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喬小凡

編輯|友 子

“暮年百度，急尋春藥，買到假偉哥。”知乎上某位匿名用戶揶揄。

事件的起因追溯到上周三，知名做空機構渾水創始人Carson Block表示，沽空中概股歡聚時代（即Joyy INC.，代碼YY），時機剛好卡在百度宣布將以36億美元全資收購YY直播業務后一天。

做空消息一出，歡聚時代股價聞訊跳水，11月18日當天歡聚收跌26.48%，報73.66美元，百度股價（代碼BIDU）也下跌1.29%，報142.07美元。

時至11月26日，渾水官方推特賬號仍置頂著對歡聚時代的做空報告。

今年以來，渾水已經多次沽空中概股，先后引發了瑞幸退市、跟誰學股價一路下跌等重大金融事件，這次又大膽斷言“YY直播是一個價值數十億美元的騙局”。一時間，人們很難不懷疑歡聚會步瑞幸的后塵。

報告發布一天后，歡聚時代通過官網回應稱：渾水的報告充滿對直播行業和直播生態的無知，邏輯不清、數據混亂、以偏概全，包含了大量錯誤，并宣布公司將繼續執行價值3億美元的股票回購計劃。隔天歡聚又增加了一項額外的季度股息政策，力證公司現金流充裕且可持續盈利。

從歡聚時代迅速發表聲明、宣布派息等舉動來看，它對自身的現金流充滿自信，似乎并不會成為“第二個瑞幸”。

而就在海外的風波有所平息時，國家廣電總局于本周發布了《國家廣播電視總局關于加強網絡秀場直播和電商直播管理的通知》（下稱《通知》），九項要求涉及了網絡直播行業生態的方方面面，從要求主播、用戶全面實名制到層層備案再到嚴控打賞，無疑給YY直播等野蠻生長多年的直播平臺加上了“緊箍咒”。

對歡聚時代而言，和渾水的做空報告相比，這次廣電總局的行業新規才是當頭一棒。

渾水做空YY卻被打臉

百度收購進程節外生枝

“百度真的會試圖通過購買一個幾乎全盤造假的業務來實現增長嗎?這可是36億美元的現金，相當于百度市值的7%。”

渾水創始人Block稱，經過了長達一年的研究，他認為歡聚時代幾乎整家公司，包括營收、利潤、付費用戶等數據都存在造假嫌疑，這次研究主要涵蓋了YY直播和海外直播業務。他相信，“YY直播是一個價值數十億美元的騙局。”

當地時間11月18日，在這篇名為《YY: You Can’t Make This Stuff Up. Well…Actually You Can》的研究報告中，渾水直指歡聚時代業務造假，YY直播業務約90%的數據存在問題，而其國際直播業務Bigo的造假程度很可能與YY直播不相上下。

歡聚時代次日發表的官方聲明措辭強硬，雖然未針對渾水提出的營收、付費用戶等問題反饋，但反復強調了公司資金狀況健康、盈利持續穩定，并通過第三方背書來證明海外直播應用Bigo Live的數據沒有問題，稱Bigo Live截至今年9月已位列全世界非游戲類的手機應用第6名。

市場對信息的接收和反饋極其靈敏，歡聚時代的股價自做空當日大跌后，到它正式回應之前，已經有了小幅回漲的趨勢。11月19日-20日，隨著歡聚接連官宣給股東派息，投資者信心增強，股價已穩步持續上升，渾水做空報告的“后勁”似乎很快被消化了。

外網甚至有律所主動打廣告，征集在此次做空事件中出現損失的投資者抱團對“相關機構”提起訴訟。

但渾水卻認為歡聚時代在狡辯，并在官方推特賬戶上頻頻發表對歡聚事件的意見，稱“當對方沒有指出報告中的事實錯誤，那就意味著默認”、“如果說‘跟誰學’是小學生的話，那么‘歡聚時代’就是老師”、“美國市場上的多家中國公司都是如此不堪”。

