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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億私募為什么需要一個NASA氣象學家
原創 沈暉 遠川投資評論 收錄于話題#遠川深訪19個

編輯:張婕妤
出品:遠川資管報道部
1750年,年僅26歲的日本酒田富二代本間宗久繼承家業,獲得了大筆家產。
這筆家產有多龐大?
鄰里盛傳:“這輩子一定能掙上領主的寶座,卻休想像本間宗久家一樣有錢”。如此龐大的家產如何配置,是擺在他面前最大的難題。不過適逢大阪水稻交易火爆,天生擁有商人頭腦的本間宗久自然不會放過這樣令自己萬貫家產保值增值的機會。
本間宗久創造性地設計了一個巧妙的信號系統來獲取價格信息。在酒田和大阪商品交易所之間固定間隔處安排了人手,讓他們在屋頂上傳送信號。一旦大阪確定價格,隊員就會發起信號,依次傳遞,直至酒田。雖然不能實時報價,但在當時也創造更早獲得價格的條件。
更重要的是,本間宗久在當時獨樹一幟地研究起了數年內天氣情況和作物價格以及產量之間的關聯,并且根據天氣變化和其他季節因素來預測水稻的產量和質量,通過作圖來預測水稻何時會豐收。
通過分析歷史數據和掌握價格信息,本間宗久嘗試了早期的對沖交易,頻繁做多做空,在商品草莽時期賺取了巨額利潤。
在貿易上的巨大成功使得本間宗久成為了日本政府的財務顧問,人稱“K線鼻祖”,成為后來金融從業者競相學習的對象。而他依據天氣情況來指導金融交易的理念,也得到了后人的完美傳承,在當下市場交易中發揮了巨大的作用。

出身于1983年的劉傳熙,十年前博士畢業于中科院,后又前往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做博士后,深造期間被美國宇航局(NASA)首席科學家Gloria L. Manney納入麾下,得以加入錢學森先生參與創立的美國NASA/JPL(美國航空航天局噴氣推進實驗室)。
劉傳熙目前是凱豐投資基礎研究板塊的首席氣象研究員。與大多數進入科研領域的碩博同窗有別,如今的他已經在鮮有人涉足的氣象金融交叉應用領域有所建樹。如果說不是五年前加入凱豐,如今的他可能埋頭于科研領域,在大學講臺上揮斥方遒。
在期貨市場廝殺出來的凱豐投資,對跨產業鏈的“細節研究”有著極致追求,包括對氣象這種不直接創收的基礎研究也大力布局。在這樣重視基礎科研的平臺中,劉傳熙不斷摸索基礎科學在金融領域內的應用,為“基礎科學服務社會經濟”的理念初心不斷做出自己的努力。
在2019年四季度的投研分享會上,劉傳熙深入地從自然科學的角度解讀了印度洋“厄爾尼諾”現象(又稱“熱帶印度洋偶極子”事件)。
受到這種特殊氣候事件的影響,2019年馬來、印尼等主要棕櫚產區出現了嚴重的旱災,澳大利亞則出現了罕見的春季高溫和山火,北印度洋氣旋風暴的頻次刷新過去40年的歷史記錄。
身處學科的交叉領域,劉傳熙知道“地球氣候系統中的一個擾動往往會引發十分嚴重的自然災害以及金融市場的跌宕起伏”,而2019年的這種印度洋“厄爾尼諾”也為凱豐在大宗商品方面的投資決策提供了細節支持——東南亞地區棕櫚、橡膠、紙漿減產;印度大豆減產、棉花與甘蔗上市偏晚;中國東部地區甘蔗產量低、糖分高,同時有利基建開工。
厄爾尼諾、草地貪夜蛾,這些如今資本市場十分關注的名詞,都是劉傳熙日常研究的課題。作為國內的先行者,凱豐投資引進美國宇航局(NASA)歸來的氣象科學家,在私募同行中可謂絕無僅有。然而,無論是凱豐,還是劉傳熙,在自然科學與金融投研相互融合的探索之路上并不輕松。
本次專訪,我們從金融領域內基礎科學的研究價值、基礎科學的應用案例、基礎科學的未來展望三個方向,對劉傳熙進行了一次深度的專訪,力求探尋劉傳熙是如何跨越天氣研究與金融應用之間的天塹。
以下為訪談實錄。

