幾塊舊手表,一只香樟木的箱子。老吳后來發現沒了,也不問。
原本就差不多家徒四壁,家里連張以前的照片都沒有,對老吳來說,每個月有工資拿,每天能吃上飯就行。
這一次小西實在找不到錢了,但他算好了那天爺爺發工資,便計劃著等爺爺一領到工資,就趕緊要了錢去享受一下。
但爺爺回來兩手空空,他不知道是爺爺工資沒有領到手,以為是老吳故意不給他錢。
那天晚上,毒癮伴隨著饑餓,誘發了小西對爺爺積累多年的憎恨。
也許他想到了爺爺去新疆那次,也是把他餓了好幾天不管。也許他想到了不給買鞋那次,爺爺看著他再難受,也不會給他買想要的東西。
總之,那晚他對爺爺喪失了最后一點感情,怨氣沖破了小西理智的防線,也徹底沖破了那間屋子,他毫不猶豫地又捂、又勒,直到把爺爺碎尸。

對小西的審訊非常順利,他很快交代了拋尸現場。
當天,他被關進看守所,晚上毒癮又發作了,但因為很輕微,所以沒有造成大麻煩。
第二天,我們又押著他,把他帶到現場指認并錄像。
在拋尸現場,小西又變得萎靡不振,為了方便他走路,去掉了他的腳鐐。
他被我們兩個偵查員拖著,走走停停,停下來的時候用手往前面的垃圾堆一指,然后立刻就把頭埋在胸前,攝像的人讓他抬起頭,他再緩緩抬頭,眼神空洞。
現場是一個挖了一半的廢棄的樓房地基,很大很深,但因為廢棄久了,好多人就把垃圾順著坑邊往里倒,形成了一個斜坡。
頭天晚上剛下過一場雨,雨后的垃圾場惡臭濕滑,我只能看著小西指的方向,順著垃圾坡往下出溜撿那些碎骨頭爛肉。
在這樣的場地里跑上跑下了好多次,中午時分,終于把小西丟掉的東西撿回得差不多了,而我身上也已經臭氣熏天。
小西固然心理十分不正常,但因為他處理尸體的時候思路清晰,殺人碎尸罪行嚴重,最后肯定是會被判死刑的。
小西又被戴上手銬腳鐐,再次關進了看守所。他可能不知道,大概十天后,DNA鑒定結果出來了,所有人都沒想到,小西竟然跟老吳沒有血緣關系。
現在不知道是小西與爸爸非親生,還是爸爸與爺爺非親生。
小西是兇手無疑,但籠罩在這個家庭之內的謎團,可能永遠不會為外人所知了。
不知道萬一有天小西的父親回來了,當他知道自己的兒子殺死了自己的父親,他會不會想到,當年就是因為自己拋父棄子,才讓這個家家破人亡。
很多年過去了,我依然記得這個案子。我總覺得,這一家三代似乎只有一點是類似的——他們都生活在一個屋檐下,卻仿佛都活在彼此不相關的世界里。

鄧二十三講完這個故事,我倆就琢磨一件事——小西究竟出于什么原因,才對爺爺如此殘忍。
我倆有一個很深的感受,在那間發生命案的屋子里,爺爺、爸爸、媽媽、小西,四人間的關系難有溫情時刻,不是拋棄就是埋怨,想要被愛的無法被愛,被依賴的又覺得自己被拖累。
這個小屋里充滿了怨氣。
鄧二十三說,很多人會以為這不過是家庭內部的常見矛盾,但其實,種種因素疊加在一起不解決,會讓家庭內部變得極度危險。
她用了一個詞,我覺得挺貼切——養蠱型家庭。
家庭內的成員在互相釋放毒素。最后會有一個人,集齊了家庭內部所有的負能量,成為一個毒王。
這里的毒素指的是家庭內部互相傷害的一切行為和情緒,包括肢體暴力、言語侮辱、抱怨、嫌棄等。
在今天的故事里,最后的毒王是小西,他選擇殺死爺爺。這是養蠱型家庭的一個結局,毒王煉成之后,與所有人同歸于盡。
但還有一個更可怕的結局,毒王煉成后走出了家門,流入到了社會上,造成更大規模的破壞,美國著名連環殺手埃德蒙·肯珀就屬于這一類。
肯珀從小被母親無故關到地下室,受到全家人苛待,他最終槍殺奶奶、殺死爺爺、敲死母親,還殺了很多無辜的人。他不僅走出了家門,還成為一個變態連環殺手。
但無論是家庭內部的同歸于盡,還是流入社會的變態殺手,追本溯源,都是從不健康的養蠱型家庭開始的。
無人幫助他們矯正,最終結果就是悲劇。
鄧二十三時隔22年后寫出小西故事,是想告訴每個人,即使在最親密的家庭里,也不要忘了培養正直的人性,否則它不堪一擊。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編輯:馬修 渣渣盔
插圖:大五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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