渾水認為，當YY直播的付費用戶具備下列特征，即可歸納為虛假或受控用戶：YY公司內網相關的付費用戶、YY服務器付費用戶以及與前兩個群體共享IMEI號的移動端、與YY控制的公會主播共享IMEI號的移動端。

“我們在2019年11月至2020年2月收集的15866名付費用戶數據集中，隨機抽取96個樣本，發現在這96名付費用戶中，有87.5%±10%（84名）的付費用戶表現出虛假或受控特征，置信水平為95%。”

“基于上述發現，我們認為歡聚集團有能力建立龐大的海外IP地址網絡，在任何國家都能創造出存在付費用戶的假象。Bigo聲稱其用戶遍布150多個國家，我們認為這不是個巧合。我們認為，發展在全球范圍內大規模創造虛假付費用戶和虛假流量的能力，是歡聚集團海外市場戰略的重要組成部分”，渾水在報告中寫道。

數娛夢工廠從Bigo官方招聘公眾號發現，2019年1月以來，Bigo連續八個月保持每月2-3次的招聘崗位推送，通常以內推為主，不停地在進行技術人才積累，到去年9月份，招聘節奏才首次放緩。其中透露的信息包括具有行業競爭力的薪資待遇、產品日活上漲等。如果除去招聘中的公關因素，Bigo的業務似乎并不像渾水講得那么不堪。

在整份報告中，渾水花了近60%的篇幅講直播打賞金額行為作假、收入虛高，質疑刷禮物來自YY官方本地網絡，并舉出@打發時間、@小面等付費排名靠前的用戶為例，列出其在刷禮物時不斷變化的IP地址，疫情期間還出現IP地址在馬來西亞、中國等地之間的莫名其妙的跳轉。

在財務數據方面，渾水將歡聚集團在岸可變利益實體（VIE）的2018中國信用報告與其同年遞交給SEC的文件進行比較，認為歡聚集團有關“10億元人民幣的長期存款”的說法存在捏造或夸大的情況。

對上述這些存疑的地方，歡聚時代目前尚未作出詳細的回應。

事實上，早在上周就有業內人士公開討論，渾水在報告中提到YY直播的數條“罪狀”有不少論點和證據存在瑕疵。數娛夢工廠在仔細閱讀了渾水做空YY報告全文后，也發現其中確實存在幾個明顯的問題。

首先，渾水把用戶直播打賞的流水當成公司收入，而忽略了平臺、公會、主播之間的分成問題。

渾水在這個問題上犯了不止一處錯誤，它甚至把用戶在“YY歪閱”頻道自主上傳的宣傳廣告當成官方新聞，并以此為證據，認為YY在收入金額上說謊，然而“YY日報”（網址：https://www.yy.com/xn/2248）才是官方新聞的發布平臺。

在報告中，渾水質疑YY直播前五大公會的財務數據與YY所公布的數據存在巨大落差，“工商總局報告中的1.563億元收入與YY聲稱的11億元之間相差的85.9%，暗示著這其中存在大規模的虛增收入行為。這種方法也得出了我們對于YY的收入只有10%是真實的的結論”。

數娛夢工廠根據渾水報告中的圖片找到YY官網“歪閱”頻道的相關新聞，發現這是一則由主播@九情新聞、用戶@小述共同完成的投稿，視頻中出現“九情福布斯公會年榜”的字樣，內容提及娛加、話社、舞帝傳媒等幾大公會旗下所有上榜主播的集體吸金能力，而@九情新聞的簽約公會正是排名第一的娛加。

投稿人將公會吸金能力與實際收入混淆為宣傳噱頭，這屬于廣告法的范疇本文暫且不討論，只是如此看來，渾水在信息源的選取和辯證方面也并不是那么嚴謹。

其次，渾水把所有在非直播期間打賞的用戶認定為機器人，這一點可能造成了歡聚時代認為渾水不懂直播生態的原因之一。例如：渾水質疑摩登兄弟不在線時還有粉絲繼續打賞，但實際上有可能只是粉絲在做任務。