劉傳熙:金融機構對于基礎科學的研究方法和科學結論往往具有一定訴求,而氣象研究在大宗商品的研究和投資決策中往往能夠產生獨特的價值。
雖然是在凱豐開展氣象基礎研究,但我們與金融市場中的各種參與者有著頻繁的互動和交流,這些參與者既包括常規的金融投資機構,也包括相應產業鏈中的上下游企業和上市公司,他們會對我們的研究成果感興趣。
以農產品行業的大豆產業鏈為例,中國主要從美洲進口大豆,大豆到港后首先進入大豆壓榨企業的榨油廠,生產出來的豆油大部分用于食用,進入餐飲行業以及千家萬戶的廚房,也有少量油脂會用于工業生產;而榨油環節剩下的絕大部分固體是豆粕,是養殖行業(如豬、禽、水產)重要的飼料原料。
由于國內大豆壓榨行業的原料大豆高度依賴于進口,因此國外產區的天氣以及由產區到國內壓榨廠的物流環節對于大豆的供給和定價至關重要。
與工業品不同,大部分農產品的價格顯著地受制于供給端的寬松程度,這是由農產品的獨特屬性所決定的。對于工業品來說,供應端與需求端的矛盾往往能夠通過產能和開工率的調整而在較短的時間內達到再平衡。例如2020年初新冠疫情期間的口罩生產,我們從產能不足到產能輸出全球,供需格局變化非常快。
但是農產品則不同,大部分農產品屬于季種年收——僅在特定的季節適合播種,而播種面積基本決定了當年供應量的上限。天氣條件主要影響農作物的單位面積產量。
因此,一旦出現嚴重的天氣問題,可能導致供需之間的矛盾在半年甚至一年無法有效緩解。大豆就是春季播種、秋季收獲,如果關鍵生長期(北半球7-8月份,南半球12月至次年3月)出現干旱等不利天氣,全年的收成就會受影響。
所以,想做好大宗商品的研究和交易,往往需要氣象信息的配合,從而對整個產業鏈中的各種潛在風險進行有效地把控。
這要求我們對整個行業具有深入的了解和動態的跟蹤,這里面包括天氣監測、供應鏈變化監測等等。比如說今年1、2月份,疫情原因導致大宗商品價格暴跌,大家對需求特別悲觀,后來海外疫情集中爆發,大宗商品的價格波動進一步加劇,這就需要與整個產業鏈的朋友們一起共同跟蹤很多信息。
除了不斷發掘天氣基礎研究在公司內部投研中的價值,我們也在平常的交流中不斷將我們的研究成果共享給不同產業鏈中的實體企業和上市公司,讓天氣研究的成果也能夠在他們的經營活動中發揮作用。
由此可見,我們在基礎研究方面的實踐,與公司“讓金融助力中國企業,圓中國金融強國夢”的理念完全吻合。
遠川研究所:可以舉一些具體的例子嗎?
劉傳熙:今年二季度,我們做了草地貪夜蛾的影響評估,其中有一個比較重要的預判,我們認為草地貪夜蛾的全球性入侵可能會提升轉基因玉米在全球范圍內的接受度。草地貪夜蛾原產于美洲,通常只在南、北美洲進行季節性的遷飛,主要影響玉米作物,目前美洲對于草地貪夜蛾最有效防治措施便是轉基因技術。
轉基因玉米的最大優勢是高產和抗蟲害。2016年以來,原產美洲的草地貪夜蛾開始入侵非洲,在氣候適宜且無天敵的情況下,僅僅用了一年多時間就遍布整個非洲。


在隨后的兩年內(即2018、2019年),草地貪夜蛾由東非一路向東先后入侵了印度、東南亞以及中國。
2020年,中國北方玉米產區遭遇草地貪夜蛾季節性入侵的風險非常高,所幸的是各地農業部門高度重視并進行了有效的提前布局與防控;此外,2020年夏季的超長梅雨也在一定程度上打亂了草地貪夜蛾向北入侵的節奏,最終我國北方玉米產區并未受到蟲害的明顯影響。
遠川研究所:那明年呢?
劉傳熙:草地貪夜蛾原生美洲,2016年之前,這個物種對于非洲、亞洲這些地區來說是完全陌生的;但是,非洲以及亞洲中低緯度地區的氣候又十分適宜草地貪夜蛾的長期生存且缺乏足夠的天敵,因此對于上述地區玉米的威脅極大。
由于歷史和文化原因,非洲、印度、中國這些地區習慣性排斥轉基因玉米種植。然而,美洲對于草地貪夜蛾的最有效的防治經驗便是轉基因技術。
因此,可以大膽猜想,草地貪夜蛾的全球性入侵可能會帶來一個深遠的影響——所入侵的地區(如非洲、印度、中國)在不遠的將來可能會不得不逐步提高轉基因玉米種子的接受度。

