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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遭婆家虐待致死的女孩，又被賣了一次
原創 我是晚睡 晚睡
01
山東女子方某洋被婆婆家虐待致死，因為一審量刑過輕，被德州中院發回禹城法院重審。
這邊重申尚未有進展，那邊又傳來新消息，方某洋的骨灰在火葬場直接被家人拿走，賣給另外一家配了陰婚，收了幾千塊錢彩禮。
意不意外？
關于陰婚，可能年輕一代已經完全不了解，或者不知道目前這種陋習居然還存在著。
是的，它不僅在流傳，在某些地方甚至還很紅火，價格比娶活人還貴。
陰婚又稱幽婚、冥配、鬼婚、配骨、冥婚、取骨尸、喪娶妻、鬼媒，是指親屬按人間的婚禮儀式為生前未婚的死者尋找配偶進行婚禮，使之能在陰間過上夫妻生活。
前段時間廣西一高校的自編舞蹈上了熱搜，舞蹈講述的便是一女子被父母賣給另一家配冥婚的故事。
一名從業30年的冥婚媒人對《中國新聞周刊》透露，上世紀90年代初，一場門當戶對的冥婚要5000元，10年后漲到了5萬元。
到2010年，10萬元只能保證配上婚，已經不能提太多條件了。到2016年，15萬元以下連“一根骨頭都買不到”。
不斷提升的價碼不僅催生了大量民間交易，還催生了犯罪的泛濫。
《法制日報》還報道過，人販子拐賣智障女子，本來以為賣出去能賺錢，卻發現活著沒人要，死了搶著要，于是干脆殺了，賣了15000塊錢。
在陰婚泛濫成災的地區，甚至出現這樣的荒唐事，一旦有年輕女孩病危，馬上有十幾家喪子的家庭來搶，沒等女孩煙氣，價格都談好了。只要女孩一咽氣，立馬拉到男方家。
發展到后來，有女孩住院，都會有人來打聽，“什么時候會死”。
還有男方家里娶到了滿意的陰婚媳婦，又怕被別人掘墓盜走，男方父母每天都要去巡墳。
有人為這種陰婚的習俗辯護，說這也是對死者的安慰。但看似你情我愿的背后，實際上暗藏的還是將女性商品化的屬性。
即使是陰婚，依舊是女性被貼上價格標簽，她們稱為被販賣的對象。
當初她第一次被嫁，父親收了張家幾萬塊錢彩禮。
她被虐待，起因也是張家覺得自己花了錢卻鬧了個人財兩空的下場。
然后她被打死了，張家賠付了補償——雖然是微不足道的補償。
現在她死了，骨灰還能賣幾千塊錢。
主持這件事的人，就是她的親叔叔，那個方某洋在生前偷著打電話，求人轉告她叔叔給自己送個手機來的“叔叔”。
當事人轉告了，她叔叔不知道什么原因并沒有理會這件事，這成了切斷方某洋最后一絲求生之火的關鍵之舉。
方某洋的遭遇完全有資格被拍成像許鞍華的《天水圍的日與夜》那樣殘酷的現實主義題材電影，名字就叫《方某洋的生與死》。
無論生，或者死，她都始終是一件能夠創造價值的商品。
無論生，或者死，她都沒有辦法主宰自己的命運。
02
澎拜新聞對方某洋事件做了深度報告，在諸多細節當中我們可以發現，這姑娘的悲劇，從二十多年前就開始暗藏伏筆。
她的父親方天木，家貧體弱，娶不到媳婦，45歲那年弟弟方天豹從車站撿來來一個精神有問題的流浪女子“楊蘭”，給哥哥當了媳婦。
說是“結婚”“做媳婦”，實際無異于強奸。
31歲的楊蘭持有二級智力殘疾證，屬于重度智力低下，從理論上講，她是《婚姻法》規定的禁止結婚和婚姻無效的情形。
因為她沒有辦法明確表達自己的意愿，連自己是哪里的，到底叫不叫楊蘭都說不清，只為了口吃的，就跟著方天豹走了。
這就是女人的悲哀，哪怕她有生理和身體上的殘障，她身上還有女性的原始功能：性功能和生育功能供人覬覦。
1997年1月12日楊蘭在家里生下了方某洋，因為窮，上不起醫院，只能將接生婆請到家里來。
老來得女，方天木對女兒很疼愛，把女兒養得白白胖胖，吃的用的都沒少過，村民最深的印象就是這姑娘總是穿件舊衣服逛來逛去，“兜里塞滿了零食，水果、瓜子和糖”……
但家人很快就發現，她的智力發育是有點問題，智力水平較同齡人低很多，讀到三年級就讀不下去了。
這種智力發育遲緩，與她母親的遺傳有關，也可能與生活環境有關。
楊蘭自己只會做點粗笨的活計，除了小時候會給女兒喂奶，基本上不懂得怎么照顧孩子。
父親本來就是一個木訥到不會說話的人，“除了把孩子喂飽，其他啥也不管”，又很早就出去打工，她是爺爺帶大的，從小沒有一件玩具，沒有一件新衣服，也沒有什么小伙伴。
直到17、8歲，她都沒有戶口，還是后來村子里要分地，叔叔才帶著她，連同母親楊蘭一起上了戶口，算是有了身份證。
在兒童的早期缺乏必要的情感關懷和系統教育，很容易影響孩子的智力發育。沒有人教她生活常識，沒有人告訴她世故人情，她生命中的很多東西一直都處于莽荒狀態。
方某洋成了一個始終被困在童年的小孩子，她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六七公里之外的姑姑家，直到出嫁前，她沒有去過縣城，就連鎮上也沒有到過。
她長大了，身材發育得很好，白白凈凈，“模樣不孬，一表人才”，17、8歲已經長到170，150多斤。
這樣的姑娘不嫁出去也是危險的，像當年她媽媽一樣，總有些會人打她的算盤，覬覦她年輕的肉體。
雖然有智力問題，方某洋還是很快就找到了婆家，也順利收到了彩禮。