去年8月，知名藝人大張偉入駐YY直播，官方將珍愛團的粉絲任務和明星演唱會彩蛋結合起來，在大張偉尚未發布任何小視頻作品、未開播的情形下，珍愛團不到一天就聚集了近千名“氪金”粉絲，而這些未開播就花錢打賞的用戶在渾水的分析視角下顯然全都是“機器人”，這種分析顯然不成立，平臺和藝人也無法接受一場活動的預熱全由“機器人”完成。

渾水還例舉了@老李（李先生）、@小洲、@芮甜甜等案例，表示他們的打賞不過是平臺、公會、主播之間的內循環，不過在直播這樣的特殊行業里，平臺和公會、主播與主播之間帶頭打賞，更多的時候被認為是一種玩法和套路，很難界定流轉于這幾個主體之間的資金到底屬于營銷推廣還是實際意義上的流水。

與此同時，從這篇報告中可以發現，渾水在長達數月的實地調查中非常依賴對離職人員、利益關聯方的訪談，但對談話內容與事實之間的吻合程度，卻似乎缺少進一步的求證。

例如，渾水的報告質疑某些頭部YY主播的收入與打賞流水脫鉤，每月領取固定工資。當渾水做空事件發酵后，YY主播@崔阿扎很快在微博發布了自己2018年的一張禮物流水結算單，力挺平臺和公會。

作為具有十余年行業經驗的老手，歷數渾水做空的中概股，不到20家中就有9家退市，今年以來更有瑞幸退市、跟誰學暴跌兩大成功案例在前，所以當渾水盯上歡聚時代，不少人也跟著捏了把汗。

目前看來，歡聚時代還并沒有遭遇類似瑞幸的危機，即便出現唱衰的聲音，也只是短暫地影響了其股價表現，后續更是接連收到來自摩根大通、里昂證券等聲援。而歡聚時代備受關注的股東之一、小米創始人雷軍目前也沒有任何做空的動作。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歡聚在其2020Q3財報中注明：YY直播付費用戶同比減少4.7%至410萬，是因為受疫情影響。業內有聲音表示對這個解釋并不認可，因為疫情期間線上娛樂數據普遍是上升而非下降。

近期業內已經有相關人士猜測，百度收購YY一事仍會生變，還有可能產生收購終止、收購價變動等情況。而此前盛傳歡聚時代正在準備明年在港二次上市、預計可能募資5-10億美元等消息，難免也會因此出現波折。

廣電新規推直播實名制、層層備案

YY面臨重重考驗

渾水的報告只是第一重考驗。

本周一（11月23日）下午，國家廣電總局發布關于管理網絡秀場直播和電商直播的《通知》，相關新規覆蓋直播平臺及審核機制、直播內容及打賞管理、主播評分及商家資質等多個場景和主體，尤其對頭部平臺及主播提出了相應的要求。

受到重點關注的是，本次《通知》中明文規定了主播和用戶都需要實名制管理以及未成年用戶不得打賞等內容，并要求網絡直播平臺對用戶設置每次/每日/每月最高打賞金額限制，禁止非理性“打賞”運營策略。

這是今年針對直播行業的監管強化的又一新動作。

今年6月，中國廣告協會發布了《網絡直播營銷行為規范》，針對商家、主播、MCN機構等，明確指出禁止刷單、數據造假等行為。10月，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又出臺了《規范促銷行為暫行規定》，次月又出臺可《關于加強網絡直播營銷活動監管的指導意見》。

過去幾年，國內已經涌現出快手、抖音、陌陌、YY、TME等頭部平臺，根據眾妙娛樂的招股書，2019年這五家平臺對應的視頻直播流水分別為人民幣300億、200億、126億、115億以及80億元，占據了網絡直播全行業超80%的流水，平臺之間體量斷層明顯，競爭加劇。