劉傳熙:在國外,購買專業的氣象咨詢服務比較常見;然而,即使在金融業高度發達的華爾街或芝加哥,擁有獨立氣象研究團隊也絕對屬于高配。著名的國際四大糧商(即美國ADM、美國邦吉、美國嘉吉、法國路易達孚)可能只有美國嘉吉具備自己的氣象團隊。
相比國外,國內針對大宗商品交易的商業氣象服務基本屬于萌芽階段。國內大宗商品交易的參與群體在氣象信息的使用方面普遍缺乏經驗,而凱豐在2015年已經組建了自己的氣象基礎研究團隊。
遠川研究所:凱豐和其他機構有哪些不同?
劉傳熙:凱豐是國內比較早在氣象研究與大宗商品投資這個細分領域深耕的私募,我們從2015年開始就建立了自己的氣象基礎研究團隊,一路走來雖然不乏艱辛坎坷,但最終贏得了越來越多商品研究員和交易經理的認可。
實踐證明,長期深耕氣象研究這一細分領域能夠在大宗商品研究領域形成獨特的戰斗力和護城河。能夠長期從事細節研究、基礎研究,不在意短期的得失,可能也是凱豐與市面上其他同策略的私募機構的區別之一。
對于天氣數據的使用和分析,一般的金融機構或研究員往往只會去分析氣象數據中的“同比、環比、累計同比”或者直接用氣象數據與金融數據做統計分析。而我們通常還會結合氣象學的專業知識去分析不同天氣現象背后的物理機理、思考不同現象之間的潛在聯系,并對未來做出預判和推演。
舉一個簡單的例子,這幾年金融行業對于厄爾尼諾、拉尼娜這些氣候現象的關注度越來越高,我們通常使用月平均的海溫數據作為監測指標并根據其生命周期規律來判斷它所處的發展階段。
然而,不具備氣象基礎知識的商品研究員可能會慣性地認為越高頻的指標(如日度海溫數據)能夠更早地捕捉到厄爾尼諾或者拉尼娜的變化信號。這里,他們忽略了十分重要的自然規律:厄爾尼諾和拉尼娜屬于海洋-大氣耦合現象中的“慢過程”,它的發展和消亡都不是轉瞬即逝的過程。
專業的研究視角往往會呈現出不同的歸因方向。凱豐是做宏觀策略的,要做好宏觀策略,就要求每個領域都是比較專業的人,作為其中的一環,重要的是你要基礎研究看到一個大的變化方向,所以遇到一些現象專業的解讀就很重要。