與張家在法院上的供訴不同的是，張家早就知道方某洋的問題，因為張家窮，兒子張丙個人條件差，娶媳婦很困難，只要有女人肯嫁，他們根本不在乎她是聰明還是笨。
他們甚至還很慶幸，方家只是要了按照當地水平是中檔的彩禮，并不要求房子和車，覺得自己占到了便宜。
方某洋結婚時還不到20歲，這場婚姻依舊無法被法律承認，還不懂得結婚是怎么回事的她穿著白色婚紗，披著紅色的夾襖高高興興地走了。
從此她就幾乎消失在了人們的視野中，直到最終噩耗傳來。
方某洋的人生悲劇是一種基因的代際的傳承。
20年前，一個男人為了滿足傳宗接代的需求，騙來一個智障女人，生了孩子。
20年后，這個男人的女兒為她父親的選擇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03
關于方某洋的故事，越了解多越覺得刻骨的寒冷，她的悲劇不是一個個體的悲劇，而是整個底層女性的人生悲劇的縮影。
在被虐待的那半年當中，她反抗過，最后被打怕了，再也不敢還手，只能偷著打電話向外界求助。
張丙也當著她父親和村人的面打她，“拿腦袋咚咚撞呢，踢也踢了，拳頭也打了，洋洋沒哭，但看著就不想跟他回去?！?/p>
張丙的姐姐們也都知道弟媳婦被打的事實，她們經常回娘家，不可能看不見她的處境。
中間方天木病危，想要見女兒，張家不讓見，還報了警。
她有很多次機會，很多種理由可以不死的，但每一次都失敗了，每一關都失手了。
叔叔沒有去婆家送手機，父親沒有將她領回來，警察說婆家不給見他們也沒辦法，知道她被打的親戚和表哥都覺得是人家的家務事，不好插手，放棄了為她主持公道。
現在方家人始終強調，張家沒有提過離婚，而他們想要離婚又被張家拒絕，若是他們知道方某洋在張家的待遇，肯定會把她領回來，不會讓孩子受這個罪。
他們沒有看見嗎？他們不知道嗎？
他們看見了，他們也知道，但一個女人被自己的男人打幾下又算得了什么呢？還不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領回娘家怎么辦，誰來養活，不過再添一個累贅。
現在人死了，他們都覺得意外，要是沒死呢，打個半死不活呢，那也沒什么稀奇。
在肉體上殺死她的，是無良的禽獸一家人。但在精神將她推向深淵的，是她身處的那個環境——那里到處充滿了各種陋俗、傳統落后糟粕，這些對女性不夠友好的東西交織在一起，形成了對底層女性的集體性迫害。
這種迫害，穿越了生與死的界限。
活著，被賣被拐。
死了，依舊被賣被拐。
我在上一篇文章中寫道，對她生前所遭受的折磨，死亡成了一種解脫。但現在看，她連死后都沒有獲得解脫，配陰婚制度鎖死了她最后的自由。
一個網友評論的非常準確：“她們先是不允許被出生，被墮胎，被殺死，她們出生后給家里當牛做馬，她們被父母用高價賣走，聘禮給兄弟用來結婚，最后她們死了又被賣一次，這就是中國農村的婦女?！?/p>
更令人絕望的是，造成這些悲劇的，已經不完全是貧窮，方天木去世之后，卡里還有7萬多塊錢，這些錢沒有救得了他的女兒。
方某洋被以幾千塊錢的價格賣給一個陌生男人做那個世界的妻子，這個價格不貴，她的親人所圖的顯然不是單純的經濟利益。
而是因為按照當地習俗，未婚夭折的女兒無法埋入娘家墳地，而被婆家打死的她又不能進入婆家的墳地，女性在父權制社會上難以找到自己的地位只能變成游魂野鬼。
對于兇手、畜生，我們可以用法律制裁他們，法律不公正，我們還可以通過輿論施壓。而這些遍布在觀念和思想中的對底層女性的集體性迫害，又該怎么破除？
前者雖然也有前者的困境和限制，也有彌補兩性不平等的需求，但后者面臨的是極為殘酷的生存問題，她們被壓榨被迫害被侮辱，陷入絕對的弱勢境地。
這兩類群體需要的是完全不同的東西，前者需要被尊重，而后者需要的只是作為一個人那樣活下去。
前者無法理解后者的處境，對后者爭取前者的權益，也絕對是一廂情愿，癡人說夢。
方某洋的一生，就是中國版的“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她不是一個人，她是被遺忘在陰暗角落當中的一群人。
這些人由生到死，都無聲無息，偶爾上一次熱搜，必然是血的代價，非人的待遇，殘酷的死亡。
但她們以鮮血飛濺而成的驚嘆號，又能保持多久，震動多少人呢？
我并不樂觀。
但我會永遠呼吁下去，直到這個時代的鐵板有一點松動，直到陽光透過云層射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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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紹：晚睡，作家、情感咨詢師，一枚斜杠中年碼字工，喜好解讀復雜情感迷局，關注女性獨立與成長，已出版《晚睡談心》、《幫你看清已婚男人》、《你配得起更好》。
原標題：《那個遭婆家虐待致死的女孩，又被賣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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