YY直播以秀場直播為主，內容覆蓋音樂、舞蹈、戶外、脫口秀等品類，除此之外，也有一些游戲直播（如“端游”、“手游”頻道）和電商直播（如“直播購”頻道）。

秀場直播的亂象一直是直播平臺野蠻生長的一大痛點，也是頻頻引發監管關注的重要原因。由于秀場直播以主播表演為主，主播的職業素質和表演內容就成了影響直播質量的關鍵因素。

就在一周前，YY直播上的知名主播@劉一手和@大佛兩位主播發生口水戰，兩位主播在YY直播平臺上的粉絲共計超過1000萬，已處于頭部行列，該事件隨后擴散到了其他社交平臺，引發不小的惡劣影響。

早在2016年，斗魚曾出現“直播造人”社會事件，引發網警調查，加快了平臺對直播內容審核團隊的組建進程。

本次《通知》就對直播平臺內容的開展和審核提出了較為詳細的要求。《通知》要求事先將直播主體等信息登記備案，對審核人員進行培訓和登記，提高平臺對內容的把控力度，同時建立直播間和主播的業務評分檔案，通過打分直接約束直播內容品質和主播言行。

而對秀場主播的標簽化分類管理，則進一步加深了平臺在各個領域的內容垂直度。按照《通知》，主播改變直播間節目類別需要網站審核，未通過審核不得擅自變更。這意味著無論是主播的定位還是直播內容的創作，都提高了要求，創作和運營團隊的先期規劃顯得尤為重要，并且主播在后續轉型的風險會大大增加。

在YY直播中，主播和粉絲之間的互動和禮物打賞等和“氪金”緊密相關，而平臺發起的“年度盛典”等打榜賽事，更是依靠用戶進行長期、多輪“氪金”，通過投票助力自己喜愛的主播上榜。

除了正常的打賞和消費直播內容，直播平臺也是是非理性消費和未成年人消費等問題頻出重災區。今年6月，一起未成年人打賞主播近200萬元的退款糾紛案終于有了結果，當事人的父親歷經兩年上訴，直到今年最高法出臺的《關于依法妥善審理涉新冠肺炎疫情民事案件若干問題的指導意見（二）》明確未成年人“打賞”的返還標準后，才收到了該直播公司的退款。

而按照《通知》，平臺不僅不能鼓勵用戶“氪金”等非理性打賞，還要對用戶設置每次/每日/每月最高打賞金額限制，遇到有組織炒作、雇水軍刷禮物等方式暗示、鼓勵用戶大額打賞的主播，平臺還需要將其和經紀代理向主管部門書面報告。

“實名制+未成年人不得打賞”雙管齊下，可能是現階段減少未成年人打賞問題直接有效的方案，然而設置打賞限額、次數等，則對主播PK、直播打榜等最有利于平臺流水的玩法做出了限制，則意味著以YY直播等為代表的秀場直播平臺必須要對相應的消費場景作出改變。

當下，秀場直播的打賞模式衰落已趨于圈內共識。作為YY直播上排名前三的話社公會的母公司，眾妙娛樂集團有限公司在其招股書中提供的毛利率數據每年都在下降，2017年-2019年分別為73.5%、69.6%和67.1%。包括眾妙在內的很多直播平臺的公會都趁著近兩年電商直播大火，順勢從秀場直播轉型為電商直播帶貨。

今年以來，從李佳琦“不粘鍋”變“粘鍋”翻車事件，到最近辛巴“燕窩”變“糖水”售假事件，電商直播間商品的品質問題、售后問題越來越受到關注。

本次《通知》也要求“對開設直播帶貨的商家和個人進行相關資質審查和實名認證；對頭部直播間、頭部主播及賬號、高流量或高成交的直播帶貨活動進行重點管理，加強合規性檢查”，這意味著無論是秀場還是電商帶貨，主播們面臨的審核都在加強。

綜合上述種種，可見YY直播未來的轉型之路并不容易，并不是單純從秀場向電商等其他直播形式轉型就能避開這一輪監管的壓力。至于歡聚時代能否和百度成功攜手，目前還要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