劉傳熙:凱豐的氣象基礎研究算是國內金融行業這一細分領域的先行者,可以說幾乎沒有成功案例可以參照。通過近五年的探索和實踐,基礎研究的價值得到了吳星總以及公司越來越多研究員與投資經理的認可。
不少時候,雖然氣象研究不一定能夠為行業研究員或投資經理直接貢獻策略或收益,但是只要遇到與天氣相關的細節問題,我們都可以一起探討并且尋找原因或者解決方案。我們基本可以做到,金融市場上出現的天氣熱點問題我們都能夠在第一時間跟蹤并做出解讀,為凱豐的細節研究和宏觀判斷提供一定支持。
未來我們可能嘗試兩個方向,第一是盡可能探尋更多天氣主題的投資機會,探索主觀與量化融合的策略。
第二則是研究的專業化、市場化,類似以科技公司形式去服務金融機構。氣象研究在金融領域屬于另類數據的范疇,而另類數據還包括衛星數據、地理信息數據、互聯網流量數據、輿情數據、ESG數據等等。
疫情期間,一些研究機構會使用空氣質量數據、交通擁堵數據、燈光數據來推測復產復工情況,這些在金融行業看似“另類”的數據往往屬于專業研究領域的常規數據。過去我們曾經做過評估,認為它的金融交易價值不大,但現在發現在特定的宏觀研究場景中,這些數據具備了獨特的價值。從這個角度來看,我們的基礎研究可以為宏觀研究提供更多有效支持。
遠川研究所:氣象研究在金融領域的未來前景,您是如何看待的?
劉傳熙:首先,身處金融行業,任何研究不能脫離具體的行情或者行業研究,氣象基礎研究也一樣。希望未來能夠從氣象研究中提煉出一些系統性、可量化的指標,并且能夠基于這些指標逐步形成一些能落地、易操作的投資策略。
其次,未來氣象研究在非農產品行業可能發揮更大的作用。這里,我想列舉能源行業的一個變化。目前來看,未來新能源在全球能源結構中的占比會不斷提升,而新能源的增量將主要來源于光伏和風能的增加。從這個角度來說,光照、風速、風向這些最基本的氣象要素未來可能成為人類社會重要的生產要素,這也意味著人類社會的能源供應會越來越依賴于天氣的變化。隨著電價市場化的推進,天氣要素(如光照、風速)的變化勢必加劇能源價格的擾動(至少是特定地區)。
過去,天氣變化通常只會影響能源的需求,而未來天氣變化同樣會影響能源的供給和結構??梢灶A見,隨著全球“碳中和”進程的持續推進,在不遠的未來,天氣數據和研究將在能源行業被賦予更多的金融屬性和價值。
其實,天氣對于社會經濟的方方面面都可能產生潛移默化的影響,在全球變暖的大背景下,極端天氣可能更加頻繁,對于金融資產、企業財產、個人財產的威脅也可能越發突出。未來,針對天氣風險的規劃和管理可能越來越受到企業和老百姓的關注。
可以舉一些簡單的例子。
比如在交通運輸和貿易行業,當有大宗商品的內貿企業計劃由北方港口向南方港口發運貨物,如果未來的天氣預報顯示原計劃的目的地將遭遇臺風影響,有條件的企業完全可以利用天氣信息提前更改船期或目的港,合理運用氣象信息不僅可以提高貨物的周轉速度和物流成本,還可能在趁著不利天氣影響期間、市場存貨不足將手中的商品賣個好價錢。
在保險行業,天氣風險造成的財產損失和賠付個例很多。2020年5月底,廣州市遭遇連續強降雨,從新聞上可以看到很多車輛被淹受損,據了解這場暴雨導致當地某家保險公司的損失高達5億元,如果未來能夠利用精細化的天氣預警信息為保險公司的客戶提供準確的風險地圖并給車主提供相應的避險措施(比如:將高風險地區的車移至最近的低風險停車位)。試想,如果有10%的車主做出正確的應對,可以為該保險公司減少5000萬元的保費損失。此外,未來保險公司或許還可以根據天氣風險的預測信息實現保費的科學定價和動態調整。
這一切看似美好,但前提是未來的氣象服務供應商能夠把專業化的氣象信息做得更精細,并且能夠深入研究具體行業的具體需求。

一開始,要在投研上有真本事,這是一個“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的過程。
緊接著,就需要研究員從固定的金融交易思維中抽身出來,落實到最本質的基礎科學研究,而基礎研究有時并不能反映到收益上,可能會遭遇冷落。這是“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p>
到了最后,其實就是一個無用之用、方為大用的階段。不用刻意在某個方向上發力,對于研究標的整個產業鏈上下游都有了一個全局的了解,別人看到了淺層邏輯,而你輕松地看到了最深層的邏輯,并對未來長趨勢有一個清晰的預判推演,之前所有的發力,都只為體會“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愜意。
不管是作為百億私募的凱豐,還是作為氣象學家的劉傳熙都深刻踐行了“細節研究”,在基礎科學研究還未被大多數金融機構重視的時候,先行了一步。沒有對基礎科學做到極致的研究,也就無法看到投資中的細節,也無法抓住市場先生偶爾犯錯的機會。
對于劉傳熙來說,即便是經受了金融領域中基礎研究的孤獨,他仍然堅信基礎研究對實體產業、對金融領域存在切實的價值。
而他和凱豐也仍然在一條少有人走的道路上,上下求索。
風險提示:市場有風險,投資需謹慎。文中觀點不對市場走勢構成任何保證,歷史業績不保證未來表現。提及行業不構成任何推介,境外市場及個股情況僅供參考。
原標題:《百億私募為什么需要一個NASA氣象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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